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贺巍山视线一凝,却看不出是对那副棋盘感兴趣,反而问道,“听说你刚回国,何时知道我喜欢下棋的?”

显然,贺老夫人曾经在他面前提到过何茉瑚。

而贺巍山,不像贺老夫人那么单纯,必定是察觉到一些违和。

何茉却嫣然一笑,面对贺巍山的狐疑,她没有露出丝毫仓惶,“当初我们在英国的时候,他曾经和我提起过家里的事,我偷偷地就记下了,希望伯父您不要介意。”

贺巍山听着她轻巧俏皮的语气,目光往贺承渊那里陡然转了一下铄。

与此同时,林海蓝的眼皮一跳,顿时了悟了。

贺老夫人曾经和她说过,贺承渊当年出国是因为心灰意冷,否则不会独自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也不曾回来,更不曾和家里联系,其中矛盾最深的便是怨恨他害死宝贝女儿的贺老。

就连宴其这位相交甚好的同窗好友都不清楚他的事,但听何茉话里头的意思,曾经冷漠更甚的贺承渊竟会和她说一些他不愿为任何人所道的事。

客厅里的气氛稍微显得有些沉,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伯父,我对棋盘不甚了解,您看看这副棋盘如何?”何茉说着已经打开盒盖,打破了这淡淡的宁静。

隐约看到盒盖上独属于“棋奕”的那个小小标记,林海蓝诧异了下,原来那天说那副好棋盘一大早就被人买走了,就是被她买走的。

林海蓝自然不相信她是正好路过买到了棋盘,那家店并不大众,当初她也是上了无数个专业论坛,四处搜索才好不容易发现这家隐藏在深巷中的棋品店铺。

但知晓何茉的步步为营,有备而来是一回事,现在面对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还记得那几次她问起贺承渊家里的事时他让她不要多想,那当初他该有多信任,或者说依赖何茉,才会把那些隐藏在心底的东西都剖露出来。

“好棋盘!”贺老洪亮的声音蓦地响起,眼中泛起光亮,手指爱不释手地一遍遍抚摸棋盘,口中啧啧称赞。

“就是个老棋迷,一看到和棋有关的东西连路都走不动了。”贺老夫人瞧着他沉醉的模样,忍不住翻个白眼念了他一句。

后颈处被两根手指轻轻挠了下,林海蓝痒得缩了缩脖子,抬眼看贺承渊,尔后,她惊奇地发现他素来波澜不惊的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些旁的东西,而这样变化,看在她眼里非但没有让她产生不安,反而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仿佛心脏被羽毛划过,温柔地安抚着。

“你不是有好东西要送给爸爸,怎么不拿出给他看看喜不喜欢?”贺承渊搂着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声音不高,但恰好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看到他眸中微闪的眸光,林海蓝悄悄舒了口气,敛去胡乱猜测时的烦乱情绪,朝他甜美一笑。

贺巍山瞧着两人的亲密劲,从鼻子里哼了声,不冷不热地道,“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这么久了也不舍得拿出来。”

林海蓝感觉得到贺老虽然还是有些不待见她和贺承渊在一起,但现在看来,嘴硬更甚心硬,于是朝一旁的贺老夫人投去感激的一眼。

贺老夫人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伯父,您刚得了一副新棋盘,若是搭上这套新永子,不知道您感觉如何?”她笑着把手上的正方形包装盒递过去。

贺巍山又哼了声,两只手搭在沙发上不停地敲着,就是不去接。

贺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在他手背上啪地拍了一下,转而从林海蓝手上接过包装盒,三下五除二拆开,拈起一颗棋子,“哟,这棋子怎么瞧得跟黑宝石一样的,真漂亮!”

说着,又拿出一颗白子,“这白得又像玉,可稀罕了。”

贺老原本靠在沙发背上的姿势像是有些坐不住了,动了动,身体往旁边倾了下,眼神直往老婆手上瞟。

贺老夫人存心煞煞他的臭脾气,故意坐姿一转,扭向林海蓝那边,贺老的视线瞬间受阻,气得瞪了老婆的后脑勺一眼。

“你刚说这叫什么来着?”

“永子。”林海蓝笑了笑,回答贺老夫人的问题。

“有啥典故不?”贺老夫人朝她悄悄眨了下眼,林海蓝会心一笑,难为情地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你们懂什么!”贺巍山瞟得眼睛都快转不过来了,一把从老婆手上把棋盒抢了过来,鄙夷道,“《曾国藩》中说道,永昌府东北三十里外金鸡山,挖出两块千年难遇的好石头,一块纯白,一块乌黑……”

林海蓝转头和贺承渊对视一眼,眉眼弯起,忍不住又冲他吐了吐舌头,贺承渊的手指插进了她柔顺的头发里,宠溺地揉了揉。

眼梢余光瞥到一旁嘴角含笑,眉目间却有些冷傲的何茉,她不卑不亢地朝她略一点头示意。

……

晚饭时,林海蓝自然被贺老夫人安排在贺承渊的身边,而贺老一贯是坐上座的,若是把何茉安排在小辈席,未免与主人相隔太远,于是贺老夫人便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和林海蓝面对面。

“青裴怎么不在?”林海蓝朝楼上看了眼,之前她还以为青裴是躲楼上往电脑打游戏,但直到吃饭都没见他出现,这才忍不住好奇一问。

贺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又跑医院去了吧,自从他爸醒过来就老往那儿跑,都不怎么着家了。”

贺老没有说话。

贺承渊却淡淡道,“今年冬天他就十八了,不需要你总为他操心。”

贺老太太不高兴地瞪他一眼,“要不是海蓝,你都三十多了我还要替你操心呢,有脸说他。”

林海蓝抿嘴笑,贺承渊无奈地在桌底下用大手捏了把她的腿。

“本来嘛,成峰都醒了,青裴要带他回来就回来,到底是他爸爸,毓云也走了……”

“吃饭!”贺承渊蓦地冷声道,“别提我姐。”

贺老夫人的声音嘎地卡在喉咙里,脸上浮现出委屈,眼眶眼看着就红了起来。

“怎么和你妈说话呢!”贺老猛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声音严厉,“翅膀硬了是不是?!”

林海蓝心中大惊,侧眸看到神色坦然却未发出一丝声音的何茉,只觉得如同被外人看了好戏般难受,转过脸来刚要开口,胃里突然难受至极,脸色唰地就白了。

她一把抓住贺承渊的手。

贺承渊紧绷的表情在望向她时悄然松懈,扶住她的背轻抚着,低头道,“不舒服?”

贺老夫人此时也担心地探过身来,“怎么了?脸怎么一下子白了。”

说着,分别在父和子身上剜了眼,“都不会好好说话,看把她脸都下白了。”

林海蓝哭笑不得,她还真不是被吓的……

这时,何茉忽然起身,“我替她看一下吧,虽然我是儿科医生,但应该没问题。”

林海蓝越过贺承渊的肩膀掀眸看向何茉。

“谢……”林海蓝出于礼貌也不会无视她的话语,但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贺承渊视线微转,疏离道,“谢谢,但何小姐是客人,不能麻烦你。”

何茉起身的动作硬生生地止在那儿,眼神直直地盯着贺承渊。

那眼中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或者说,她忽然对贺承渊有些琢磨不透。

林海蓝没有看清她的表情,只觉得身体一轻,贺承渊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心里一慌,顿时面红耳赤地揪着他的领口急声道,“快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贺承渊抱着她腰的手紧了紧,没搭理她,只和贺老和贺老夫人点头道,“她的胃不好,我带她去房间休息一下。”

“哎,快去吧,好好躺着,看这小脸真是……”贺老夫人连忙替他拉开餐椅。

林海蓝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整个人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愣是不好意思把脸露出来。

忽然,贺承渊脚步一停,转过身去,她的呼吸没来由地一滞,几秒后,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吩咐佣人,“端一杯温水上来,加一勺白糖。”

贺老夫人转头看向何茉,“别站着了,快坐吧,我们自己吃。”

何茉顺势坐下。

“以前承渊还老欺负海蓝,那臭毛病还真没什么女孩子惯得了,一段时间没瞧见他们,没想到变了那么多,我看他现在都把她当宝贝给捧着了。”

老太太看着那小夫妻俩的黏糊劲,心里一阵高兴。

贺巍山的视线掠过何茉淡笑的脸,又头痛地睨了她一眼,她真的愣是啥也看不出来?

何茉闻言,脸上虽然噙着得体的微笑,脑子却是一反常态地停转了好几秒,脑子里来来回回地重播着老太太方才那句话,末了,她如月明亮的眼底眸光一闪,唇角微扬。

……

林海蓝刚被放到**,佣人就把温水送上来了,见贺承渊接过水关上门朝她走过来,林海蓝从躺着的姿势爬起来坐好,揉了揉胃道,“其实也不用躺着,这劲一会儿就过去了。”

“喝了。”贺承渊把杯口堵在她嘴上。

林海蓝乖乖捧住杯子一口一口喝着,直喝了大半杯水才停下来,舒服地喘了口气,用胳膊肘顶顶旁边人的大长腿,“哎?其实你刚才也不是非得抱我上来不可吧?有啥目的啊你!”

贺承渊眉毛微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搭她的话。

林海蓝心里一揪,用拳头砸他的腿,“听见我说话没有?!”

贺承渊黑眸一垂,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沉声道,“我让业棠替你联系位医生,到时给你做个全面的胃部检查。”

“你……刚才就在想这个?”林海蓝愣了愣。

“要不然呢?”贺承渊挑眉睨了她一眼,目光锐利地直射她的眼底,仿佛有什么隐藏再深的东西都能被他这双眼挖掘出来。

林海蓝刚要把视线移开,岂料他的手指蓦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不容许她逃避,“你这脑袋里能多想想怎么把身体调养好,比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重要。”

“本来也没多想其他的。”林海蓝狡辩。

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贺承渊起身,“你躺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下碗面条。”

“可我想吃米饭!”林海蓝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些撒娇的意味。

“胃痛少吃米饭。”贺承渊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林海蓝可怜兮兮地一摊手,“真霸道,那面条就面条吧。”

低垂的眸中却闪过一抹狡黠的神采,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有点m的属性,每当贺承渊用严厉的语气反对她干这干那,吃这吃那的时候,她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毕竟,若不在意,谁愿意费心管你如何吃喝拉撒。

笑了笑,她的声音柔和下来,“承渊,一会儿你陪他们吃完饭再上来吧,你很多天没和你爸妈一块儿吃饭了吧?毕竟何茉也在,来者是客,别怠慢了。”

情绪如何受影响都不重要,该有的礼貌仍然要有,这和感情无关。

……

林海蓝靠在**看了会儿电视,迷迷瞪瞪地就歪着脑袋睡了过去,直到脖子酸得受不了,她才不得不略感痛苦地醒了过来。

看了眼时间,才睡了半个小时,就把她的脖子给抻得动不了了。

胃里反而已经没什么感觉,她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用拳头敲着僵硬的脖子,一边走到窗边,推开窗,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贺承渊的卧室在二楼,对着窗户的楼下就是贺家的花园,花园里繁花锦簇,煞是漂亮。

林海蓝歪着脖子欣赏着,贺家就一个贺老太太和仨大老爷们儿,怎么想也不可能是那几个大老爷们儿打理的,没想到贺老夫人也这么爱花。

找到知音的愉悦让她弯起唇角笑了笑。

下一秒,她“嗷”地一声惨叫,抱着脖子蹲了下去。

这一下砸得太用力不知道砸到了那根筋,痛得她头皮发麻,仿佛听见了无数毛细血管爆裂的声音,连带着整个左侧颈项和后脑头皮都针扎般地疼痛。

而让她下手突然失了轻重的——她忍了好久才缓过气来,又撑着窗台慢慢站了起来,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花园右侧的一棵树下。

刚才她一晃神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却仍分得出谁是男谁是女,所以当看见女方站在树下兀自沉思,而从另一侧进入花园步步走近她的却是男方时,她才一时分了神,重重一拳差点把自己打趴下了。

毕竟是二楼的高度,而且他们站在比较远的另一边,能看出来是谁已经很不容易了,遑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

何茉或许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侧眸望见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的贺承渊不急不缓地一步步朝她走来时,她隐约有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一时的入神让她喃喃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承渊。”

不知是她的声音太轻还是他根本没有听见,贺承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何茉盯着他冷漠的脸看了会儿,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嘴角扯起一抹完美的弧度,“好像从我们重逢开始,还没机会单独在一起,这是第一次。”

贺承渊的黑眸毫无所动地看向她,须臾,他眉峰微拢,“何茉,不用再在我身上花不必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