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纪子说她很久没有试过这样开心,我也是。||ú小说全本下载||

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妻从面前经过,丈夫拄着拐杖,妻子则一手挽着丈夫的手臂,俩人有说有笑。

对面的草地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成年人,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单从背影推测,我无法辨出那个成年人究竟是男或女,孩子一眼看上去便知是男的,俩人的身体紧靠在一起,成年人的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一手揽着对方的腰,小孩的脸贴着对方的头发,无比亲密。在我观察这俩人的期间,纪子也在观察。

“是姐弟吗?”纪子问。

“那个成年人是女的?”

“虽然从背面看让人无法分清性别,但感觉是女的,应该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女人。”对于纪子的判断我无法提出疑问,因为对方在观察这一方面比我精明得多,所以我相信纪子。

然后我们又在判断这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一口咬定是姐弟关系,对方同意我的观点,可过了几秒钟,纪子与我产生分歧,她认为这是一对情侣。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俩人丝毫没有情侣的迹象,我不明白对方何以得出这一结论,纪子也没法具体地解释清楚,只说是从俩人的坐姿来判断的。

这一次我不相信纪子,这委实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仔细地观察这俩人,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点与纪子的结论相符合的证据,但无论我左看右看,都找不到证据。

纪子与我打赌,如果她赢了,我要抽一支薄荷烟,我告诉她我从未抽过烟,所以她要看我抽烟的样子。我不抽烟的原因只是我对烟不感兴趣罢了,但并不反感抽烟,于是我同意对方的要求。若纪子输了,她给我rap一段歌词,这也是纪子提出来的,我没有意见。不过我很少听说唱一类的音乐,对方表示没有受过任何说唱的训练,只能随口rap一段。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说唱,如果这次纪子输了,那我便能一饱耳福。

我们静静地注视前方的俩人,这俩人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眼前飞过,纪子一手将蝴蝶抓在手心,蝴蝶百般挣扎,欲要冲破束缚自己的囚笼,可纪子却不为所动,饶有兴味地看着困在掌心的蝴蝶。不知这只蝴蝶会不会因此憋死,不知纪子是否打算放过这只可怜的小家伙。最终,对方打开手掌,小东西迫不及待地振翅而飞,直达高空,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

“秀楠想当蝴蝶吗?”

“唔...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对动物提不起兴趣,更谈不上要当哪一种动物,至于为什么要当蝴蝶,当蝴蝶有什么好处,我自是一无所知。

“蝴蝶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但人却不然。”纪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说当人更好,还是当蝴蝶更好呢?”

“这两种生物不能相提并论吧。”我道,“蝴蝶固然很自由,但它也很容易受伤,就像刚才你一下子抓住它,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结束它的生命,尽管你没有这么做。”

“可人也会很容易受伤,也会很容易被夺取性命,比如车祸、空难、枪击。”纪子捏住额前一缕刘海,用指头反复摩擦。

“就算是这样,蝴蝶比人更容易受伤。”我道,“起码你不能将一个人抓起来困在手心。”

纪子噗嗤一笑,喟叹一声,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所以你的意思是当人比当蝴蝶要更好?”纪子问。

“至少我会选择当人。”

“因为比蝴蝶更不容易受伤?”

“不仅仅是这个,还有其他因素。”

“什么因素?”

“能够拥有蝴蝶所不能拥有的。”

纪子陷入沉思,大概在思考这一句话的含义,我不知这个回答给予纪子有何感想,我从来不在意他人的思考。但我这次燃起了些许好奇心,有点想知晓纪子此时作何感想,这个小小的头颅到底在装什么。

俄顷,思考完毕的纪子没有说出她的想法,只把头挨在我肩上,就像前方那个成年人挨着小孩。纪子选择用缄默回应我,我也没有逼迫对方非要讲出她方才思索的内容。

话题就此搁在一边,我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前方关系不明的俩人。突然,成年人亲了一下小孩的脸,小孩搂住对方的脖子,双方的嘴唇相碰,在草地上接起吻来。

我目瞪口呆地注视这一景象,身边的纪子则显得很淡定,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因此没有表现丝毫惊讶。我怔怔地看着前方俩人接吻的动作,便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欺骗自己,这根本不是姐弟,是如假包换的情侣。这俩人的年龄绝对相差十年以上,这个男孩绝对还没有上初中,一个成年人与一个小学生谈恋爱,这个认知使我更加意识到世界无奇不有,爱情不分年龄。

我不反对这样的爱情,只是要将其作为事实接受下来多多少少需要花点时间。坦白说,这个世界甚少有东西我是持反对态度的。纪子似乎早已接受这一事实,看样子她亦不反对这俩人的感情。

对方掏出烟盒放在我眼前,并向我微微挑眉,示意我愿赌服输,我取出一支烟衔在嘴里,纪子帮我点燃,由于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学习纪子那样深深地吸一口,结果糟糕得一塌糊涂,烟一进到口腔我立即吐出去,不停地咳嗽,就连眼眶也冒出生理盐水。纪子在一旁大笑,说我吸得太猛,第一次吸烟不能吸得过多,否则会出现咳嗽和头晕,严重的话会呕吐。

我抹去眼角的泪珠,在对方的指导下再吸一口,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口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急切地想要将烟吐出去,我深呼吸,烟进入到我的肺里,然后再慢慢地吐出,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咳嗽起来。纪子说我抽得还可以,再多抽几支应该能适应。我表示抽完这一支烟之后再也不会再碰烟,对方说我太过绝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吸上一支不失为一个让心情好起来的方式。

纪子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两口,烟雾从鼻孔和嘴里同时出来,对方建议我第一次吸烟不要用鼻子吸,不过我也不会用鼻子吸烟。

我们一边吸烟一边信步在公园的林荫道,蝉鸣与鸟鸣此起彼伏,构成一首清脆悦耳的曲子。纪子不再挽着我的手臂,而是握住我的五指。微风徐来,带着秋日清凉的气息,吹拂我们的脸庞,一丝头发吹到纪子的鼻子上,我用食指轻轻地拨下,对方投以我一个笑意,握住我五指的手更加紧了。小道两旁植满了枝繁叶茂的树木,给小道投下浓厚的阴影,使阳光无法直射到路面,不少树木的叶子业已泛黄,随风一吹,便脱离了树枝。

路面铺满了黄叶,让人不禁怀疑这条小道是由黄叶建造的,放眼望去,黄叶犹如无数的金子散落在路面,一缕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枝叶间艰难地投在地面,叶子被照耀得闪闪发亮,看上去与金子几乎没有区别。

平日两点一线的生活使我没有机会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色,我很少观察身边的事物,只着眼于自己的事情,对此我一直不以为意,因为我对周围的一切无法提起兴致。但眼前这副画面触动了我内心某个地方,某个我一直忽略的地方。在公司餐厅里与家惠的谈话浮上脑际,家惠说我不应该整日待在家里,给自己放一个假,多到外面走走,说不定能遇上能让我产生好感的人事。

之前我对家惠这番话给予不理不睬的态度,即使我没有当作耳边风,但我没有重视它。此时,这番话盘踞在我脑海,我忽然有点理解这番话的含义,从来没有想过要请长假的我,第一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来到阳光照耀的地方,纪子的脸被照得发白,半眯着眼眸,连脸上的雀斑都要看不见了。对方捡起一片黄叶,放在我的头上,轻笑一声,再捡起一片绿叶放在我的头顶,然后掏出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我也捡起一片叶子,头上两片叶子随我弯腰的动作而落下,我没有将叶子放在对方的头上,而是轻轻地扫过对方的鼻尖,然后用叶尖戳了戳对方满是雀斑的鼻梁,纪子说有点痒。

我俩的烟已抽了一半,纪子抽得比我更快,不一会儿,就把烟蒂扔在垃圾桶,纪子要我抽完整支烟,不允许抽到一半就扔,所以我还在继续抽,口腔充斥着浓浓的薄荷烟卷味,但我已不再咳嗽,眼眶也不再泛起泪水,甚至对抽烟的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

握住我的手改为与我十指相扣,除了和以前的男友这样牵手过之外,没有与他人牵过手。现在我与一位只见过两次的陌生少女十指相扣,却没有感到反感,反而认为这是正常不过的事了,一种不知名的柔情侵入我的体内,包裹住我的心,我能感觉到体内有个沉睡了许久的地方,忽然被突如其来的某种东西即将唤醒。虽然不知最终能否苏醒过来,但至少可以晓得它不会再沉睡下去。

“比起握住你的手指,我好像更喜欢与你十指相扣。”纪子的语气充满感情,这是我从来没听过的语气。

我不由自主地投以对方一个微笑,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这个笑不含半点负面情感,只有温情。于是我握紧了对方的手。

我们继续漫无目的地兜风,不在任何一处地方停留,哪一个路口看起来比较顺眼便拐进哪一个路口。纪子的手肘支在窗边,窗户摇下大半,凝视窗外的风景。车内唯一的声音便是广播的报道,今天天气晴朗,空气指数为良,适宜外出活动。

蔚蓝的天宇漂浮着雪白的云絮,云絮非常薄,宛如撕裂的棉丝,环境被污染得不轻的定安竟然能看见这么晴朗的天空,实在难得,多数情况下天色呈现灰白,连云块也是灰色的,这样的天气非常少见。不过比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我蓦地想起我们还没吃午饭,于是停在路边一间餐馆门前,纪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吃完早餐到现在还没有食物落肚。

餐馆里的人很少,只有两三张桌子坐着人,店员一见我们进来,非常热情地招待,领我们到一个卡座,我和纪子相对而坐,翻了一会菜单,向店员下单。

餐厅的装修温馨雅致,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小盆栽。纪子拿出手机给我看,她把我刚才那张照片设置为桌面壁纸,我没有反对,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照片会被别人设置成做手机壁纸。

对方说我这张照片很可爱,照片中的我的脸被一缕阳光切成两半,由于刺眼的关系,我不得不半眯起眼睛,嘴唇紧闭,眼神略显呆愣地望着镜头,事实上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看向镜头,因为对方趁我没留神的时候就拍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这是一张可爱的照片,但对方的态度与我截然相反。

菜一一端上,我们很快地吃,整个过程中不说一句话,可能饿得顾不上说话了吧。吃完饭之后,我们喝着蒸馏咖啡,咖啡味道不过不失、中规中矩。

我们开始天南海北地聊天,任何事情都胡扯一通。平素沉默寡言的我此刻变得健谈无比,对每一件事都侃侃而谈,完全不像往常的自己,我既惊讶又感到无比自然,难道只会在纪子面前才会这样吗?可能是,可能不是。

纪子的心情非常高兴,脸色红润了不少,语气欢快了很多,还夹杂着阵阵愉快的笑声,甚至开到某个玩笑的时候,会发出响亮的爆笑声,我受到对方的感染,不时发出笑声。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离开餐馆之后,我们继续乘车兜风,宛如两个没有归宿的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