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傅怀瑾提醒我的那样,要想让熹崇登基时帝位稳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到更加雄厚的支撑。如今朝中大臣各分几派,勾心斗角。他同我说起,如今独自便能替我们撑起全部江山的恐怕只有那战功赫赫,被先帝封为鼎剑侯的人了。他叫做萧攸。后来我亲自出宫,想去见一见这个傅怀瑾口口声声说着的人。到了他王府门口,随行的侍卫亮出身份,我这才得以进去。在一青年男子的引领下,我穿过回廊,终于走到了一处凉亭。已经到了初夏,亭子四周都是层层叠叠的莲叶,偶尔点缀着娇嫩花苞。

我远眺过去,亭子中央正有一黑衣男子独坐于棋盘前。尚且隔了不近的距离,我还看不清面容,等走近了才发觉,这位侯爷竟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不足而立。他头带玉冠,意态悠闲,正专注地盯着棋盘上的黑白纵横。“侯爷,公主到了。”边上青衣男子躬身提醒,我们身份地位相当,他是不必向我行礼,但如今我亲身来到这里,他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片刻后他摆摆手,示意周围不相干的人全都退下。“公主特意出宫前来,不知所为何事?”他声音低沉,明知故问道。

我垂着着头,望着眼下一袭黑底龙纹的袍子。此次来这里之前,怀瑾就和我大致介绍过他。在五六年前的一场藩王割据中,他起于草莽,自己在当地组建了一支军队。打着拥护先帝的旗号,不仅消灭了做乱的藩王,而且连其他地方的残党势力也一并歼灭。在这动乱平息之后,这只军队被先帝招安收编,他也继而成了父皇最为信任的人,特封鼎剑侯。父皇还特别允许他在衣服上织龙纹,以示恩宠。“你应该知道的。”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他,在这种具有压迫力的环境中,身心都不自觉地变得异常紧张。“如今先帝崩卒,朝野内外,无不混乱一片。

太子登基在即,其他三位皇子暗中拉拢势力,想来是各怀鬼胎,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理了理思绪,慢吞吞地回答,这样说起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恩,你了解的确实是这样。”他捻起一粒棋子,缓缓落于盘面上,始终未侧目看我一眼。“父皇生前,就一直信任你。所以在如今的朝政看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继续协助太子成为新帝。”他嘴角忽地噙着一丝饶有兴趣的微笑,斜觑着我。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已经不是那个怯懦地只求安稳的公主了,我早就已经懂得什么叫做人情冷暖,兔死狐悲。于是我坦然无畏地正视着他,等着他说话。“我凭什么要帮你们?”他眉头挑了一下,淡然回答。

“太子登基,是最理所应当的事情。”我极为讨厌他那副轻蔑不屑,好像什么都掌握在手中的神情。凭什么?他一朝为臣,就要为正主鞠躬尽瘁,这难道不是原因吗?可如今,我父皇曾经如此信任的人,在我们孤立无援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只是轻蔑的问了一句凭什么。我

对眼前人堆积了许久的怒意有些快要按压不住了,皱眉狠狠逼视着那人。

“你弟弟多大?”

“十一岁。”

他听闻,忍不住嗤笑一声。“锦衣玉食,众人追捧的十一岁孩子,能懂什么?我敢打赌,其他那三个皇子一定比他更有心机,更会权谋。”他竟然可以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这普天之下,当真是没有人可以同他抗衡了吗?我心神紊乱,一手用力握在了冰凉的桌子边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呵,是,他的确什么都不懂。可如果他知道,那还需要你做什么,又或者即便留得你一时,也容不下你一世。你若是拥立旁人为王,我发誓总有一天,你定会被他们暗算。”

我逐渐冷静了下来,低下头,手指抚过棋盘上的那些黑白棋子。倏忽,挥手将它们全都打乱,狼藉一片。“纵使如今,我们沦落为你手上的棋子,但即便是一枚棋子,也能起到决定生死的作用。”他却是璨然一笑,懒懒道。“你真勇敢,很多人在想要同我说这些话之前,就已经死了。”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冷涩回答。“废话少说。”

“我帮你,不过前提是。。。。”我夺过他的话,懒得听他的要求,直截了当的朗声说道。“这个天下,除了皇位,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他轻拂衣袖,缓缓站了起来,用深如墨的眸子俯视着我,曼声道。“太子登基当天,册封我为摄政王,辅佐幼帝。”我呼吸在他的注视下变得紧张,和压抑,忽地点了点头答应。他心满意足地笑着,用手背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一寸一寸。在这样的触碰下,却让我不寒而栗,后背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可我还是强迫着自己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他才凑到我耳边,惫懒地说道。“真的是什么都能答应我吗?”我真的受不了了,颤抖着手,狠狠推开了他。不说一句,就转身离开,走的越来越快,将他放肆的大笑抛在身后。直到走到大门口,我才终于停了下来,剧烈的大口大口喘着气。方才同那人的一场争斗,似乎是我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我努力平定了呼吸,重新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可才走出一步,才发觉到自己连走一步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双手颤抖的厉害。我就只能倚在门边,浑身冰冷,力气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慢慢的丧失。

过了一会,耳边突然听见一阵马嘶。我抬头正见,傅怀瑾在我不远处勒马停下。他看我这个样子,连忙翻身下马,跑到我面前。“怎么了?”我眼见他来了,终于放松了下来,身体一软就倒在了他怀里。“公主,公主!”我意识越来越模糊,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寝宫里了。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人是熹崇,他趴在我床头,静静看着我。“阿末!!你醒啦!”我嘴角牵扯出一个无力的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么在这儿,不去念书啦?”熹崇扁扁嘴,握着我的手说。

“人家担心你嘛,大清早的就不见了人影,回来的时候就昏了。阿末,你到底去干嘛了啊?”

“没什么事,我就是出门转转。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我撑不住就晕了。”我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睡了一觉醒来的确是好了不少。可只要想到之前遇到的那个人,我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恐慌。想到以后有很长的时间,都要同那人打交道,我就还是不寒而栗起来。“熹崇,傅怀瑾在外面吗?”我淡淡问道。如今,万事还是同傅怀瑾商量最好,虽然我也不太了解他。但毕竟认识了那么多年,他总归还是会念及旧情的。

“哼!你早上肯定是和他出门了对不对?”熹崇一脸的不开心了,又开始耍起脾气,赖在这里不肯走。“没有啦,我是之后遇到他的。要不是傅怀瑾,你皇姐可能晕了都没人理呢。”我耐着性子,笑着同他解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保护他。我相信,等他长大后,明白一点人情世故了,一定也会明白我的苦心的。“真的吗?”他接受了我的解释,却还是有些犹疑地问。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才乖乖地回答。“他在外面等着呢。”我看起来睡了很久,那人就一直在外面等着吗?一个权术出众的谋臣,竟也会做这么天真的事情。

“去帮我把他喊进来吧,我找他谈点事情。”

我温柔吩咐熹崇,弟弟也就乖乖地去了。没一会,傅怀瑾就推门进来了。我特意遣退边上的宫女,屋子里一时又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神色平淡。

我直直望着他,开口道。“那个人太可怕了。”

无时无刻,只要那个人在,周身都散发出一种压迫力,压抑的我连说话呼吸都格外困难。“能从一介草莽,到如今位及王侯。他的城府之深,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企及的。”是啊,那人真的是名不虚传。连我现在都在怀疑,这样冒冒然地同他合作,是不是就等同于羊入虎口。但是现如今,我们内无臂助,外无强援。能寻到的最稳固的靠山,就只有他这一个人。虽然还有怀瑾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帮助我们,但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若是将来熹崇皇位式微,恐怕也很难不连累到他。所以,找鼎剑侯协助,是实在别无他法下的不二选择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怀瑾见我沉默,又继续问道。“他说什么了吗?”我思虑一会,答道。“他没有拒绝协助熹崇的要求,不过他要太子登基当日,册封他为摄政王。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的,要掌管朝政吗?”

“如今太子尚且年幼,我们要他的辅助,便是要将朝野内外都交由他,也只能用摄政王这个称呼来向他证明我们的诚意了。”我低下头,悄然说了一句,格外的无可奈何。“那就只能这样了。”

“我们只要万事小心,不要行差踏错,他断然不会罔顾朝纲,谋朝篡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