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晗近来特别敏感,臧易萱考虑到她是个孕妇,只能不和她计较,何况她一针见血说出自己心里所想。她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我没这个意思啊,只是客观描述事实,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尽管开口,真来不及,老曾也不会催你,可千万别为了赶进度累坏了。”

“老曾?什么时候称呼都变了……”左晗冲她不怀好意地笑,“你不用担心,非常时期,采用非常办法,我不过是把在实验室需要完成的甄别分析工作,通过犯罪现场预判分析提前筛选了再提取固定而已。”

臧易萱顺着她关注的方向看去,茶几上有杯子被慌乱敲碎在地,还有几个抽屉来不及合上,除去翻动的痕迹,不过是日常生活的常规痕迹,抢劫杀人案惯有的一片狼藉而已。她丝毫没注意到任何异样的地方,看左晗不时拍照固定取证,顿时开始怀疑自己的观察能力。

左晗此时循着血迹,上下丈量着数值,此时关注点居然转移到了窗户上。臧易萱看她搬过椅子到窗边,惊得喝止:“哎,你要干嘛,能不能消停点?”

“真担心我,就帮我来扶一下嘛!”左晗敏捷地爬上去,在一块玻璃上取样。臧易萱更看不懂了,玻璃上别说血迹,连灰尘都没有,她到底在干什么呢?仗着强烈的自尊心让她憋住了没有发问,她不希望被左晗的智商碾压。

“口罩!”臧易萱本想靠近看个究竟,左晗突然喝止,她猛地缩回头,才注意到左晗已把自己的脸罩了个严严实实,连头发都一丝不漏地拢起在帽子里,她戴着护目镜,如同靠近毒气源一样如临大敌。

“至于吗?!”臧易萱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大步,一只手还扶着椅子,只好扭转着头,用另一只手拉起搁在下巴这的口罩。

“左主任提到过,合链式反应PCR方法,你还记不记得?”

“好像是提到过一句。”

“我后来研究过,原来通过这种途径提取复制DNA,让我们可以从极少量DNA物证里复制数百万份分析材料样本。”

“别告诉我你已经无师自通了?”

左晗不以为然地点头:“但是凡事都有双面,这种方法存在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极度容易被污染。”左晗严肃地提醒道,“这是一种极度敏感的技术方法,不算我们的毛发脱落或是忍不住咳嗽,就是靠近了呼吸,都很有可能把我们的DNA一起复制进物证里,到头来反而会误导案件的走向。”

“哦,真的能复制?”

“可不是,科学的力量是无穷的。理论上来说,20分钟里就能复制100万份任何东西的DNA。”

“太神奇了。问题是,我没看到哪有DNA样本啊!”

“你看这,”左晗指着门框,“案发时,有人和死者争执的声音,本来在其他地方获取的有价值物证不多,我只是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

“真的很走运,我没搞懂,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左晗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地固定证据安置后,才说:“看到了,但不代表发现。否则嫌疑人就不会留下这些痕迹。犯罪现场重建以后,我主要根据血液动力学的远离,从受伤程度、所用工具的角度和力度,来估算死者被害时方位,以及嫌疑人的站位,圈定了对应角度的几个范围,在其中一个墙面上,也就是这个门框上,找到了嫌疑人吼叫时无意中喷出的唾沫。”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

“难以想象是吧?恐怕凶手自己也想象不到,百密一疏,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哪怕她仔细回想,重新做一遍,还是会有疏漏,因为现场物证就是在蛛丝马迹里体现出来的。”左晗把工具往百宝箱里收,“这个世界不是真空的,凡是做过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如果想要来去无踪,只有一个途径……”

臧易萱好奇地问:“什么途径?”

“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嘿,我以为你说什么呢!”臧易萱直摇头,“有时候,你让人害怕,你知道吗?”

左晗仰头喝了小半瓶水,瞪大眼睛:“你是说我?”

“如果不是你的职业,不知道你的为人,真的让人怀疑是不是你参与策划了案件,怎么凶手做了什么,你都像看得见一样,太可怕了。”

“谢谢捧场!”左晗只当她在说笑。

臧易萱一脸困惑:“否则你怎么总能一下子发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左晗发现她的表情很认真,哑然失笑:“虽然我也是个凡人,爱听表扬,但我可没你说得这么夸张!”

“那刚才干嘛在床尾站了足足有五分钟,难道那里也有什么痕迹?卧室的床恐怕是整个现场最整洁的地方了,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左晗只好严肃起来:“那是术业有专攻,你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法医专业分析上,当然不会注意到很多细节。你看,卫生间的毛巾分三排,最里面的两排毛巾都是潮湿的,说明夫妻俩都在这套公寓生活,但为什么空出最外面那一层呢?”

“最外面一杠是空的?”

“对,按生活便利度来说,一般我们都会从外往里地排列毛巾,没有理由空出最外面一格。”

“这也没什么奇怪,说不定只是个人的一点小习惯呢,就像有的人喜欢从牙膏中间部位开始挤,有的一定要从尾部开始挤,否则就浑身不带劲。”

左晗点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后来的比对证明了我的猜想。”

“什么猜想?”

“我查看了毛巾架上的纤维,和垃圾桶里塑料包装的纤维结构是完全一致的。”

臧易萱恍然大悟:“你是说为他们女儿准备的新毛巾被凶手拿走了?”

“没错,不单单是毛巾,后来,再进到房间,我发现,主卧室里的被褥虽然铺得整齐,但是枕头只有一个。”

“他们房间那么大,很多夫妻都有单独睡的习惯,尤其是老婆嫌弃老公打呼噜太响的,也不奇怪啊。”

“按照我们了解的夫妻关系和睦的情况来看,包括查看了另一个房间,虽然公寓里卧室一共有三间,但是另两间没有居住痕迹,夫妻俩也没有其他分居的迹象,我从床头部位,检查发现了不同的发丝,很明显看到其中有的发丝属于女主人。”

“天,那就只能解释为凶手还把枕头都带走了一个。我还头一次听说入室杀人抢劫连枕头都不错过的。”

“死者身上伤口的密集度曾让我怀疑过,案件性质是不是仇杀,这个问题我还没想明白,但是至少,这两点,恰巧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印证了,凶手至少当时生活很拮据,结合死者橱柜里的名表一块没少,也证明了凶手认识不到手表的价值远远超过可能窃取的现金,或者是担心销赃暴露行踪。”

“如果是和其他特征有交集的话,那只能说明凶手的层次不高,物质水平也相当有限。”

左晗点头同意,她示意可以走了,左晗给曾大方发消息询问他们的方位,准备前去汇合。

走廊里听到一声手机短信提示音,曾大方正朝他们走来,愁云密布的表情。看她们要收工,曾大方向他身后的两个女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对母女泣不成声,此时正在互相搀扶着,此起彼伏地哭泣。母亲几乎要瘫软在地上,曾大方赶紧架住她,把他们送进了客厅。

女人看到地上的血迹斑斑混合着灰白色的脑浆,崩溃大哭,几乎昏死过去,左晗看得眼眶红了,心如刀割。曾大方和臧易萱也默默不语,给他们端茶送纸。三人担心母女会有什么意外,不敢马上离开。

那个女孩和全家福照片上一样乖巧懂事,竭力平静下来,双手紧握曾大方的手拜托道:“叔叔,我爸爸就交给你们了,请你们一定帮帮我们,帮我爸找到凶手!”

“我们尽力。”

女孩的眼泪不停夺眶而出:“你们知道吗,虽然我爸常常埋怨自己不够有出息,没能有足够的财力让我去读最好的学校,但是我选择了现在这个给助学金的学校也已经很满足了……”

“现在的学费负担重不重?”

“助学金只覆盖一半的学费,我的很多学长学姐毕业之后都要工作好多年才能还清学贷,而我爸爸,让我能够不为学费和生活费担心,节省时间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尽自己最大努力为我筹措了经费。”女孩哽咽着,泪流满面,“你们或许觉得我和爸妈离开那么远,一年只回来一次,可是我爱他们,尤其是我爸,他从小到大都尊重我的每一个选择,从来都不苛求我、责备我,只会鼓励我、肯定我。我能考上现在的学校,全都是他给我请最好的老师规划申请,风里雨里地接送我到处拜名师。在我心目中,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女人靠在女儿的肩头,无力地抹着眼泪:“没有人比我老公更爱女儿了,他在孩子身上花得时间精力,比我还要多得多。他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对我们都好,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