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男子在我对面坐下,现在是中午时分,餐厅坐满了人。???

我点了一个a套餐,对方点了一个b套餐。对方今天身穿深蓝色西装,戴着深蓝色条纹领带,脸上仍然挂着如春风沐浴的微笑,但却含着一丝疲惫与无奈,仿佛即将要做出一个重大的艰难的决定。

“办公室没了纪子的存在,有点冷清呢。”对方的双手置于桌面,盯着我的脸。

“她回学校了。”从她离开我家的那一天直到今日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了,期间我只和她通过几次电话,没有见面。她告诉我她回到了学校,并且发生了一场非常有趣的吵架,说我一定会捧腹大笑,最近她十分用功地学习,因为是中学最后一年了,不想做出一些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听到对方这个决定,我感到无比欣慰与高兴,看来纪子不再选择逃避,而是选择面对。虽然与同学的关系依然十分僵冷,但下定决心努力学习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令人欣喜的事,我无限地支持对方这一行动,纪子对我的支持感到非常开心,说我给予了她巨大的正能量,促使她更加有动力。

“这么说她终于想通了?”对方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柠檬水。

“可以这么说吧。”我转动着放在杯碟上的杯子。

“好事呀。”男子笑道。

我“嗯”了一声,瞧着对方的表情,深知男子要与我谈的绝不是这个简单的话题,必定还有一些更深入的内容要对我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我等待着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对方的脸上敛起了笑意,取代而之是一副极其严肃的脸孔,仿佛一位检察官面对着一位犯人,这个比喻未免太过夸张,可我的确冒出了这股感觉。对方的视线锐利十足,将我一寸一寸地审视个遍,仿佛我体内藏着他所需要的答案,遭到对方这样的眼神对待,还是第一回,在此之前对方从来没向我露出过这种目光。

我啜了一口水,将茶杯放回杯碟上继续转动,思索男子何以表现出这副神态。这段时间以来,我与对方的相处没有发生过堪称问题的问题,除了在茶水间那一次小小的争执之外,不过那一次争执应该不足以导致让对方露出这副表情吧,事后我早已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若不是现在回忆起来,恐怕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是因为我的屡次拒绝他的爱慕?应该也不是。如果是这样,那对方不需要等到现在才对我露出这副神情,早就在十万八千年前就可以向我展现出来了。莫非他一直隐忍到现在?我左思右想,试图解读对方的眼神,可全然没有任何头绪。说到底,我根本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时间过了将近五分钟之后,男子缓缓地开口,宛如宣读判决书。

“秀楠和纪子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呢。”语气轻柔却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嫉妒之意,只是纯粹地陈述自己的想法。

“我一点都听不懂你的意思。”我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对方话中有话,让我仿佛回到之前在酒吧与司徒楠和家惠的对话中。

“你这么醒目,怎么会听不懂我说的话呢?”男子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

“很抱歉,请你明确说出你想表达的意思好吗?我没有兴趣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我的语气稍稍变得强硬。

“原来秀楠也会有这么不耐烦的一面呀。”说罢,男子轻笑了几声。

我和纪子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言下之意我和纪子的关系好到超出了朋友的范围。我一直把纪子当作朋友对待,可现在却被男子说成我和纪子的关系比朋友关系更进一步,即使是关系超级好的朋友,亦超出了这个“好”的程度。

思绪蓦然回到之前在酒吧与家惠和司徒楠谈话的那一晚,那俩人亦是话中有意,和男子的话性质差不离,似乎都是指向同一个方向。家惠与司徒楠将纪子比喻为我的情人,虽然当时是带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对方根本没有开玩笑,而是完完全全地说实话,只不过被我视为玩笑忽略了过去。

既然是指着同一个方向,那么男子的话与司徒楠和家惠的是同一个意思吧。也就是说男子同样将纪子视为我的情人,甚至认为我和纪子处于恋爱关系。

想到对方居然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我差点忍不住翻白眼,在心里笑出了声。不只是家惠与司徒楠,就连一向倾慕自己的男子抱着同样的想法,这个世界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往偏离常理的方向去思考事情呢?难道真相真的如他们所想的那样?难道真相都是偏离常理之外的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势必非常头疼,因为我几乎不去思考超出常理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和纪子的关系想成情人关系,我对这班人拥有这一想法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以为这是他们在无聊至极的状态下编造出来的产物。可他们的语气和表情却又如此认真,不含丝毫玩笑的性质,似乎他们都能看到我所看不见的事物。莫非正如家惠所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正处于一个迷雾重重的境地。

“请把你这种荒唐的想法收回,因为这一点也不好笑。”

两份套餐送了上来,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口里。

“这个想法一点都不荒唐,虽然你和纪子的互动我见得不多,但我从你们的互动看出了不寻常的地方,尽管表面上表现得就像好朋友之间的举动,但实际上却不尽然。”对方喝了一口汤,切开一块小小的牛排送入口中。

“为什么我一点都看不出我与纪子的相处存在着不寻常的地方呢?即使是一丁点我也找不到。”我咀嚼着口中有点硬的米饭。

“当局者迷?”对方咬着筷子道。

又是这句话。我无奈地笑笑。

“我和纪子一直都是朋友关系,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啜了一口柠檬水,仿佛咬了整个柠檬似的,口中酸涩无比。

“很抱歉,秀楠,我不是故意说出这样的话的。”对方夹起一条与牛排配送的薯条吃进口中。

沉默降临。

我们默然地吃着饭,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各怀心思,各思所想。如果是一个人这么说我和纪子的关系,我必定会将其视为玩笑。可现在有三个人都这么说,如果都是出于开玩笑的心态,未免太过巧合了吧。莫不是这三个人串通起来一齐糊弄我?我很快剔除这一想法,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以这三个人的关系,还不足以达到能够勾结在一起来开我的玩笑的地步。

既然如此,这三人说的话就含有真实的成分,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玩笑。也许他们都察觉到我没有察觉到的猫腻,可他们怎么察觉出来的?仅仅通过我和纪子的互动察觉出来的?平时他们不会去我家,因此只能在公司看见我和纪子的交往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午饭吃完之后,我打破了沉默。

“总感觉你们俩凝视彼此的眼神有点不同。”男子斟词酌句,试图找出最恰当的词句来付诸于语言,“那种眼神盛满了安心,好像只要对方在自己身边就不会发生一切不好的事情,可这种眼神没有亲情与友情的性质,反而像是相处了许久的情人之间的眼神。”

我仔细地倾听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尽量去理解对方的意思。我不由吃了一惊,男子的话与三个星期前纪子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坐在沙发思考的内容有非常高的相似度。我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所想的一切,只要纪子在身边,好似不会有厄运降临,就算降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我不是一个人面对,还有纪子。

我忽然心慌意乱了起来,握住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险些将杯中的水泼到大腿上。思绪乱作一团,化作无数条散漫的线条,彼此无法连接在一起。心跳加快,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夸张又干涩的心跳声。我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却更加干渴。

“秀楠,你没事吧?”对方露出担忧的表情。

“啊...没...没事。”我用手捂着额头,低头凝视洁白的桌面,由于灯光在桌面反射的关系,我在桌面看见自己紧皱双眉的模样。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对方似乎看出我心中的不安,决定不再谈论下去,以免发生不好的结果。

我没有说话,一时间失却了语言功能,搜肠刮肚亦找不到只言片语。我对自己的反应那么大感到惊讶,没有了平时的镇静,仿佛察觉到了一直隐藏在体内深处的部分,虽然没有完完全全地察觉出来,但已经有了一点苗头,仅是这个苗头就带给了我激烈的冲击,让我不知所措。因为我从来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简直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其实今天我来找你不只是这个问题。”对方的声音成功地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抬头瞧向对方,男子支支吾吾的,还没准备好语言的组织。

“我下定决心了,秀楠。”对方下定了决心,直勾勾地注视我的眼睛,唇角挂着微笑,脸色既严肃又显得有一丝无奈与疲惫,好似终于决心放下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事物,“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永远也不会。”

我没想到对方居然说出这番话来,我瞪大双眼,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但很快回过神来,对方的表情明确地告诉我他没有开玩笑,而是发自肺腑之言。

我对男子做出的这一决定感到轻松与淡淡的喜悦,终究不用再拒绝自己不中意的人的示好了。这一决定无论对我还是对他本人都是最好的决定。他无需继续执着于没有回报的感情,能够清理掉一切,去追逐在未来等待着他的美好。

“我想通了,想得一清二楚,我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还有更多值得我追求的人事,而且我最终相信感情还是要靠缘分的。”

晚上,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报纸,翻到娱乐版,官方网站确定布兰妮与iggy合作一首单曲,可能会在2015年发布。时间流逝之快令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距离布兰妮上次发行的第八张专辑已过了一年多光景。如今出现了新单曲消息,那就证明布兰妮第九张专辑可能正在录制了。

浏览完报纸,我给纪子打了电话。铃声响了五遍之后,对方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你这只秀楠呀,这个时候不是你乖乖上床的时间吗?”

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十一点。

“我突然想在睡觉之前听听你的声音。”我如实道出自己的想法。

“发生什么事了?突然说这些肉麻的话。”纪子“嗬嗬”地笑了几声。

“是发生了一些事,是我个人的问题,我最近的心情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是感情方面的事。”我把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呷了一口啤酒。

对方那边陷入了沉默,大概在思考我这番话的含义。

“你谈恋爱了吗?”纪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不少,语气夹杂着淡淡的我不知是否该名为“失落”的情绪,可能是我神经太过敏感吧。

“不是,我没有谈恋爱,我没有喜欢的人。”我急忙澄清。

对方“噢”了一声,“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不清楚,因为我也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我轻咬着下唇。

“真是令人头疼啊!”听筒传来纪子在写作业的声音。

“不过么,听到你的声音之后我稍稍放松了心情。”

“看来我的声音对你有治愈功效啰。”纪子又笑了几声,声音恢复了明朗,似乎方才那名为“失落”的情绪没有存在过。

纪子说她在复习功课,离期末考大概还有两个星期,她现在每天晚上复习到十二点才睡觉。我决定不打扰对方的学习,准备挂掉电话,纪子制止了我。

“秀楠,我每一日都在想你。”纪子的话重重地敲击我的耳膜与心房,让我的胸口填满了温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回应对方:“我也是,纪子。”

最后,我带着对纪子的思念以及我俩的关系的思考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