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容闳
南京城里发出的通缉并没有洪仁玕,可能是杨秀清觉得诬陷这位干王加入谋害天王的反动组织实在缺乏可信度,相信他已经派出心腹暗中去追杀洪仁玕了。
洪仁玕虽然避过了杨秀清的追捕,不过他在石达开那里基本上算是一无所获。石达开在收到洪仁玕和韦昌辉给他送去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应对,所以当天京事变的留言传到江西的时候,他的军队情绪倒没有发生太大的波动,而且因为事先已经把战事转入防御,所以湘军也没能借此机会玩出什么花样。对于天京事变石达开是打定了静观其变的主意,虽然对这样大规模的自相残杀感到痛心,石达开还是觉得这是自己出头的机会了,现在自己手中直接掌握着大量的军队,天京事变其他诸王都被卷入,只有自己抽身事外,不管怎么看在这件事情上自己都是进可攻退可守。
所以当洪仁玕找到石达开请他出兵的时候,翼王立刻就找出了一大堆理由说明现在不适合回师南京。
干王千岁,天王真的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了吗?
那时当然的,杨秀清狼子野心,现在他或许还不敢杀天王,但是等到他把对手除尽,站稳脚跟之后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和新近加入天国的洪仁玕不同,石达开虽然也看不惯杨秀清嚣张跋扈的作风但是天国是杨秀清一手建立的,这一点他在心中从未否认过,相较于那个什么事都不干的天王石达开倒宁可由杨秀清来主政,当然最好还是自己掌握一切,我现在手中的兵力不足以攻下天京,如果我与东王战事一开必然极为惨烈,那时天国大业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这一点翼王请放心,我已经去见过李富贵了,如果他能加入我们天京也不过是指日可下。
李富贵?石达开大惊失色,这个时候躲这个瘟神还来不及,他实在想不到洪仁玕还敢去主动招惹他。他怎么可能加入我们,他是清妖。
李富贵对清妖毫无忠诚可言,他已经答应考虑了。
石达开恨不得把洪仁玕推出去砍了,李富贵当然会考虑这个提议,对于一个清妖来说攻克南京那将是多大的功劳,李富贵又怎么会不动心呢?李富贵是否对清妖忠诚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他不是真心帮助我们,那到时候他想要摧毁天国就只需要动一动小拇指,您认为我么能够冒这样的险吗?
为了天王总要试一试吧。看到石达开的态度洪仁玕心急如焚。
我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天王乃天父次子定能吉人天相、遇难呈祥,这件事应当还有回环的余地,我们还是慢慢的想办法解救天王吧。
虽然这次谈话洪仁玕并没有说服石达开,但是他还不死心,后来天天都去骚扰石达开,开始石达开还一直好言解劝,后来实在被他惹烦了,干脆就命人挡驾。
在此期间李富贵和杨秀清也进行了接触,虽然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可是李富贵还是希望利用南京现在政局不稳的时机从太平天国那里敲诈一些东西回来。没想到杨秀清的态度异常的强硬,除了允许富贵集团的船只在经过检查后上行至武汉之外其他的一概不准,这让李富贵很恼火,实际上他的船现在一般都悬挂外国国旗根据英法美与太平天国的协议通行于长江之上,所以这一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用处。
这个杨秀清怎么这样拎不清形势,李富贵对于自己遭到这样的拒绝感到十分不解,在他看来自己的要求不算过分。他究竟凭什么这么张狂。
韦昌辉微微一笑,他可能是最希望双方谈崩的人,洪秀全和杨秀清都是自大成狂的人,我猜现在他们真的是一个以为自己是天兄,一个以为自己是天父,既然是天父天兄张狂也就不用什么实力了。
李富贵苦笑着摇了摇头,韦昌辉说的可能不假,北京的那一位也一直认为外国人性同犬羊,最近还下诏书告诫沿海各省督抚不得对洋人作丝毫让步,皇上,看来是我害了您啊!李富贵怎么也不会想到咸丰现在对洋人的态度会变的这么强衡,可惜很多事情是需要由实力来作后盾的,“或许历史书上会因此对咸丰大大的赞扬上一笔呢,要是那样他也就不算太吃亏了。”
李富贵对杨秀清这样一个态度还真没什么好办法,按照韦昌辉的说法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取南京的话,那就不如按兵不动,因为根据他的推算杨秀清和石达开两个人虽然现在各有顾及,现在还不会马上爆发冲突,可是一定都会加紧准备,他们之间的决裂不会太远了,这个时候李富贵如果轻举妄动那反而有可能把他们打回到联合的路子上去,不如等他们彻底分开。
李富贵对于这个分析是深以为然,但是他对韦昌辉的心态却有些吃不准了,昌辉啊,你应当非常希望我和杨秀清大干一场吧?
小人做梦都想。
那你还劝我按兵不动?
现在不动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动,这点粗浅的道理小人还是明白的。
我知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能把灭门之恨压下去,要是我恐怕就做不到。
大人天纵奇才,快意恩仇,若是有人得罪了大人即便是他躲到千里之外,相信大人也能轻易的将其伏诛,所以当然不需要含恨隐忍,小人无能之辈,所以只好这样来报仇。
看着雌伏在一旁的韦昌辉李富贵又开始思考起该如何处置这个人的问题,这两天他对韦昌辉究竟是杀是留一直拿不定主意。等到韦昌辉退出去后李富贵专程去找陆归延想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
杀不杀韦昌辉值得你这么头疼吗?陆归延对李富贵的犹豫感到十分奇怪,在他看来不管是杀是留都没有什么问题,现在江北却发展迅猛,其他各方势力都已经很难撼动李富贵在这块地方的根基了,只要根基稳固以富贵军的战力完全不用怕任何人,太平天国一个逃亡的北王又有什么好值得烦恼的。
杀了他很可惜吗?这个人是不是很有才能?陆归延现在每天都有大量的事情需要他处理,所以太平天国的北王前来投奔这么大的事他也只是从书面报告中知道的,所以对韦昌辉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才能肯定是有的,李富贵对处决韦昌辉感到犹豫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干掉一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多少有些让他感到别扭。
那又为什么想杀他呢?
他是个小人。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怕坏人,只怕蠢人的。
问题就是这个小人他可以算得上是半个蠢人,反复无常的个性使他们成为一种不安定因素,要想控制住他们挺困难的。真是杀之无味,留之担心啊。
那你把他送到北京去不就完了,若是这个韦昌辉真的才能出众,能识时务,他在那边混上几年肯定就会明白淮阴与北京的差别,那个时候相信他还是会回来的。如果他没什么眼光,待在那边就算反复无常对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不过现在还不行,韦昌回到我们这里现在对外还是保密的,而且我也要看看洪仁玕那边究竟最后结果如何。
天京事变的消息在太平军内部也是被严密封锁起来的,所以除了李富贵这里有第一手的资料之外,其他的清军暂时都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所以太平军转入防御之后,各条战线上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由于太平军毫无证照的全线收缩,清军虽然也步步近逼,但是总是害怕对手在玩什么花样。李富贵却在这个时候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陈九爷在买办这一行那可是跺跺脚四周都要颤一颤的人物,当年李富贵在上海混洋行的时候虽然街面上的那些买办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不过要是碰上陈九爷那还是要很尊敬的称一声老前辈。那个时候陈九爷对李富贵这个新进冒上来的小子有些看不惯,主要是因为以前高级买办基本上都是广东人,所以看到李富贵这样一个苏北人在买办这一行蹿得那么快就有些不痛快,也就没怎么给李富贵好脸色看。当然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两人见面倒是亲热的不得了。
陈九爷这几年大大的发财,恐怕已经忘了我这个小老弟了吧?李富贵一边把陈九让入客座,一边打着哈哈。
陈九把胸前一把花白的胡子捧起来,老弟你这就是在笑话老哥哥我了,老哥哥挣上一辈子的银子恐怕也不够给你塞牙缝的。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胃口,我刚做买办拿会就有人告诉我您陈九爷富可敌国,就是那些色目人想做什么事情要是您不点头他们就办不成。
那都是老皇历了,也都是朋友给面子,大家抱成团,洋人才算卖我们点面子。哪像老弟你啊,一个人几年时间就打下这么一片家业,真是后生可畏。说起来我这一辈子看人没有走过眼,唯独看错了你。
不知道看错了哪里呢?
我那时候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未必能做一个好买办,可是没想到你是个坐天下的人啊。
老哥哥你说笑了。
不是说笑,你也应该知道我对那些满人没有什么好感,什么话我都敢说。反正我是土埋半截字的人了,将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说着陈九指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这个人李富贵早就注意到了,形象、气质俱佳,让人一看就有一种亲近感。
这是我的一个小老乡,姓容,叫作容闳,字达萌,号纯甫,你别看他年纪不大本事可不小,是美利坚耶鲁大学毕业的。
在一八五七年的旧中国居然能见到一个名校海龟,这让李富贵惊愕莫名,想象自己当年考上的那所三流大学,李富贵立刻对这个容闳充满了敬仰之情。真是没想到先生如此大才,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赶快座,看茶?
稍微客套了几句李富贵忽然心里有些疑惑,这小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岁的样子,居然万里迢迢的出国留学,还从名牌大学毕业回来了,难道这个时代就有少年班了吗?荣老弟多大了,这么年轻就已经是耶鲁的毕业生了,真是太了不起了。
晚生是道光八年生人,现在已经虚龄三十了。
李富贵真得很想请教一下这位荣先生是怎样保养的,来到清朝之后未老先衰的慢大街都是,这三十岁还能保养的看起来像二十岁他还真没见过。
由于是第一次见面李富贵与容闳并没有谈得太深,只是扯了一些美国的风俗见闻,谈了一会陈九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虽然这个话题在陈九看来是正题,他这次到淮阴就是来找李富贵商量这件事的,可在李富贵看来他们还是在闲谈之中,因为他只是听到陈九在不断的打听铁路的事,这铁路本来就是闲谈的很好材料,而且李富贵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所以自然也是一通白话。等到陈九露出想造一条铁路的意思李富贵的嘴巴很自然的咧的老大,造一条铁路,乖乖,难怪人家说您陈九爷富可敌国,这海寿铁路洋鬼子们最后花了两百多万两银子,我是一直想再修一条,可就是没钱,您可倒好,这嘴巴歪一歪九要修一条铁路,
“钱不是问题,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如果招商认股每人出个几十万两,大家凑一凑也就弄出来了,这些年我们这些老广攒了几个钱呢总想着做点什么买卖,可是朝廷对我们这些人总是看不惯,所以前一阵子我们这老哥几个和洋人合股开了那么两家轮船公司,虽然生意还不错,但是这海上终究是洋人的天下。所以我们就想到这铁路了,不是说火车一响、黄金万量吗。”
“修铁路赚钱这是没话说的,要是真的能在修一条那当然是好得很,不过中国人毕竟没有自己修过铁路,就算把银子凑出来,这后面的事情却也不易啊,陈九爷不觉得应该慎重一点吗。”李富贵当然希望铁路修得越长越好,可是他对现在就由中国人自己兴建铁路感到有些不放心,他还是希望先找一些短程、容易修的路段试一试。
“要是等到时机都很成熟了,也就没钱赚了,我们是想以上海为中心连接淮阴与杭州,总造价可能比海寿铁路要高上一些,风险当然也有,不过这做生意总是有赔有赚,我这次来只是希望大人能在官面上支持我们,只要能把朝廷搞定其他的包括那些父母官都有我们自己来应付。”陈九的语气相当的坚决,这让李富贵特别的感动,以前他对这帮广东佬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现在他算明白为什么广东这一百多年来一直是中国经济最活跃的地区,这帮家伙真的敢闯,或许以前自己还真是太轻视他们了,当年因为没有打算在买办这个行业中一直做下去,所以自己也就没有与这些大鳄认真的打交道,现在想想十三行垄断进出口恐怕有上百年了,这里面如果有买办世家,那家产过百万恐怕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想到这里李富贵立即对面前的这个人肃然起敬,“陈九爷就是陈九爷,你现在让我那五万两银子恐怕我都拿不出。”因为军团已经开始升级,所以这阵子连连追加军费,所以李富贵这么说倒也不算夸张。
“唉,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帮老家伙可是被你老弟挤的没饭吃了才想到投资别的产业的,这些年着买办是越来越不好做了,本来我们广东人在这一行那可是呼风唤雨,可是到了你老弟出山之后,江苏人和浙江人进入这一行的是越来越多,你那个远东集团更是横扫千军,我们要不想点别的出路将来还不真得去要饭。”陈九半开玩笑的说道,语气虽然是开玩笑但是李富贵知道这里面的确有些怨气。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五口通商之后,对外贸易的中心就从广东移到了上海,不过这些广东商人们也跟着洋商的步伐来到了上海,仍然把持着买办这个行当,这些广东人心挺齐,所以很自然的形成了一个联盟。这种局面最终被李富贵打破,这些广东人虽然不能把李富贵怎么样,但是心里总是有些怨怼,所以和李富贵的关系也只是保持在一个表面上的客气,而李富贵因为这些广东人的买办身份对他们也不是很想亲近。现在倒是一个契机来弥补双方的裂痕。
“我们这不都是为了繁荣进出口贸易吗。”李富贵也打起了哈哈。“修铁路是好事,我一定鼎力支持,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摆脱陈九爷。”
“大人有什么事尽管说。”
“陈九爷在广东人里德高望重,还请陈九爷跟大家打个招呼,这鸦片以后最好不要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