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骆其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学校门口等着我那刚上幼儿园的大侄子下课。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略显疲惫:“阿未,你看你明天家里的事能不能先放放?公司刚才刚接到一个客户的来电说要帮着设计一下他们家。”

明天周六,老林大清早就打电话给我说老家的亲戚出了点事得回去,明晚上才回来,要我好好照顾兜兜。

从和骆其合作开始,我们就谈好了,我家的任何小事都大于公司的任意一件大事。我刚想开口说骆其你没事吧,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性格呢,我家大侄子现在就是我的全部啊。

没等我开口,电话那边又传来了声音:“阿未,我知道兜兜很重要。我的姑奶奶,只要你帮我搞定这个客户,下次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骆其很少求我,但凡是他开口求我的那一定是随时要爆炸的定时炸弹,可这炸弹他又自己处理不了。

幼儿园铃声响起,我跟着家长的人群走进学校,蹬着高跟鞋差点没把自己的脚崴了。听着骆其在手机那头低三下四的声音,我就觉得要是拒绝他,指不定哪天我就遭报应了:“哎哟喂,你看你说的,骆其,咱俩谁跟谁啊。放心吧啊,明儿个肯定准时到达。”

刚挂了电话就看到跟着人群出来的兜兜,背着小书包,戴着帽子。他老远的看见我就甩着两条小短腿踉踉跄跄地向我跑来。

“姑姑,今天爷爷怎么没来?”

“爷爷有事回老家了,明晚才回来呢。”

听着着稚嫩的童声就想着什么时候我也得有个自己的孩子才行,自从和兜兜住一块以后就发现自己的母性光辉都把自己都闪眼花了。

抱起小小的身子放在车子的后座上,再小心的扯过安全带给他系上。这孩子似乎特别懂事听话,在我弯腰的时候亲了亲我的脸说:“谢谢阿未。”

我愣住,看着他天真的脸带着笑意有点想哭,我喜欢从他小小的嘴巴里说出我的名字。阿未阿未,似乎从他说出来的就特别的温暖。吸了吸鼻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小屁孩子,我脸上可都是化妆品,小心化学中毒啊。”等我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后座上的人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什么是化学中毒啊?”

我挥了挥手不打算搭理他,踩了油门就打算先找个地吃饭然后好好想想明儿个该把这小东西安置到哪里去。

走进家门的时候冷清得不行,老林不在让我一时有点不适应。这房子我们住了四年,当初是因为房东全家要移民区国外想着能不用频繁地搬家才选择了这里。

现在看来似乎和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了,这房子里都是我们的东西,里里外外,锅碗瓢盆,看着有种莫名的归属感。

我蹲下,和眼前的小东西齐平,帮着摘下他肩上的书包:“兜兜,晚上想吃什么?趁着爷爷不在,想吃什么姑姑都满足你!”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眼睛瞬间亮起来:“真的吗?我可以随便选吗?”

“当然啦。”起身把他的书包挂好,想着晚上出门会冷,得给他另外带件衣服才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我看到他低着他的脑袋想的好像特别认真,然后抬头看我,双眼晶晶亮:“我想吃肯德基。”

听见他的答案以后我就觉得以后得多点时间陪着兜兜出去转转,小孩子的眼界特别重要。别跟现在似的,憋半天想不出什么,想到就是肯德基。

等我也在餐桌前坐下的时候显得有些筋疲力尽,这个时候人实在是太多,排队让我有些受不了。兜兜坐在位子上开始享用,我就点了杯饮料边啜边想着宋子瑜怎么还不来。据我所知这个肯德基距离她家可就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宋子瑜是我上大学才认识的闺蜜,虽说认识才几年而已,可用我们的话说就跟前辈子就开始在同张**睡觉似的那么亲切。

离开学校那么多年,唯独我跟她一直如胶似漆的。

“哎哟喂,林未我可真服了你了。”刚想打个电话问问,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转身,宋子瑜那姑娘就跟只开了屏的孔雀似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蹬着足足有十五公分的高跟鞋伴随着coco小姐的香味跟阵风似的就飘到了我眼前。

还没等我开口,位子对面的人首先说话了:“您能别越活越回去成么?是不是骆其那混蛋拖欠你工资了你才找这么一地请我吃饭?”

这动静成了整间餐厅的焦点,我撇了撇嘴不打算搭理她,太丢人。

“呀,我们家兜兜也在呢。”我转回声,这女人已经抱起了兜兜坐在她自己的腿上,脸上已经换了一种表情:“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呢,想不想姐姐?”

“宋子瑜咱能诚实点么?您这年纪在现如今这社会上还想做姐姐呢?”我翻了翻白眼,不屑地开口。

兜兜坐回自己位子上,冲着宋子瑜笑了笑就自顾自地低头啃起了鸡翅。

宋子瑜脱下身上毛绒绒的外套,卷起看上去价格不菲的毛衣袖子,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鸡腿送进嘴里:“说吧林未,这次你又想对我做什么了?”

想起这次叫她出来的目的,我起身把一杯热饮递到她面前:“哎呀子瑜,你看你这话说的。你看姐们什么时候坑过你对不,不都是有好事了才想到的你么。”

对面的人摆了摆手,“真不知道跟着骆其以后你是不是现在异想天开都脸不红心不跳了,细数那么多年坑我最多的应该就是你了,别人也没这能力。”

我佯装羞涩的低下头然后才弱弱地开口,话刚说完,眼前的女人已经接近暴走状态。因为身边的兜兜愣是降低声音分贝,微笑着咬牙切齿地向我开口:“林未你是疯了么?”

“这么些年我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你还想让我照顾这小不点?”

“骆其说明天的客户特别重要。”低下头做委屈状,就差没来点泪花:“你也知道的,我大学都没毕业,你说要是骆其不要我我可真就得回家喝西北风了……”

宋子瑜答应我的请求是在又点了一个全家桶之后,然后又非缠着我绕一大圈子的路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我看着她下车,感觉她还是跟一只孔雀似的。看她走路摇晃的劲,忙着摇下车窗喊住她:“宋子瑜,你可别忘了明早答应我的。”

车外的人只是冲我挥了挥手,连身都没有转过来。

第二天醒的特别早,可能是惦记着兜兜,连睡觉都不踏实。还记得林源入狱的时候和我说:“阿未,你是我妹妹,兜兜只能交给你了。”

交给我了,似乎很简单的几个字,等我后来做起来的时候发现特别的难。还好有老林住在一个屋檐下,不然我可真是分身乏术。

牵着兜兜下楼等电梯的时候,身边这个小小的孩子拉了拉我的手抬头看着我:“阿未,等你忙完了就会到子瑜姐姐家来带我的对吧?”

我蹲下,看着这张和林源差不多摸样的脸有些恍惚。

牵着手步入电梯,握了握在我手心的小小手掌:“放心,等我忙完就来接你,咱们还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到宋子瑜楼下难得这女人早就等在了门口,哆哆嗦嗦的看见我又是一阵抱怨。然后又不给我一句还嘴的时间,拉着兜兜就上了楼。

从宋子瑜家到公司很近,开车五分钟的时间。熄了火,拔了钥匙,换上因为开车而放在一边的高跟鞋,裹了裹身上的外套。

我在车前站了一会,然后又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这幢大楼,想着要是没有骆其,我现在的生活该是怎样的呢?

车是骆其配给我的,说是为了让我见客户方便些。其实为了什么,我心知肚明,这些年我感谢骆其,感谢他的知遇之恩,也感谢他无限的包容。

想到骆其平日里对我的好,又想起我脾气上来时说的那些话,好像是挺混账的。这么想着,来时的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咧了咧嘴撑出个笑脸,等着看骆其口中那个所谓的大客户究竟是怎么个摸样。

骆其已经坐在了接待室,正襟危坐,不停地翻着手中的资料。我把手中的包甩在位子上,脱了外套就挨着骆其坐在了一起。

这房间的空调开得可真够高的,热得我开始出汗了。

“阿未,你看看。”见我坐下,骆其把手上的资料都推到我面前,指着一些被划出的重点对我唠叨:“这是这客户的喜好,你先看看然后大致地想下设计构想……”

我合上面前的文件夹,严肃地看向身边的骆其:“你是不是新勾搭上了什么姑娘,碰巧她们家想要装修?”

骆其反手就拍在我脑门上:“林未你能不能别闹?”

哈哈大笑,看着骆其略微生气地看着我。对于工作,对于这个公司,骆其从来都是认真的,所以每当我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时候他总是特别的无奈。

“这是我朋友介绍来的,据说这人对我们公司很感兴趣,想要投资。”

转头,看着身旁骆其的脸上有的是比平日子严肃百倍的神情。我正了正神色,看着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开口:“公司要倒闭了?”

“没有。”骆其摇了摇头,朝我翻了两个白眼以后重新看回资料:“我只是想要更好的。”

更好的?

在我的人生里好像从来都是知足常乐的状态,有钱我就多花,没钱就少花。似乎从来没有为人生做过什么规划,甚至在遇见骆其之前,我连份正经像样的工作都没有。

“更好的”这三个字,我常在林源的口中听到,可到最后,林源也没有变的更好。

接待室的门被打开,前台小姑娘一手推着门一手比着请进的手势出现在门口。骆其首先站起身,走到门口忙着握手和说些嘘寒问暖的话。

跟着站起身,想着看骆其这样我也得热情起来,好歹意思意思。我的客套话却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的时候如同被鱼刺卡着似的,我动了动喉咙,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骆其已经结束一个段落的招呼,回过头向我比了比手势:“林未,你楞在那干嘛,过来打个招呼啊!”

脑子还没转过来,脚却已经有了动作,一步步地向门口挪着。为什么走路有些麻木呢,肯定是高跟鞋太高,买的时候宋子瑜就警告我来着,一定是这样。

门口的人穿着一身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呢子外套,就只是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骆其拉了我站在旁边,开口介绍:“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设计总监,林未,我们公司的设计都是她一手负责的。”

听见这介绍,我有点受宠若惊。首先撇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骆其,然后才朝着对面的人伸出手:“你好,我叫林未。”

“阿未,这位是苏乐成苏先生。”骆其的声音传过来,我却无心去听。

那位骆其口中的苏乐成一手扶住敞开的大衣边缘,伸出空着的手握住我的:“林未,久仰大名。”

嘴角一翘,我挑了挑眉:“谢苏先生抬举。”

剩下的时间过得就好像慢动作一般那么缓慢,苏乐成只是低着头和骆其谈论着些什么,我就坐在骆其的身边,偶尔解答一下他提出的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了,兜兜那家伙肯定等着我回去接他吃饭呢。这么久了还没结束,指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

“看样子,林总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痛不痒的存在因为苏乐成的一句话就瞬间成了焦点。骆其忙着用他的胳膊肘杵了杵我,让我别折腾。

“没有的事。”我忙着陪笑脸,至少也得为了骆其。“其实苏先生您有什么要求跟骆其谈就行。我会根据您的要求先做出设计稿来给你,到时候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改。”

“你看你那么忙,实在没必要这样过来一趟,跟骆其谈和跟我谈其实一样。”

骆其看着我的表情就如同我刚说出我要去死那样不可思议,刚想转过去和人解释点什么,苏乐成倒是先开口了。“林总监觉得一样,我倒觉得差别挺大的。”

“毕竟自己亲耳听见的更加清楚明白些,骆其觉得呢?”

“苏先生说的是。”骆其先是看了看苏乐成然后又转头看着我,用着‘你消停点’的表情:“毕竟这房子是苏先生的婚房,苏太太想要怎样的要求林总监你还是自己听苏先生传达比较好。”

婚房?苏太太?

我抬起头,看着苏乐成的表情,好像很近却好像很远。

说实话在大三那年以前我没担心过自己的生活以及未来我是个怎样的走势,因为一切都过得顺风顺水,毫无压力。让我觉得这辈子或许我就这么过了也不错,长期以往的松懈和懒散让我丧失了很多壮志雄心。

不过我也没想为社会为国家做多少贡献,用一句老林的话说就是:林未我可真为你担心。

老林是我家老头子,在他为我的未来忧心忡忡的时候我常会拿林源做挡箭牌,就如同小时候老林使劲揍我的时候林源毫不犹豫地就为我挡住一样。

林源是同母异父又大我七年的哥哥,在老妈带着六岁的林源进我家门的时候我想老林自己也没想过还会有个我会出来。

在后来日子里的很多次,老林常常还把我当做十岁的时候那般用他那粗糙却宽大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林未,早知道现在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生你了。”

我听着眼酸,然后眼睛就有大量的水分子汇聚。还得假装无所谓的样子拍开他的手,嘴里满嘴的玩笑:“是说呢,你说当初你和我妈冒着计划生育被罚款的险,东躲西藏地把我生出来干什么呢,你看我现在过得多累。”

说这话的时候老林总是叹着气回自己房间去了,我咬咬嘴唇,强忍眼泪。

在我眼中老林一直是苦哈哈的样子,从我懂事开始,家里便穷得都让我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

老林的腰杆渐渐挺起来是因为林源。林源辞去原本安定的工作和几个朋友一起打拼创业,老林一开始反对,自林源事业有所起色之后,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一年后,林源接着老林出了那个山坳坳,老林一度成了村里人的羡慕对象,林源在众人眼中就是一几乎没什么缺点的青年。

再后来就有了兜兜,日子就跟逆袭的小说似的,我们家就从家徒四壁开始因为林源而慢慢好起来了。

可在我看来,林源再好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早就和老林谈得妥妥的,在我正式工作之前,老林负责我每个月的生活费就好,在我毕业正式工作以后,我保证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独立生活,绝对不向林源伸手。

那年,我在大学里,觉得人生真是美好的不能再美好了。

就是在那么美好的日子里,我遇见了苏乐成。

好像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到那时候的记忆和现在的人重叠,我竟然觉得现在的这个人好像不是以前的他了。

“林未,毕业以后嫁给我。”耳畔他的话我忘了是多久以前的了,虽然那么遥远,却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

我还来不及感动,他却在我的世界消失了,没有一条消息没有一个电话地消失了。

抬眼,这个人现在就坐在和我一米不到的地方,他面前咖啡升起的烟雾让我迷蒙了眼睛。日子蓦地不断后退,那段时间就如同是脑袋里的一个旧伤疤,突然一下子伤口绷线了。

“原来是苏先生的婚房。”我笑了笑,端起手边的咖啡轻啜了一口:“不知道苏太太喜欢什么样子风格的?”

放下杯子,咖啡有些冷了,在嘴里涩得不行。

苏乐成没接话,只是在位子上浅浅地笑,笑得我满地的鸡皮疙瘩。“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未来合作的日子还长。”

骆其跟着苏乐成站起身,两人握着手都像是人生的大赢家那般。我起身,看见骆其抽出一张我的名片递到对方手中:“这是林未的名片,你或者你太太有什么构想和设计想法都可以直接和她联系。你看我在中间传话有点什么差错都不方便。”

站在原地绷紧了呼吸,看着他接过名片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放进大衣口袋里。“林总监有事可以先去忙,我和骆其再谈点别的。”

我撑起嘴角笑了笑,拿过一边椅背上的大衣和包包就走出接待室。

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

走出接待室,刚才的心跳还未平复,首先传来的是宋子瑜很是无奈的声音:“我的小祖宗,咱回去吧,阿未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往外走几步就看见了兜兜忧郁的小脸靠在玻璃门上,在看见我的时候一瞬间就好像原地满血复活了一样。

“阿未阿未!!”

宋子瑜直起身,把放在地上的包包挂回肩膀上,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按了按钮,玻璃门缓缓地移开。兜兜一把抱住我:“阿未,我想你了。”

蹲下身,我只是抱着兜兜不说话,我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特别的累,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对不住啊,没把兜兜看好。”宋子瑜就站在我俩面前,一张素颜只能靠墨镜来遮挡着自己的黑眼圈,看来出门十分匆忙:“吃饭的点一到他就想来找你,我把能吃的都想了一遍他就是不说话。”

我笑了笑,抚了抚兜兜有点凌乱的头发:“是不是特别想我?”

兜兜没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拉着兜兜打算出门,外面的天肯定特别的冷。

“骆叔叔!”

电梯还没上来,骆其和苏乐成似乎刚谈完出来,兜兜放开我的手就跑回去骆其身边。我转身,骆其弯腰抱起兜兜说着什么,苏乐成只是站在一边看了看兜兜又转身看向我。

“兜兜听话,叔叔有事要忙。”我把兜兜从骆其手里接过又交给一边的宋子瑜,然后头也没回地走进电梯。

走出大楼大门,一阵风,果然这外面的天气真是够冷的呢。

“任务结束了,我得回去补一觉。”宋子瑜和我打了声招呼,往外走出几步,拦了辆出租车就跳上,还不忘冲我吼道:“你赶紧带兜兜去吃点。”

车里的温度和外面的差好多,兜兜坐在后座上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车子发动了很长时间,我看着大楼的出口,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姑姑,是不是我来了你不高兴了?”后座的小人趴在我的椅背上轻轻地开口。

“没有。”我笑笑,示意他回去坐好:“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时候。”

每次兜兜叫我姑姑的时候都显得特别的小心翼翼还带点讨好的口气,似乎在他早就已经知道他原本不应该待在我身边。似乎他知道如果没有他,我应该有不一样的生活,所以我更喜欢听他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想看看爸爸。”

那一句话说得很轻,就好像是我的幻听一样。我转头,兜兜正好好地坐在位置上,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我也想看看妈妈。”

这句话出口,才知道刚刚的那句话不是我的错觉。

“学校里的小朋友放学都是爸爸妈妈来接,姑姑,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不来接我呢?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兜兜了?”

刚进门就看到了老林的鞋子在门口,想必是已经回来了。兜兜在来的路上睡着了,我抱着他上楼,楼下楼上的这段距离已经让我手臂酸疼得不行。

兜兜是长大了,不比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我还能轻松自如地抱上一段时间。老林从我手上接过兜兜,又把他放在**,盖好被子。

我就站在床前,看着他的样子就想起了林源。

“兜兜说想看看爸妈。”

老林在我轻描淡写的话里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记忆里我很少在老林面前提起林源和嫂子,我总觉得那些过去的事情只要不再提起就会真的一点一点过去的。

“下次去的时候把兜兜一起带上吧。”我说这话的时候老林一直是沉默的,起身替兜兜掖了掖背角又默默地坐下。

“至于安南,我会试着和她联系联系的。”

不知怎的,今天特别疲惫。翻了翻手上的通讯录,和安南的通话记录还是在半个月前,她打电话告诉我钱已经打到我卡上了让我查收。

我说其实兜兜的抚养费你不用给也没事,毕竟兜兜叫林韵言,跟的是我们老林家的姓。

电话那头只是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淡淡地说:“林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兜兜也是我儿子,钱我会继续打到你卡上。”

还想说点什么对方就已经挂线了。

其实她说错了,我根本就没有看不起她。要是现在她还死心塌地地等着林源,我反倒觉得对她实在是太不公平。

女人的青春实在太过短暂,别说是十年,就算两年三年我都觉得是种浪费。

发完短信就把手机扔在**,穿了一天的高跟鞋,真是累的慌。

每次觉得困难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以前美好的时候,想起那些日子就感觉是在做梦一样,如果生活非得像现在这样,我宁愿自己一直在梦里。

手机响起,我都没看一眼就放在耳边:“喂,安南。”

我想的就是安南收到了我的短信来问我兜兜的问题,没成想电话里却蹦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安南是谁?”

这个问题让我一下子清醒,看了看屏幕,上面写居然是苏乐成的名字。

从**一跃而起,其实这个号码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去正眼看过了,因为我从未觉得这个名字会有一天再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他的号码倒是一直没变,更没想到的是他不但出现在了我的手机屏幕上,更是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

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要清醒一点,把手机重新摁回耳边:“你好苏先生,我是林未,刚刚很抱歉,不知道是你的电话。”

“呵。”对方很是愉悦的笑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保留着我的号码呢?”

我一时之间接不上话,才想到刚刚他都没有自报家门。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遍蠢蛋以后,重新调整了表情,就好像他在我面前似的那般:“苏先生我想你误会了,骆其给过我您的名片,他对您比较重视,好让我在接到您电话的时候第一时间叫出您的名字。”

其实对于客户我一向都比较淡然,因为社交这种事情全部都是骆其搞定,我只要负责设计就行,刚刚一连串的您让我自己都觉得莫名的拗口。

“林未,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就算说着讨好的话却还是一副骄傲的表情,真是不知道谁才能让你改变?”

电话里的声音让我揣测不出什么,我都想象不出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苏先生。”我打断他还想说的话,“您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了。”

“见面吧。”那边的人好像已经自行地做了些决定,我还没答应什么就已经挂了电话:“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短信很快来了,地点离我家特别近。把短信往下拉了拉,居然还在短信后面加了一句:如果林总监不来,我只好找骆其来了。

我知道为什么骆其特别想抓住苏乐成这个客户,就像我知道现在的设计公司就如同这城市里接二连三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样,选择余地大得让人挑花眼。

苏乐成的手里应该有大量的资源,又或者对骆其提出了什么优越的条件才对。

我承认我对公司的事情知道的还没前台的接待知道的多,早在合作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对公司的管理和运营简直就是一窍不通。骆其很是仗义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放心呢林未,公司的一切事宜都交给我,你只要好好地负责设计就行。”

听到他的话才放心,我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那段日子是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怕骆其是因为同情我才提出合作。听到我的想法之后骆其哈哈大笑地说:“阿未你可真够逗的,我哪来的钱对你伸出援手啊,我又不是什么富二代。”

骆其的确不是什么富二代,我去过他们家,就是一特普通的家庭,普通到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后来无意间听骆其说是有人投资他开了这家公司,至于投资人是谁我就不得而知了,骆其也没有再往下说。

苏乐成约见的地点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那时的我不愿意跟他出入一些他常去的地方,所以去的都是一些街边地点。

比如肯德基麦当劳,比如露天的咖啡馆,这些地点我都觉得特别温馨,大学里的一些同学出入的都是这样的场所,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情侣间应该进行的节奏。

可是我忘了,苏乐成不是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人。他常去的是那种高档的会所又或者那些眼花缭乱的娱乐场所,让我觉得我这种穷酸学生都快抬不起头来了。

那年我22,苏乐成30,他比我大了整整八岁。

五年过去,我已经接近了他那时候的年纪,才发现五年前苏乐成在陪着我进出那些场所的时候该需要怎样的心情。

正如现在公司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相互结伴去那些地方邀请我的时候,我总是摆摆手说家里有事。对于她们,我不高傲,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和那些地方格格不入了。

这样想的时候,我想苏乐成那时候或许是爱我的,不然他不会这样子跟着我做些与他的身份和年纪完全不相符的事情。

停好车,看着电梯旁的数字一个一个地往下跳。

没有了当初进入这种地方时的紧张和不安,时光带给我的除了困难还有不同程度的沉着和冷静。

苏乐成好像已经坐了很久,这里不允许吸烟,整个空间都有股子淡淡得香味。灯光有点幽暗,会所里放着特别动听的纯音乐。我这人没什么欣赏水平,对这些有情调的东西都不是很懂。

可苏乐成就不一样,天生的调情高手。

他坐在位子上看见了我,抬手示意我过去。我听见自己的高跟鞋在这地面上敲出的声音,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

“这么久没见,你变得真多。”

我站在桌前,看着坐在位子上的这个男人,话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我们只是前一个月才分开,现在就像老朋友那样纯粹地吃个饭罢了。

“谢谢,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头顶的灯光照在面前的桌子上,余光印在他的脸上显得很是好看。

“真是抱歉苏先生。”我从包里拿出一沓设计稿,然后依次在他面前铺开:“中午刚知道您的要求是婚房。”

“这是我以前设计的几款新房的样式,您看看,喜欢哪一款类型可以和我说。或者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提,我会作出相应地修改,直到您满意为止。”

拿起他早已为我点的咖啡啜了一口,是卡布奇诺。

放下手中的杯子,重新要了一杯白开水。

苏乐成把面前的那些设计稿合起来,看着我,“怎么了,以前你不是最爱喝这个么?”

我笑着回应,不说话,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了半响,新拿来的白开水我已经喝了一半,看着他面前的稿子好像也没有要再翻开的意思。“怎么了?没有你想要的么?”

“没关系。”我整了整那些稿子放回包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摊在桌上:“您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我争取尽快把样稿交给您。”

“不知道苏先生的婚期在什么时候?”我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上那个我曾经在日记本上写过无数次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装修的时间定了吗?您给我个时间,我好提前准备。”

抬头,苏乐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如同我做的事情根本和他没有一点的关系那样。

“未未,你真的变了。”

手有些颤抖,笔尖抖落一些细小的墨汁在笔记本上,我抬起头,他嘴里的那个称呼是别人不曾这样称呼过我的。记得第一次他那样叫我的时候,都难得的让原本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我感觉到羞涩。

“苏先生。”拿起原本被我放在一旁的半杯水啜了一口,我真是讨厌这样的气氛:“我希望你可以叫我林未。”

“好吧,林未。”苏乐成整个人都靠在沙发背上,他的慵懒和我的正经好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你上学那会。”对面的人懒懒地开口,看着我,笑得就跟当初一模一样。“穿得就跟一孩子似的,高跟鞋套装什么的,我是从来没把它们往你身上想。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最起码,已经不像小孩子了,是像个女人。”

我听见他慢慢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腾地就红了脸。

想大声地开骂,我想说苏乐成你个王八蛋,难道五年前你是和一个纯爷们上的床吗,难道那时候在你身下辗转承欢的是一大老爷们吗?

那些骂人的话在我脑海中绕了好几个圈,然后全都让我咽了下去。自顾自地把自己在心里唾弃了一万遍,然后低声地开口:“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回忆过去的。”

是的,我不想怀念过去,那时的憧憬都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我每天醒来只有可怕的现实在等待着我,没有容光焕发只有头痛欲裂。

“你过得还好吧?”

对面的人没有顾及我的感受,这些简单的字句却让我没来由的感觉到苦闷。他的问候就如同我现在**裸地生活在火热的岩浆里面,人人都知道我过得特别不好,人人都觉得我特别可怜。

“我觉得我的人生应该不能再好了。”我笑笑,把眼前的笔记本合上。看这样子,今晚应该谈不了公事。

“好朋友是我的老板,无论在工作上和生活都给予我无限的照顾;想喝酒了有闺蜜,对了,就是宋子瑜,你还记得吧;想感受温暖了就回家。你看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我在位子上摊开手,说得振振有词。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可就是不能再苏乐成面前一脸孙子般地憋屈又或者是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样。

那不是我,就算我抱着骆其痛哭流涕都不能再苏乐成的面前流露出一点点生活的艰难,五年前如此,五年后的我也应该如此才对。

“林未。”苏乐成坐直了身子,靠在桌子前和我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你能不能别那么要强?你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对自己眼前的男人稍稍服个软?”

回家的路上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五年过去了,我现在才觉得这日子没来由的疲惫。就如同驱车在高速公路上,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未来不知道在哪。

拿出手机给宋子瑜打了电话,那女人好像正在敷着面膜,连话都讲不利索:“林未,你干嘛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陪我说会话吧。”坐在位子上,我熄了火。抬头,家里只有兜兜的房间亮着灯。在这万家灯火的小区里,显得特别的孤单。

“怎么了这是。”听我这么说,手机里的声音也敞亮了:“你肯定寂寞孤独冷了,听我的话,赶紧找个对象。”

我在这边不做声,听着电话里继续传来的唠唠叨叨:“你别老拿兜兜做借口。就算有兜兜那又怎么了,你们家老林有退休金吧?你现在的收入怎么着也得比我高出好几倍呢吧?兜兜的那点花费对你来说就跟毛毛雨似的,这年头都实行义务教育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再说林源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看你把自己弄的,我都不好意思直视你了。”

“子瑜。”我在这边轻轻地开口,听着她对我没完没了的碎碎念,心里却没来由地感觉到温暖。我的身边好像已经没有了可以这样对我碎碎念的人,老林不会,骆其不会,至于兜兜,那就更不会。

唯独剩下个宋子瑜,在我得意的时候一起过美好的生活,在我失意的时候还不离不弃地带着我继续过好生活。

手机那端好像更来劲了,就如同憋了好几年一样,说起话来就跟机关枪一样:“我跟你说林未,你别每天把自己弄的都是压力。我每看见你一次就觉得你憔悴一次,再这么下去你就要嫁不出去了你知道么?”

在她的喋喋不休中努力地开口:“我看见他了。”

“你看见谁了,劝你还是照照镜子吧,长吁短叹地说不定脸上又出了几根皱纹才是要紧的。”那头的声音还是那么的不以为意,却没来由地突然沉默了几秒钟:“你说什么?你看见他了?”

“恩。”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挡风玻璃上一点点的起雾。“那天你来公司也应该看见了吧,历城那么多的设计公司呢,怎么偏偏就找了我们这一家。”

“你还爱他吗?”电话那头的唠叨也告一段落,几秒钟的沉默以后,宋子瑜淡淡地语气从电话里传来,和之前的那个就好像是两个人:“林未,你又被他打动了吗?”

回答不出她的问题,只好待在这边不出声。打动吗?好像没有,我应该讨厌他啊,可是为什么讨厌不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