在大理寺紧锣密鼓地审讯下,五月中旬,震惊一时的科考舞弊案终于水落石出。
耿易青承认自己春闱受贿,同时也承认新科状元的考卷乃他亲手誊录,并呈上龙案。至于尹绍歆自己写的那份答卷最后也被供出,除了字迹有异,答卷上的内容毫无二致。
至此,尹绍歆受人构陷入狱得以翻案,圣人怜惜他才学,除却保留他新科状元之名,还亲授其为翰林院五经博士。
曾一度被唾弃的新科状元郎尹绍歆,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成了京城津津乐道的人物。
而至于那些牵扯进这桩案子的官员,也大部分定了罪名。只有少部分因证据不足,仍在查证。
其中就有吏部左侍郎宋缊白。
距离宋缊白被停职待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朝堂上觊觎他这个位置的人不少,因此弹劾的折子与日俱增,大有不拉他下马誓不罢休的架势。
不过宋缊白却一点也不急,任你弹劾,他岿然不动。每天在家写字作画,相陪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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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下了场细雨,巷子地面潮湿,空气中萦绕着陈旧的青苔味。
柳阳街一户大门吱呀打开,一个妇人牵着三岁的小儿走出来。
这对母女正是李秀兰和他儿子昭儿。
李秀兰转身静静望着大门,也不知在想什么。
婢女采荷背着行囊,问:“夫人真不去跟宋二老爷辞别?”
“辞别什么?”刘秀兰平静道:“反正还要回来,再说了......”
她亲手将大门关上,继续道:“我若去辞别他倒还以为我心甘情愿离开,我若不告而别,他必定会认为我被逼离京而心存愧疚。”
采荷恍然大悟:“还是夫人聪明。”
李秀兰转身问:“我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采荷回道:“夫人,都办妥了,保管没人发现。”
“行。”李秀兰点头,抱起儿子:“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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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襄阳侯府二房的书房里,宋缊白正在看戚婉月写字。
“夫人的字迹骨骼秀逸,清冽而不失优雅。”宋缊白夸道。
戚婉月示意:“别光看着,帮我研墨。”
宋缊白笑:“行行行,遵夫人命。”
过了会,小厮来门口禀报:“老爷,李夫人走了。”
戚婉月停下:“哪个李夫人?”
“李秀兰。”宋缊白出声:“此前我跟你说过,决定送她们母子回邵河县,看了今天的日子。只是.......”
“只是没想到她不辞而别是吗?”戚婉月睨他。
宋缊白面色几分深沉,没说话。
戚婉月道:“你若想去送那就去,在我面前这般作态是何故?”
“不了。”宋缊白摇头:“反正早晚要走,送一程又能如何。”
“听你之意,倒是怪我害得你不仁不义了?”
“我的夫人啊,我何时说过这种话?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夫人要为夫如何做才好?”
戚婉月撂下笔:“我要你如何做?既然决定送她回去,你摆这副怜惜的样子做什么?”
宋缊白错愕:“我哪怜惜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宋缊白叹气:“我只是觉得愧对义父义母。”
他说:“当初拜李家夫妻为义父母时,他们曾嘱咐我将秀兰当作妹妹,往后照看些。可如今义父义母不在,秀兰带着儿子孤零零回邵河县......哎夫人你去哪......”
戚婉月扭身想走,却立即被宋缊白从身后抱住。
“夫人,怎么好端端地你又生气了?”
“你怜她孤零零,既如此去把人追回来啊。”
“夫人,”宋缊白无奈:“你气这个做什么?若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才该气。我对那李秀兰没什么,只当她是义妹。我愧疚的,只是在义父义母面前食了言而已。”
戚婉月憋屈得慌。
但她也清楚,宋缊白是个重情义之人,当初也正是看中他品行才会毅然下嫁于他。而且那李家父母对他有救命之恩,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只是......她就是不喜这个李秀兰。
他当李秀兰是义妹,可李秀兰心里不这么想。
兀自气闷了会,戚婉月挣开他:“罢了,你也别说了,她既然走了就走了,你若愧疚就放心里愧疚,也莫给我看,省得我看了心烦你还觉得我小气。”
“我夫人哪里小气了?”宋缊白笑:“夫人最是贤良淑德,天上的王母娘娘下凡也不过如此。”
“呸!”这人看着衣冠楚楚,私下油嘴滑舌。
戚婉月敏感,经不住他逗。在手探入时,便已迷糊成了一摊水。
宋缊白趁机接着人,打横抱起往里间的小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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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风平浪静,傍晚就开始狂风大作起来,紧接着下起倾盆大雨。
戚婉月才走出回廊两步,裙摆就被急雨打湿。
“老爷还没回来吗?”她问婢女。
午觉醒来后,宋缊白出门了,说是去办点事。
婢女摇头:“还没,不过前儿小厮过来传话让备晚膳,兴许老爷没多久就会回了。”
戚婉月点头,往厨房走:“我去看看。”
然而才拐过走廊,一个小厮撑伞匆忙跑来:“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戚婉月心头一跳:“什么大事?”
“李夫人回邵河县的船翻了,母子二人不见踪影。”
戚婉月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一个时辰前,护院快马回来报信的,老爷已经赶过去了。老爷让小的回来跟夫人说一声,兴许赶不回用晚膳了,让夫人莫等。”
“船在哪出的事?”
“在泰县。”小厮说:“听说是雨势太凶,那船经年未修幡子坏了,一下子就被卷入水中。”
戚婉月心惊肉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这预感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忖了忖,她吩咐:“快备马车,我过去看看。”
“使不得啊夫人,从京城去泰县的路不好走,且这会儿下着大雨呢。”
“快去!”戚婉月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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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发生什么事了?”阿黎跑过来。
“阿黎你出来做什么?风雨大,快回去。”戚婉月将女儿抱起,往屋里走。
她飞快盘算了下,这会儿已是傍晚,到达泰县就该天黑了。若是人寻到了还好,若是寻不到,兴许今夜赶不回来。
“阿黎,”戚婉月说:“娘亲有事出门一趟,你乖乖在家中。”
“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想了想,戚婉月又说:“罢了,我一会让人去给容世子传话,阿黎先跟着你容辞哥哥如何?”
变故突起,她无暇顾及女儿,还是交托给容辞稳妥。
没多久,马车准备好,戚婉月辞别女儿匆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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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容辞在莳华馆。
他面前坐着几人,正是此前因科举舞弊案连累入狱的朝堂新贵,后来经容辞一番暗箱操作,将人捞了出来。
几人见着十三岁的容世子,心情各异。
这位容世子分明比他们还小好几岁,然而身上透出的气势却令人不可忽视。
他坐在上首,眸色淡然,可淡然中带着看穿人心的犀利。开口说的话也不急不缓,竟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定从容。
若说刚开始还存着轻视的心,一番谈话下来,没人再敢小瞧,甚至心悦诚服。
“容世子,”董策上前作揖:“我等蒙容世子大恩,以后必定为世子肝脑涂地。只是眼下我等有些迷茫,毕竟我们官职低微,能力有限,不知如何为容世子效力。”
董策是最先想明白的人。
容世子在救他们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跟容世子绑在一条绳上了。后退是个死,倒不如赌一把兴许还能见光明。
一开始他对十三岁的容世子也有些怀疑,如今见了之后,不论是气魄还是智谋,皆无不为之敬佩。
既然已无退路,不妨效忠表态,博个好感。
容辞对他的举动果真满意,勾唇道:“董大人无须忧虑,眼下你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旁的,不必操持。”
话落,几人面面相觑。
容世子费尽心思将他们救出来,居然什么都不用他们做?
孟子维好整以暇坐在一旁甩着腰上的玉佩穗子。
容辞打的什么主意别人不知,他跟了他这么多年自是清楚。容辞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心眼手段多着呢,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另外几人见董策抢先表了忠心,暗自后悔,纷纷起身作揖。正欲开口,那厢进来了个侍卫。
不知侍卫在容辞耳边说了什么,此前还清冷的面容,突然柔和起来。
他吩咐:“你带人接她去御马巷等着,今早厨子做的点心若是还有就给她送去,若是没了,去杨记现买一份。”
侍卫为难:“世子爷,这会儿天色已晚,杨记想必打烊了。”
“多给些银钱,打烊了再开门就是。”
“是。”侍卫离去,到门口又被容辞喊住。
“慢着.....”容辞默了默,起身道:“不必了,我亲自去接她。”
宋缊白和戚婉月都出门了,天降大雨,想必小丫头害怕,还是他亲自去为好。
他对众人道:“今日暂且谈到这,各位先回。”
说罢,袍子一掀便出了门,留下一屋子人神色莫名。
一人小心翼翼问:“孟公子,容世子这是?”
孟子维懒懒道:“不必大惊小怪,容世子这是接他小媳妇儿去了。”
他又道:“反正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在容世子心里这天底下还没什么事比那小姑娘重要。各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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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辞赶到襄阳侯府时,已经是戌时。大雨仍然滂沱,他才下马车,衣袍就被打湿了一片。
婢女提灯撑伞上前:“容世子总算来了,姑娘适才哭了许久。”
“哭了?”容辞脚步一顿。
“可不是,”婢女说:“原先姑娘一个人在书房写字来着,可写着写着突然趴桌上。奴婢们还以为姑娘是困了睡着,后来才发觉她一声不吭地哭呢。”
容辞听了,脚步立即加快。
婢女几乎跟不上:“哎,容世子慢些,淋着雨了。”
容辞没理会,三两步穿过天井没入走廊。
他径直来到阿黎的屋子,此时室内燃着几盏烛火,寂静无声。
凝霜见他来,悄悄指了指室内。
容辞了然,掀开珠帘,在柜子旁找着阿黎。
小姑娘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布偶花狸,头埋在膝间只露出黑黝黝的脑袋。
乍一看,像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
“阿黎。”容辞走过去蹲下:“你蹲这做什么?”
阿黎抬脸:“容辞哥哥你来了呀。”
“嗯,”容辞问:“我接你去御马巷玩可好?”
宋缊白和戚婉月去了何处,容辞当然知晓。看样子他们今晚是回不来了,阿黎一人在这他不放心,索性接去御马巷。
阿黎却摇头:“我等娘亲回来。”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因才哭过,长睫湿哒哒地贴在眼睑处。
分明委屈,却故作坚强。
容辞拿帕子帮她擦,温声问:“阿黎为何哭?”
提起这个,阿黎开始难受地瘪嘴:“容辞哥哥,娘亲又走了,她还回来吗?”
“会回来,”容辞说:“你娘亲只是出门办事了。”
“什么事要晚上出门呢?”
阿黎记得一年前她娘亲也是傍晚匆匆出门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唔.....”容辞也不好解释,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说:“但不会这么快回来,我先带你去御马巷,说不定阿黎歇一晚,明天睁开眼就能看见娘亲了。”
“真的?”
“嗯。”
“那容辞哥哥背我。”阿黎委屈巴巴说:“我脚麻啦。”
容辞莞尔,却没背她,而是直接将小姑娘抱起来藏在怀中。
十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修长,虽清瘦,可常年锻炼结实有力,抱起阿黎轻轻松松。
出门时,他吩咐凝霜:“给你们姑娘收拾些衣物,去御马巷。”
“哎。”凝霜还来不及说话,手上的伞就被容辞夺去。
接着,就见容辞一手撑伞,一手抱紧阿黎走入雨中。许是怕阿黎淋到,他还刻意躬身,用身子挡着斜飞过来的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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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阿黎带回御马巷后,容辞陪阿黎说了会话,又哄她入睡,如此过去了半个时辰。
出门后,夜色浓郁,雨势总算变小了些。
容辞问侍卫:“宋缊白寻到人了吗?”
侍卫回道:“听说已经寻到了,只是那李秀兰母子情况不好。”
“怎么不好?”
“李秀兰腿骨折了,其幼子也昏迷不醒。”
闻言,容辞蹙眉。
侍卫又禀报:“世子,孟阁主来了,在前头书房等着您。”
容辞抬脚下台阶。
侍卫跟在身后继续道:“孟阁主来了有半炷香,听说世子在哄阿黎姑娘睡觉,便没让人来打扰。”
容辞点头,大步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发现不只孟子维一人,还有另一人也在。正是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舞弊案主人——尹绍歆。
科考舞弊案真相大白后,皇帝正了尹绍歆的清名,还赐了不少财帛,同时也直接授予翰林院五经博士一职。
如今的尹绍歆,可谓皇帝面前的红人,风光无两。
按尹绍歆之意,原本该早些登门,但为掩人耳目,今日才来拜谢。
孟子维道:“我回去的路上,正巧收到尹公子书信,便带来这里。”
容辞点头,示意尹绍歆:“尹大人坐。”
他举止随意而亲和,径直掠过尹绍歆坐下,甚至都不多寒暄一句。
令尹绍歆一时错觉,仿佛自己跟随了容辞多年,两人相处熟稔而自然。
尹绍歆没坐,而是对容辞长长地拜揖:“尹某多谢容世子搭救之恩!”
容辞未抬眼,品了口茶后,视线落在旁边的棋盘上。
那是一副残局。
他开口问:“尹大人,此局已僵持多日,可否有兴致破解?”
尹绍歆愣了愣。
容辞进门,什么没说也什么没问,倒是先让他对弈。行事高深莫测又理所当然,只无声片刻,他便主宰了这场见面。
“恭敬不如从命。”尹绍歆坐过去。
他观察棋局。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错落排列却各成阵营,看似相连实则呈断裂之势。仔细分析,乃一盘劣局,无论白子还是黑子皆讨不着好。
尹绍歆沉吟:“不知此局是哪位高手留下的,尹某不才,不敢冒昧破局。”
毕竟,从局势看,破局就等于两败俱伤。
孟子维闻言,轻笑了下:“尹大人不愧是圣上钦点的状元,此局只一眼就能看透。不过,这残局并非旁人留的,而是世子本人。”
容世子?
尹绍歆心下惊讶。
他曾听说过有人天赋异禀,可左手与右手对弈。然而许是他阅历浅,自始至终没见过这样的人。
更何况还是这等精妙之局。
慢慢地,棋还未下,尹绍歆心里便涌起了股敬畏。
眼前这个少年,想必也看出了他的来意。他有心试探,而这少年又何不是在试探他?
想到此,尹绍歆收起敷衍,低头认真研究棋局。
容辞问:“尹大人可想到了破解法子?”
“有,”尹绍歆点头:“只不过风险极大,错一步则满盘皆输。”
容辞轻哂,从瓮中取了颗白子,率先落下去。
尹绍歆见了,蹙眉:“容世子这一步凶险。”
“既是死局,怎么也是个死,倒不如主动出击。”容辞淡淡道:“兴许,还能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尹绍歆心头微震。
容世子话中有话,这盘残局便是天家与睿王府的局势。眼下两相对峙,似乎已经走到尽头。
尹绍歆道:“容世子这是在赌。”
“此言不当。”容辞说:“赌乃毫无把握之举,我这是在博生机。”
“容世子之意,倒像是胜券在握。”尹绍歆也落下一颗黑子,堵住去路,道:“可依尹某人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划不来。”
他黑子一落,又成了死局。
容辞面色平静,不语。
他继续落子:“不破不立,死而后生。”
话落,尹绍歆顿了顿,拿在手上的黑子迟迟没落下去。
须臾,他起身对容辞长作一揖:“容世子,这副残局,尹某今日恐怕破不了。”
说完,尹绍歆告辞离去。
送走尹绍歆后,孟子维疑惑问:“尹绍歆这是何意?我听着怎么像是想投诚却又带着试探的意味?”
容辞负手往回走,边道:“尹绍歆此人心机深沉,他今日来确实带着试探之意,不过投诚也有七分。”
“剩下三分是什么?”
“是防备。”
孟子维不解:“他已经没退路,上了我们的船便是一体,他防备什么?”
“他若不防备,我反倒觉得此人不可用。”容辞道:“想收服尹绍歆不是件容易的事,然此人一旦收服,便大有用处。”
“那接下来怎么办?”
容辞转身:“章元薇可寻到了?”
孟子维道:“已经寻到了,正在来京的路上。但章元薇居然不是妙龄女子,她身边还有个两岁的儿子,你确定没弄错?”
容辞勾唇:“甚好,你恐怕不知这章元薇乃是尹绍歆的元配夫人,那两岁幼儿也正是尹绍歆的儿子。”
闻言,孟子维惊讶:“可我怎么听说尹绍歆并未娶妻,他春闱履历上也写着未成家。”
“这便是尹绍歆最大的把柄。”
“何意?”
“往后你会清楚。”
“......”
又来!
见他抬脚往后院去,孟子维问:“你去后院做什么?卧房不是在前院么?”
容辞懒得理他,头也不回走了。
“孟阁主,”旁边跟着的侍卫提点道:“阿黎姑娘在后院,容世子当然去后院陪着。”
“......”
孟子维不屑。
至于么,跟看眼珠子似的,难不成怕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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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凝霜靠在门边打盹,听见脚步声忙睁开眼。
容辞问:“阿黎怎么样?”
“姑娘睡熟了。”凝霜就知道他夜里会过来,一直撑着没敢歇。
容辞点头,见她哈欠连天,摆手道:“你去歇息吧。”
“可姑娘这得看着,”凝霜说:“姑娘认床,奴婢怕她夜里醒来没个人......”
“我在这,你出去。”
“是。”
凝霜退出去,轻轻将门关上。经过窗边时侧头瞧了眼,就见容世子轻手轻脚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阿黎的床榻边。
她心下感慨,她们姑娘真是有福气,得容世子这般珍爱。
容辞坐在床边,就着烛火,视线清清浅浅落在熟睡的小姑娘脸上。
阿黎睡得恬静,呼吸轻盈,小小的一团曲在锦被里,跟只猫似的乖巧。
过了会,容辞眼皮渐沉,索性阖眼小憩。
这辈子许多事都有所改变。
譬如阿黎,譬如阿黎的父母,又譬如尹绍歆。
前一世,他到了成婚的年纪才跟阿黎定亲。与所有定亲的男女一样,他跟阿黎不熟,只知道是个小他几岁的女子。成婚后,两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淡宁静。
上一世,到了成亲的年纪得知定亲之人是阿黎,他并不惊讶,依旧按部就班地跟她过日子。
而尹绍歆则是在当时才收服的,彼时尹绍歆已经在朝堂站稳脚跟并小有成就。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此人收入囊中,可也就在这些争权夺利中,他渐渐失去了他的阿黎。
她总是不断生病,有时候能病上几个月,身子好的日子很短暂。后来他逐渐大权在握时,才注意到,他的阿黎已经卧病在床。
记忆中,阿黎的父母鲜少出现。
宋缊白和戚婉月这两人两世都在纠缠不清。一个为爱疯魔,一个恣意妄为。两人闹了一辈子,纠缠了一辈子,周遭的人被折腾得不轻。
记得有一回,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归宁日。
他从外头回来,见阿黎站在院中为两个堂嫂清点礼品。京城有个传统习俗,女子归宁时要亲手做一袋饼,回娘家后由娘家人分给街坊邻居们食用,以讨个喜意。
当时阿黎也做了许多饼,只是后来他发现那些饼皆留在了府上。
他问:“你为何不回襄阳侯府?”
阿黎只是笑了笑,说:“过年府上事多,母亲身子不好,我若回去了没人照看。”
彼时他信以为真,后来无意中得知,原来是过年时戚婉月又跟宋缊白闹矛盾。戚婉月赌气离京,宋缊白当日就追着去了。
襄阳侯府二房没人,阿黎便也没能归宁。
雨至半夜,起了阵凉风,纱幔轻动。
容辞蓦地醒来。
他神情些许恍惚,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
过了会,眸色渐渐清明,他倾身查看榻上的小姑娘。
阿黎仍在熟睡,许是环境陌生睡得不踏实,小小的眉头蹙拢。
心思不宁。
默了默,容辞上前给小姑娘轻轻抚平眉头,又帮她掖了掖被褥。
“睡吧,明日起来就能见到你娘亲了。”
他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