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立刻安静下来,快步凑到江争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阿争,你醒了!”

阮瑜表现得虽很激动,但动作肉眼可见的轻柔。

江争看得分明,他整个人虽虚弱极了,眼神却格外明亮,他看着阮瑜的眼里全是心疼。

到了此刻,他很清楚:到时间了。

如今的他不过是回光返照,让他能有几句交代遗言的时间。

他轻颤的手指摩挲过阮瑜的脸颊,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可他越擦,阮瑜的眼泪便掉得越凶,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江争只觉得愧疚。

都怪他。

“都是我不好……”江争的声音愈发虚弱。

阮瑜自然不是这样认为,所以连连摇头,“不,不是。”阿争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阿争,最好的夫君!

“阿芙。”

江争握着阮瑜的手,眼神却越过了她,落在宋芙身上。

显然有话要交代。

“二哥。”

宋芙忙上前半步,努力挤出一个笑,“我在。”

“阿瑜和阮家,拜托你。”他知道阮瑜聪慧机敏,更知道宋芙和阮瑜关系极好,可仍是不放心。

宋芙当即点头,“二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嫂,看顾好阮家。”

江争如释重负。

“小叔。”江争又喊,江靖亦是红着眼上前,“阿争,小叔在。”

江争笑了笑,“江家那边,辛苦小叔。”

江靖连忙摇头,“不辛苦。”都是他分内之事。

“阿钰。”

江争一一叮嘱,“照顾好我妹妹,好好待她。”

“便是哪日……你不爱她了,也不要伤害她。”江争的眼角滚一滴泪,看着程钰的眼里全是乞求。

他知晓程钰待宋芙的爱与真心,所以才更担心,若程钰有朝一日变心,阿芙该如何自处。

程钰眼神认真地看着江争,“我永远爱她。”

除非他死了。

“你说的,我记下了,我答应你。”虽然他确定他会永远爱宋芙,但若能让江争安心,他也不介意答应。

江争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再次落到阮瑜身上。

他抬起手,指尖抚在阮瑜的脸颊,眼中尽是不舍与眷恋,“夫人。”

江争声音不高,但屋内很安静,“抱歉啊。”

“日后……陪不了你了。”

阮瑜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握着江争的手不由的抓紧,一个劲儿地摇着头,显然不想听这些。

“能与你成婚,我再没什么遗憾。”江争心里何尝不恨?

他恨他这不中用的身体,他多想能陪伴在阮瑜的身边久一点,更久一点。

他强忍泪意道:“待我走后,忘了我,另寻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不,我不要。”阮瑜连连摇头,她做不到!

从前她就等了江争三年,日后还会有下一个三年,下下一个……无数个,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噗——”

江争的情况更差劲,一口血吐了出来,面色白如金纸。

阮瑜连忙拿着绣帕,为江争擦拭喷出来的血渍,低声嘟囔,“你怎么放心?你怎么放心将我交给旁人?”

江争自然不放心。

可他没有办法。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发出“嗬”“嗬”的声音,好似下一秒就会喘不上气一般。

“阮瑜。”

“我爱你……”

江争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抚在阮瑜脸颊的手也骤然失去力道,落在**。

屋内霎时一静,而后有细细的哭声响起。

宋芙和江靖对视一眼,默默的为江争切脉,不过几秒,两人便同时确定了一件事。

江争走了。

满打满算,江争与阮瑜成婚甚至不足半月的时间。

这个时间……太短了!

他们期盼等待了四年,却只有半个月的好日子。

“阿芙。”

方才还哭得跟泪人似的阮瑜此刻倒是诡异的显得平静,她的眼泪也没了,只一双眼格外的红。

“我想跟阿争单独待一会儿,可以吗?”

宋芙等人没有犹豫,立刻起身带人出门,宋芙还很贴心地将房门都关上了。

江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关切询问:“阿芙,不会出事吧?”

江争刚走,别这个时候阮瑜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要是真伤到了她自己,他们才是没办法向江争交代。

宋芙很的笃定地摇头,“不会的。”

因为那个人是阮瑜。

在阮姐姐心里,二哥与他们之间的感情,无疑是十分要紧的,在她心里,看得比性命更重。

但在这些之外,阮姐姐亦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

比如父母,兄长,家族。

她看向一边被人扶着的阮夫人,“伯母,你身子弱,先回去歇着吧。”

阮夫人的表情微有些犹豫,被宋芙又劝了几句之后,方才离开。

宋芙则如同主人一般,安排阮家的下人做各种各样的准备。江争虽已恢复了江家人的身份,但仍是阮家的赘婿。

所以灵堂设在阮家,后事亦在阮家办。

宋芙不是第一次操办丧事了。

她安排的井井有条,叫江靖看的更心疼,从前阿芙都经历了些什么?这才懂这样多。

屋内。

阮瑜握着江争的手,静静的坐在床边。

她清楚的感受到,江争的手一点一点的失去温度,变得冰凉。

他一向温热的身体,变成刺骨的寒。

她低声道:“阿争,抱歉。”

“我还不能来陪你,黄泉路上,你走的慢一些,等等我。”

父母年迈,兄长天真,她必须要撑起这个家。

她伏下身,靠在江争怀里,缓缓闭上眼睛,好似江争不是死了,只是睡着了一般。

纵然他怀抱冰冷,可阮瑜却觉得十分安心。

等阮瑜从屋内出来,宋芙已然安排好一切,阮家内外一片缟素,灵堂都已设立好。

为江争准备的寿衣也都安排好,只等换上衣服,将江争安置到灵堂的棺材中。

阮瑜瞧见满目的白。

喉咙滚动了下,看着宋芙道:“阿芙,辛苦你了。”

不过几个时辰,阮瑜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好似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尤其是那双眼。

平时沉稳内敛,却难掩锋芒。

如今却成了一潭死水。

宋芙的眸里难掩担心,“阮姐姐……”

阮瑜勉强挤出一个笑,“无妨,我没事。”

“阿争在天上看着呢,我会保重好自己。”

在皇帝“罪己诏”的热度下,江争的死显得有些悄无声息。宋芙和阮瑜等人倒也没有广而宣传。

都是至亲之人相送,就让江争安安静静的离开。

挺好的。

宋芙在阮家忙碌了一天,刚闲下来,棋雨便低声回禀。

“世子妃,大爷来了。”

如今能被棋雨称为大爷的,也就一个人——江照。

宋芙表情立时大变,“大哥怎么来了?”

江照的身体情况自不必说,他如今都还只能躺在**动弹不得。

要想过来,只能是被人抬着过来。

宋芙嘴上虽这样说着,但身体却很诚实的跟上棋雨的步伐,去瞧江照。

“大爷知道了二爷的事,一定要来。”

这种大事,在江照清醒的情况下,倒也没人想瞒着他。

宋芙轻轻叹息一声,已然跟着棋雨进了安置江照的院子。

江照人虽不能动,但武功仍在,耳力极好。

听到脚步声,他转眸看向宋芙,双眼猩红,“阿芙……”

他这不该活的人还活着,阿争却走了。

“大哥。”

宋芙正欲出声宽慰,便听江照道:“我想更快一些好起来。”

“好。”宋芙点头,这话江照已然说过一次,但此刻的语气更显决绝。

江争停灵三日。

三日后下葬,因着江争与阮家没有晚辈,便由江子平与江子丰走在最前。

阮瑜这三日倒显得十分冷静,沉着一张脸办完了所有的事,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但宋芙等人都明白,阮瑜的悲痛必是在心里。

比起这样的“冷漠”,她倒宁可阮瑜大哭一场,将情绪都宣泄出来,免得憋坏了。

下葬之后。

阮家便只剩下了自家人。

阮瑜呆愣愣的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双眼发直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阮姐姐。”宋芙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膀,“我让人煮了安神汤,你喝了去睡会儿,好不好?”

阮瑜三天没合眼了,整个人形容枯槁,憔悴的不行。

阮瑜抬眸看她,却是道:“你应当唤我表嫂。”

宋芙从善如流,“表嫂。”

她明白阮瑜的想法,阮瑜只是希望多一个人记得江争,多点江争的痕迹。

宋芙接过侍女托盘里的安神汤,双手捧着送到阮瑜面前。

阮瑜没再硬撑,喝了安神汤,便被宋芙和雁归等人扶着,回了屋。

雁归伺候着阮瑜歇下。

阮瑜一动不动的躺在**,双眼发直,而后双手抱住一角被子,放到鼻尖。

眼泪“刷”地滚落。

这是他与江争的屋子,屋中四处都有江争留下的痕迹,被褥还有江争的气息。

她身体微微蜷缩起来,紧紧抱着被褥,就似抱住了江争一般。

宋芙心疼的别开眼,眼泪无声滚落。

阮瑜没睡着,宋芙也不放心就此离开,她就默默的陪在阮瑜身边。

一直到人都哭睡着了,这才长出一口气,动作轻柔的为她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程钰就在院中站着,满目担心,瞧见她出来忙上前几步,扶着她。

“阿芙,你也该歇会儿。”

这三日宋芙也只是囫囵睡了一会儿。

在她担心阮瑜的时候,程钰同样万分心疼她。

宋芙疲惫的点头,“好。”

为着方便,宋芙就在阮家歇的,反正她在阮家素来是有屋子的。

等她醒来,已是下午。

她刚睁眼,便瞧见趴在床沿的男子,正是程钰。

她的动作立时放轻,担心惊扰了程钰。

可程钰还是醒了。

“醒了。”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瞧着还有些精神不振。

宋芙一抬手,他便顺势握住她的手,托着她起身,动作十分熟练。

宋芙顺势拉着他的手,关切询问:“夫君没睡吗?”

“睡了一会儿。”程钰用眼神示意她安心,“无妨,今晚回去我便好好休息。”

宋芙这才放下心,一边起身穿衣洗漱,一边问:“阮姐…表嫂可醒了?”

程钰没回答,而是喊了外面的棋雨进来,询问此事。

他不知道。

棋雨忙道:“阮小姐刚醒,方才也询问了世子妃您呢。”

宋芙闻言,松了一口气。

又问起程钰,“这几日外面情况如何?”

程钰没歇息,必定是关注外面的事去了。

三日前京城便风云诡谲,三日时间不知要酝酿出多少大事。

果不其然。

程钰没有片刻停顿,直接道:“皇后得知大皇子妃有孕的消息,十分开怀。”

“原是想将大皇子与大皇子妃接入皇宫,好生照料,但大皇子妃不愿。”

宋芙眉梢轻挑。

大皇子妃不愿?

“好吧。”程钰道:“是林家不让。”

就那日那林家公子嚣张跋扈的样子,可见大皇子妃在家中没什么地位,自是林家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不是个聪明的选择。”

如今大皇子昏迷,大皇子妃腹中的孩子对皇后来说,亦是唯一的指望。

甚至为着孩子,愿意揭过上次大皇子妃耽误大皇子治疗时辰的事。

可……

想到这,宋芙忽然开口,“大皇子妃素来性子软弱,怎的那日就态度强硬的不准下人夜扣宫门,不准下人来寻我救治大皇子?”

该强硬的时候不强硬,不该强硬的时候偏偏强硬。

程钰抿唇,面上倒没什么诧异,他心里亦有这样的想法和怀疑。

只是尚未寻到答案。

宋芙想了想,猜测道:“或许……大皇子妃早知她已有孕。”

大皇子妃如今已经怀孕两个月,那说明至少有一次月事未来。

便是不请大夫,自己也能猜出一些。

但她还是道:“可以先查一下,从前一个多月,大皇子妃可曾看过大夫。”

比起大皇子妃腹中的孩子,宋芙和程钰自然更属意七皇子继承大统。

选那孩子,完全是赌。

而七皇子的品行才华已经可见一斑,只要往后不长歪,便大有可为。

可比一个没出生的孩子靠谱得多。

程钰颔首,“好,我会安排。”

想了想,他又说:“若此事当真有问题,林家或许也不清白。”

宋芙点头,对这话十分认同。

想了想,她又道:“七殿下那边也要看顾着些。”

“此次的事虽可以借此看看七殿下的反应与应对,但别当真让他吃了什么亏。”

分寸要拿捏好。

这并非真的为七皇子制造障碍,只是日后七皇子若真登上大位,需要面对的明枪暗箭绝非现在可比。

这次,最多算是练手。

程钰点头,伸手捏了捏宋芙的鼻尖,“都听阿芙的。”

宋芙嗔他一眼,已然洗漱收拾好。

两人抵达暖阁时,阮瑜已在坐着,阮夫人正在一边与她低声说着什么。

时辰已经不早,众人一齐用过晚膳,宋芙程钰以及江靖江照等人便要告辞。

“阿芙。”

阮瑜忽的想到什么,叫住了她,“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阿争出事之前……家里刚收到消息,父亲已在回京的路上,想必再过几日父亲便要归家。”

“辛苦你们从前打探父亲的消息……。”

宋芙笑着道:“伯父无事就好。”

顿了顿,宋芙上前一步,拥抱住阮瑜,在她耳边低声说:“阮姐姐,照顾好自己啊,我改日再来瞧你。”

阮瑜轻轻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阿芙,去忙吧,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