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扬天向地下室传递信号后,拎起铁棍坐回铁桌上,等候送钱的人进门。

他摸了摸自己的粉发,低头注视着地面的灰土,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随即眼神变得忧伤,笑得也越来越凄惨。

燕子——他的母亲,他唯一的亲人。如果她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一定会气得从土里爬出来吧。

他第一次把黑发染成粉红色的时候,燕子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惩罚他一天不许吃饭。然后在半夜给他煎牛排煮牛奶,端到他床前,拿着一瓶染发剂说:“你自己决定。”

他一边流口水一边回答:“我不吃!”

“好,我尊重你。”

“为什么!”他看着燕子打开了门,使出最大的声音冲她吼,“为什么你不让我染头发!为什么你能做的事情都不让我做?为什么我不能叫你妈妈!”

“没有爸爸怎么会有妈妈。我喜欢你喊我燕子,多好听的名字。”

“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啊,不需要跟别人一样。”

“为什么你要去那个地方工作!他们那么欺负你!你也不还手……”

“因为燕子很坚强,不会被别人打倒。”

“为什么你天天抽烟,我一抽烟你就打我!”

“因为,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哭了。

热牛奶放到了他手心:“儿子,妈妈爱你。”

几滴泪落在桌面,和灰尘搅和一起,生出来一颗颗浑浊的珍珠。晏扬天回过神,用指肚捻破桌上的泥珠,眼角的潮湿顷刻消失。

为什么,你闭上眼睛走了,留下我无依无靠。燕子,如果你在,我一定不会回来。

晏扬天失魂落魄地望向仓库外面,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即使见到了又能发生什么改变。

那个冷漠无情的人,将他们母子扔在国外不闻不问。他甚至一生都不想看那个人一眼。他这乱七八糟的人生,不过是那个人的一夜风流。

燕子喜欢带他逛闹市,点两碗中式炒面配一瓶果啤,坐在嘈杂的街头干杯大吃。

燕子喜欢在下雨天看屋檐滴雨,嚼着花生仁,把花生皮吹到空中,笑得停不下来。

燕子总是半夜睡不着起来吸烟,趴在窗户边吐出白色的烟雾……

燕子的一切,那个人一点也不知道!而燕子,却无数次在偷偷抽烟时,念出那个人的名字!

所以,他接受严先生的安排,甘愿被严先生利用,装出一切不知的样子进入红气球,见一见燕子口中的好友,会会那个抛弃他们的男人。他想尽办法出名、惹事,只为了引起注意。

到底在做什么?回来这里干什么?不过是再次确认自己的卑微身份!可他还是回来了,跟着那位严先生来到这个燕子生活过的地方。

那个人竟然不来找他!只有梁虹虚情假意地关照!

想到这些,晏扬天拳头攥得咯吱响。偏在此时,仓库的门开了。

一辆车冲门闯入,直直地把桌子撞翻。

晏扬天怒不可遏,骂了句脏话闪身躲开。

戚洺闻推门下车,冷冷扫量四周,没看到林阆的身影顿时暴怒,上前猛地扯住晏扬天的衣领:“林阆在哪?”

“你最好对我客气些!”晏扬天眼神凶狠,“我亲爱的林经理正等着救命钱呢,闻少没忘记吧?”

戚洺闻的眸色黯了几分,隐忍收手,将车门打开:“你要的钱。”

一亿现金,塞满了车厢。一摞摞,散发迷幻的味道。

晏扬天抓住钞票捧在鼻尖轻嗅,粉发映衬得愈加明艳。他拿在手心一沓掂量把玩,挑眉笑:“闻少爽快!很听话呀,一个人来送我这份大礼。我晏扬天说话算数,绝不会伤害林经理一根头发!不过,游戏得好好玩,你老子赚那么多钱,不知道你在他心里值多少呢?哈哈哈!不如我帮你问问。”

晏扬天得逞大笑,自认计划完美无缺。用虾米钓小鱼,再用小鱼钓大鱼,算账报仇一件不落。

戚洺闻的忍耐已到极限,从接到陌生号码的短信知道林阆被绑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愤怒担忧,失去了理智,对打电话的人言听计从,匆忙筹集现金急速赶来,害怕林阆受到一丝伤害。

面前的人太过张狂,戚洺闻准备动手。

但晏扬天根本不给他动手的机会。

“知道闻少身手好,我可惹不起!但是你别忘了,在这里我说了算!实话告诉你,林阆被我藏在一个你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保证带你去见她。”

“你到底想要多少钱,我给你。”

戚洺闻厌恶这种无赖,可是软肋在他手上,自己只能隐忍地垂下拳头。

晏扬天转动脖子,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捡起棍子指向戚洺闻:“站着别动,让我练练拳脚!”

他说完哈哈大笑,嘴角如弯钩。

戚洺闻松开了双拳。晏扬天见状甩出棍子。

戚洺闻闷哼一声,用凛冽的目光瞪向晏扬天。

几拳又打在了他的脸上,他咬牙不发出声音,在脑海中回想林阆的一言一笑,似乎忘记了疼痛和屈辱。

隔着冰冷坚固的钢筋水泥,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林阆通过白雪的手机清楚听到每一个声响。她的泪水流过胶带,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白雪倚立石柱旁,目光投在结蛛网的墙角:“姐姐,闻少是真的爱你。”她勾起一抹苦笑,似自言自语,“多好啊,有人爱着。”

晏扬天揉了揉拳头,迈步走近倒地的人,眼神阴寒:“来,学几声狗叫听听。”他癫狂大笑,话音随即卡在喉咙——

戚洺闻猛扑上前,将晏扬天桎梏在地。

晏扬天喘不上气,露出挑衅的表情,瘫在地上笑声嘶哑。

“这就是戚长诚的宝贝儿子!还不是拿我没办法!哈哈哈……”

晏扬天眼中闪动寒芒,戚洺闻戾气浓重:“我最后问一遍,林阆在哪!”

晏扬天肆无忌惮,疯了般狂笑:“别急,我还没跟你好好玩呢!有人迟到了,这游戏没法继续啊!”

“是在等我么。”

门外夜幕半垂,暗色迢迢。一道鲜红身影出现,婀娜风韵随说话声渐进。

梁虹不疾不徐地进门,红绒大衣从容优雅。她环顾四周,像在观赏新奇的景致。最后停步戚洺闻旁边,浅笑看向晏扬天:“孩子,你太傻了。”

晏扬天恼羞万分,牙齿发颤:“梁虹,你果然来了!”

“钱呢?难道你也把钱放车里了?”他阴沉着脸,扫了一眼她空空的两手。

梁虹两手一摊,莞尔道:“我没带一分钱。”

晏扬天眯了眯眼,凶相毕露。

梁虹走到装满钱的车旁,砰地关紧车门,脸上笑意一瞬全无。

“你不配做晏眉的儿子。”

梁虹声音中满含怒气,无形气场透出压迫。

西餐厅带走林阆,半路换车变道绕路,在一栋烂尾楼拍照打电话,关机多次换地,最后落脚在这处废弃工厂的仓库,制造出林阆困在楼顶的假象,一地拿钱,一地放人。

连她也险些迷眼,派出的人现在正忙着找照片上的楼点。她刚才在门外听他们对话,恍然明白,林阆一定就在这里。

白雪不会错过谴责追讨的机会。

“梁虹!你不想让林阆活命吗?我可听说她是你唯一的女儿啊,是你早年和男人鬼混生下的私生女!一栋酒吧你都给了她,还在乎一个亿么?”

晏扬天寒森森笑着,说出丑闻时畅快不已。

梁虹神色不变,在心里为晏扬天感到可悲,为逝去的好友晏眉感到痛心。她派私家侦探调查的过程中,打听到晏眉母子在国外数年的艰辛生活。晏扬天从小混迹牌室,流**谋生养成一身痞气。在五年前晏眉癌症去世后,他更是堕落得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回国,在红气球惹是生非。今天又串通白雪闹出一场绑架,同时在网上买大批水军谩骂红气球,置酒吧所有人于风口浪尖。

这是多大的仇恨。

她理解晏扬天的愤恨与不甘。

昨夜酒吧,当众人散去,她和晏扬天单独待在大堂。晏扬天明亮眸子饱含埋怨,切齿说出:“我妈去世前只有我陪着她。她跟我讲过很多事情,提到最多的人就是你。我也终于在我妈闭眼的时候知道了我亲生父亲是谁。你说多可笑,那么有钱的人养不起一个儿子!后来我想通了,他不是养不起,他是不想要啊!所以才会把我妈还有肚子里的我全部丢掉!”

那一刻,她也终于知道当年晏眉远走他乡的隐情,义哥戚长诚从未和她提及的秘密。

此时此刻,晏扬天面目桀骜,令梁虹心头悲凉。她本想息事宁人,掩去不堪的真相,可如今再无退路。

“我在国外给你留了一笔基金,如果你上午听我的话坐上飞机,这会儿应该得到那些钱了,五千万美金足够你往后挥霍花费。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

晏扬天不为所动,冷眼蔑视:“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梁虹,你既然来了就别再想走!我要让戚长诚跪着来救你们!”

梁虹难掩失望,劝人回头是世间难事。她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说道:“这里应该有个地下室吧。”

晏扬天脸色大变。

戚洺闻走到梁虹身旁:“你知道什么?”

梁虹对鼻青脸肿的他嘱咐:“待会儿围着墙角仔细找,特别是那片堆积的麻将,说不定入口就在下面。”

她笑着向晏扬天勾手:“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戚洺闻向墙角麻将堆奔去,晏扬天眸光凶狠,捡起砖块跟到戚洺闻的身后,却在出手前被梁虹甩出的棍子打中胳膊。

梁虹翻身越过汽车,几步冲到晏扬天跟前,扼住他的双臂笑说:“我这打架的本事还是你妈妈手把手教的。”

戚洺闻看见显露的铁盖顷刻欣喜,然而在打开盖子的一刻失去笑意。

一把凛凛利刃抵在林阆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