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宋芙自抵达之日起,便抵达军医处开始为受伤的将士看诊忙碌,十分繁忙。
若非军医处太狭小,实在安排不出单独的住处,她怕是都能忙的歇在军医处。
几日下来,宋芙已与军医处的人打成一片,关系极好。
又一日。
宋芙忙到深夜,缓缓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简单收拾之后往外走。
军医处距离她与程钰的住处有些距离,但她低调,所以军医处这边知晓她与程钰关系的人并不算多。
出了军医处的大门,一阵寒风袭来。
“夫人,下雪了。”棋云没再喊世子妃,而是换了更大众的夫人称呼。
宋芙点头,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话间都有白气喷洒,“嗯,有些冷,我们早日回去。”
大雪飘飘扬扬,瞧着有越下越大之势。
宋芙和棋云行走在深夜的雪中,“嘎吱”“嘎吱”的声音不断响起。
宋芙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抬眸看。
走了将近一半的距离,她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一颗心提了起来。
看样子……
程钰他们开始行动了。
否则他定会来接她。
果不其然。
宋芙一路回到所住的小宅院,屋里虽点着灯,却空无一人。
帐中的炭盆还在燃烧着,炭盆上搁置着水壶,里面的水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不大的帐篷十分温暖。
宋芙与棋云打了水洗脸擦身,“棋云,今晚与我同住。”
作为军医,她与棋云自也被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房间,毕竟军中女子不多。但前几日都是棋云独住小房间。
“是。”
棋云虽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处,但就算世子妃不说,她也定是要守在屋外的。
世子妃不会武功,若身边无人保护,她不放心。
两人忙碌了一天都已很累,简单地洗漱一番之后便吹灭了烛火歇息。
与此同时。
临北城外的雪地中。
程钰为首,正率着一支骑马小队,雪夜简行,朝着武安侯被围困的望北城而去。
雪夜中,一行人并不需要照明,便觉天地皆明,当然,程钰也知道他们不能看雪太久,否则会妨碍眼睛。
而一行人留下的痕迹,也很快就被飘飘扬扬的大雪所掩埋。
这便是程钰与江照等待的良机。
望北城中。
武安侯站在城墙上,面对大雪纷扬,只有沉默。
“侯爷。”
亲卫站在身侧,低声道:“咱们被困已有五日,朝廷……当真会来救我们吗?”
“会!”
武安侯回答得斩钉截铁,“朝廷不会舍弃我们。”
“程世子更不会。”
显然,比起朝廷,他更信任的反而是程钰。
程钰离开北境之前说过,解决了京城的事,便会立刻赶来,还有……
亲卫面露犹豫,低声道:“可程世子也说,定西军会来援。”但援军没来,否则他们也不会被北荣打得措手不及,被困于望北城。
武安侯沉默片刻,道:“许是西北不安稳。”
“城中如今还剩多少粮食?木炭以及御寒的冬衣各有多少?”
亲卫的表情更凝重,低垂下头,道:“今日已按侯爷的吩咐,杀了部分战马,若再不来援,最多两日……”
“御寒的冬衣倒是有些,木炭不剩多少。”
他看向苍茫雪夜,“侯爷,援军到底何时抵达?”
武安侯的声音依旧沉稳镇定,“会到的。”
“告诉所有人,只要我们再坚持坚持,援军定会抵达!”这种情况下,若丧失了希望与斗志,那才真是入了绝境。
他作为将领,更当身先士卒,相信战友。
亲卫的身体站的更直了些,“是!”
……
翌日,一早。
宋芙与棋云刚出门,便见一人匆匆而来,一脸急色。
“阿芙。”
来的却是江照。
不得不说,江照的身子骨是真好,恢复能力也超强,原本就未恢复完全,可连日奔袭,却硬是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还恢复的更好了。
“大哥。”
宋芙停下脚步,对着江照微微颔首,关切询问:“这般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安不见了,他可有来寻你?”
宋芙表情大变,摇头,“不曾。”
江子安早前随着程钰一道出征,上次程钰回京他没跟上,而在望北城撤离时,武安侯特意叮嘱叫人看好他,小家伙自是撤了出来。
宋芙和江照表情同时一变,根据江子安这几日的言行,他们都想到了一件事。
两人对视,确定对方的想法,一时表情都很难看。
“这臭小子!”
江照的拳头捏的嘎吱作响,若江子安在跟前,怕是要被狠揍一顿。
宋芙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出言安慰道:“大哥,别太担心,世子一旦发现他,定会让人将他送回。”
江照仍旧双眉紧皱,“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若因为他耽误了大计,那……”因着江家出事,他不曾在三个孩子的身边长大,心里对三个孩子十分歉疚。
但他可以做出任何补偿,却不能准许江子安如此任性妄为。一旦那些人因为江子安而出了纰漏破绽,不安全的会是那些将士们。
“大哥。”宋芙忙道:“安安年纪虽小,却很聪明,他这些日子在北境也不曾闹出什么事,我们该相信他才是。”
到了如今,也只能信任他。
江照更气,“安分了这些日子,一闹便闹个大的!”
江照来询问宋芙之前也不抱太大希望,如今彻底失望,他道:“阿芙且忙,我再去城中各处找找。”
万一呢。
宋芙只得点头,“好。”
她今日的确还有伤员要照料,只是想到程钰和江子安,还是叹息一声,心里很是担心。
正在这时。
却见有将士匆匆赶来,神情焦急,“将军,将军,出事了!”
来人对江照道:“北荣军已至城外十里处!”
“据斥候来报,北荣军来的是主力军。”
江照面色大变,再顾不上寻找江子安,当即便抬脚朝着城墙方向而去。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看向宋芙,“阿芙随我一道。”
“好。”宋芙同样表情凝重的点头,迈步跟了上去。
今日一早,大雪已停。
但昨儿下了一夜的雪,在地上垫起极厚的雪,温度也更低,更冷了许多。
北荣军尚有十里,在城墙上自是看不到的,但所有的将士们已经开始忙碌,各司其职,乱中有序。
宋芙随着江照一齐上了城墙楼上,准备防御工作。
当然,防御工事早就开始修建。
前几日程钰和江照抵达,便让人在临北城外挖了一条长长的大坑道。
此刻宋芙又见将士们正起锅烧水,从城墙最高处顺着墙壁往下倾倒。城墙上很快就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江争与程钰虽将长乐公主留下的武器都研究的透彻,但从前先帝尚在,他们也不敢上交,否则那怕是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为了边境的将士们,他们只敢悄悄的做了一些,产量与数量有限。
如今新帝登基,此事自是上报陛下,让工部大肆生产,但这都需要时间。这也是为何大盛分明有更好的武器,武安侯却仍被困望北城的原因之一。
江照站在城墙上,有条不紊的下发各种指令。
他声音沉稳,带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自信。这让听到他吩咐的士卒们原本忐忑的心都安定不少,将士们的士气更提了起来。
待命令下达完毕,江照看向北方,看向苍茫大雪里扬起的雪花飞烟。
他的身体都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栗,一颗心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阿芙。”
“等这一日,我等了四年。”
宋芙侧眸看向江照,正要说什么,便听城墙上号角声响起,“北荣军来了!”
随着号角声响起,整个临北城都进入战备状态,宋芙则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起另一件事:为何援军还没到?
他们此次离开京城前来北境,朝廷是调拨了大军的。
虽他们先行,但已经又过去几日,援军也快到了才是……
大战在即,宋芙没有多问。
北荣大军停在临北城外,这雪地对他们来说如履平地,半点没影响他们的矫健敏捷。
为首之人满脸络腮胡,在这凛冽冬日穿的也并不厚重,隔着衣裳都能看到他肌肉的形状。
“乌、兹。”
江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念出了那人的名字。
他自然熟悉,这个人他便是死都不会忘。四年前藏锋谷,北荣的主将正是乌兹。
“哈哈哈哈。”
乌兹的笑声堪称猖狂,“江照,四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
宋芙眼眸微眯。
四年不见,乌兹却是一口道出了大哥的名字,且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北荣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江照寒着一张脸看去,“乌兹,让你失望了。”
“哈哈哈哈。”乌兹再次笑了起来,“像你这样的人才,真就那么死了岂不可惜?”
“不如你投了我们北荣,归我——”
“咻——”
乌兹的话还没说完,江照便搭弓拉弦,一支箭矢极快极准的朝着乌兹而去。
乌兹手中大刀一扬,挡住射来的箭矢。
箭矢与长刀触碰,发出“叮”的清脆声响,而后被扫落在地。感受到箭矢的威力,乌兹眼里多了几分凝重。
却是张口道:“江照,你退步了。”
“打败你,足以。”江照面不改色,并不为这话所动,退步与否,他心里有数。
前头三年,他为明晟做了太多脏事,退步是绝没有退步的,甚至比从前还多了几分出其不意。
“好啊。”乌兹握了握手中的长刀,跃跃欲试道:“既如此,不如下来你我过几招试试!”
“正合我意!”江照将手中的弓递给身侧的亲卫,便要转身下城墙。
“大哥。”宋芙喊他一声,“万事小心,我等你凯旋。”
江照脚步一顿,抬手揉了揉宋芙的头,“好好看着,我为咱们报仇。”从前都是阿芙在努力,如今,轮到他了。
江照骑上马,手握一杆长枪,从洞开的城门里缓缓走了出去。
枪是百兵之王。
亦是江照从小学习,最擅长的武器,他如今手中这杆枪,正是他从前所用。
他及冠当日,江老将军亲自赠他的及冠礼,他引以为傲且十分爱惜。
但前三年在明晟身边时,他都用剑,这也是明晟为了隐藏他身份的选择。
如今再握长枪,江照只觉熟悉又陌生。
但他都不必再复练,他便可如臂使指,因为这枪,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长枪如龙,直朝着乌兹而去。
在千万人眼睛下方,乌兹主动邀战,自然不可能畏惧退缩。他同样一夹马腹,朝着江照而来!
叮!
两人的武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击之下,两人又迅速分开,看起来谁也没吃亏。可乌兹却是表情再变。
该死的!
这江照方才隐藏了实力,他射箭的时候不曾用全力,他倒是小瞧了江照。
可两人的切磋已经开始,他必须硬着头皮打下去……
……
望北城外,一处稀疏的山林中。
程钰便率领着亲卫小队在此处,为了掩藏踪迹,小队并未生火,以程钰为首的所有人,都在雪地里啃干饼子。
很快,一道身影落了回来。
“世子,乌兹已经率领大军到了临北城外,望北城外只余五千人看守。”
虽只五千人,但他们就百来个。
而听那副将所言,望北城中不过千余人,想要突围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程钰将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了下去,这才道:“自然是要使些计谋的。”
“再去探,将此处到望北城的路线探查清楚,事不宜迟,速度必须要快!”
否则等乌兹那边大军回援,那可就来不及了!
“最好能想法子,往望北城中送些消息。”程钰这般思忖着。
“我。”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道微弱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
程钰眉头紧蹙,迅速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谁?
没说话的亲卫们默默往旁边挪,最后只有一个小个子在原地没动。他低着头,手却小弧度地举着。
“世子,我认识路,也有办法送信……”
“江子安。”程钰冷笑,“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
江子安:“……”
他默默地将头低了下去,恨不能埋进雪里。
程钰险些被气笑。
但沉默片刻,他还是问道:“你当真有法子送信进望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