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败柳

她的嘴欣然笑起来,按照熟悉的地形顺利摸索到床榻,便坐在了上面。屋里好安静,安静的令人窒息,因为这屋里再没有任何人了,陪伴她的只有腹中还未成形的胎儿。

她伸手摸了几下光滑的头顶,笑出声来。她万分庆幸,多亏自己失去了双眼,万一让她看到此时镜子里的自己,就算不被吓到,也要痛苦好些时日了。

今后的日子注定孤单,不过她早已经习惯,况且此后还有腹中皇儿相伴,因此反倒觉得比以前好过。她突然不希望皇儿快些降生,因为一旦降生,皇儿就要离开自己,离开这个阴暗冷清的宫殿,不能再与自己相伴。

她伸手在小腹上抚摸着,安静的道着:“皇儿皇儿,你长大了一定不要争名夺利,即便大智若愚荒唐一生,也比勾心斗角处心积虑活得轻松。等你长大了看到额娘的这副模样,只希望不要被吓到,呵呵。”

一切雾霭逝去,整个六宫也清净了。

细细想来,貌似后宫中已经再没有人可以威胁伤害到晴川,那些如花儿娇艳的女人,都将永远的将自己永世沉香湮灭在红墙绿瓦当中,残败的绽放着繁华。

熹贵妃早已被幽禁永寿宫,终日诵经焚香,默默祈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世外的阳光。她每天的期盼,只有弘历能来看她一眼。仅仅这一点盼头,让她学会享受沉寂与孤独,并学着将它慢慢变成一种习惯,因为她已经默许了自己不得阳光的生活。

年贵妃,一个华美的名号,只是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年贵妃,她已经承受着“病逝”的诏示彻底的消失在皇宫,消失在这个世上。只能让她美化幻化在历史当中,只能让后人在茶余饭后的趣谈中,想象她曾经拥有的繁华,想象这个历史上曾被诏告天下“病逝”的弱女子的华贵,想象她死时皇上会何其的伤心?历史,可惜这个字眼太沉重,太迷离。

黑暗的冷宫,透着令人窒息的阴气,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因为宫里的人都认为那里是地狱。既然是地狱,里面住的应该就是魔鬼了吧?夜里惨痛的哀号,白日无力的呻吟,那是远离了尘世的声音。阴暗的气氛中,只有一个失去四肢的女人。那还能叫做人吗?或许只能称作人棍。她在地上翻滚着,来来回回,时而笑着:“时儿,不要藏了,额娘看到你了。”时而哭着:“好痛,到处都痛。”来了饭就像牲畜一样趴在地上探头去吃,无聊了满地滚动起身子,累了就躺在地上入睡。没有哪个宫女太监愿意给她送饭,因为整个屋里都有股腐臭气味,是齐妃早已因毒虫而溃烂的肌肤,以及四肢伤口的脓水所散发出来的。还有谁敢去想象她曾经的高贵身份和嚣张跋扈?如今就连一个宫女也可以对她嗤之以鼻、冷眼相对。

裕妃啊裕妃,你究竟是幸运者还是不幸者?相较别人的没落,你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这个问题,或许在清冷的翎坤宫,她也不止一次的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问着自己。你得到了皇后娘娘最后一丝垂怜,却输了皇后娘娘的整片情谊;你得到了大难不死的“后福”,却输了永世的美艳与娇贵;你得到了暗结偷窃的龙子,却输在了你永远都无法看到他出生后的模样;你……还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你只能在孤冷的宫殿里独自回味,回味你这再也见不到半点阳光的黑暗人生。即便有一天,大门宽容的为你打开,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和意义呢?

在安宁祥和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几个年头悄然逝去,眼看又要过年了。但是这一年,对于晴川来说同样重要以及深刻。

因为过了这个年,便是雍正……十三年了。

晴川此时正坐在高高的屋顶上,虽然砖瓦冰凉,并且坑洼不平,但她还是欣然享受着,因为身旁正依偎而坐着胤禛。

两人紧紧依偎,安静的坐在上面。这里是皇宫的最高建筑金銮殿,在这最高处一眼望去,整个皇宫都可以尽收眼底。它的庄严神圣,它的风雨不朽,它的红墙绿瓦,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只可惜冬天的风有些凛冽,晴川缩缩身子,将身上系的黄色厚棉披肩紧了紧。胤禛感受到她的动作,嘴角淡淡一扬,将手臂搭上她的肩头,轻轻搂在怀中。

晴川安然的贴上他炙热的胸口,感受着他细微的呼吸,以及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厚重的龙袍摸上去很柔软,但它沉闷威严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晴川真想帮他卸下这沉重的负担,帮他熨平眉间那一道道蹙起的深刻痕迹。

胤禛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道:“冷吗?”

晴川抬眼,正对上他暖如春阳的微笑,与柔和深沉的目光,沉缓安静的声音,让她整颗心平稳却又激动。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胤禛笑眼凝视她片刻,却是伸手解开了龙袍上的一个盘扣,将晴川的手从这道缝隙中伸了进去。

好温暖,这是晴川心底的第一反应。她抚摸着胤禛温暖结实的胸口,索取着其中的暖意。只是自己的手冰凉,如此突兀的伸入胤禛衣内,紧贴上他的肌肤,胤禛竟然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似乎感觉不到冰冷。或者这凛冽的凉意在他看来,却是暖入心底的热流,再从心底泛出热潮。

晴川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他胸口上的一个匕首的疤痕,不由得心间一颤,一阵酸楚涌上鼻尖。她将已经暖下去的手收了回来,望着他道:“胤禛,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