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贺东很苦恼。让他苦恼的事情,就来自于国内一直以来的传统——人情。
法理大不过人情。这是中国官场一直以来的传统。即使是得了天下,改变了中国的社会制度,但人情这种东西,不是任何制度能够改变的。
最近,在希望市闹得沸沸扬扬的关于长生公司投诉长生天公司侵权使用商标,违法了反不正当竞争竞争法的案子,让贺东左右为难。
按理说,长生公司提供的各种证据非常齐全,不用法院断案,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是长生天公司侵权了。但来自上边的压力,让贺东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断案,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省高院副院长,贺东的同行刘璐向贺东转述了来自京城的问候,希望能在这个案子上手下留情。当时,贺东呆了一下,问这位儿子李放在他手下工作的刘璐:“你觉得,这个案子有留情的可能吗?”
刘璐在电话里没有出声,半晌才说:“老贺,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可我也是一个传声筒,就帮人递个话,至于理不理,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这事和我毫无关系。”
贺东苦笑着说:“这事在法院这里,没有结果的。市里已经给了指示了。对红星厂的保护,市委、市政府难得的意见一致,除非国务院里的大佬,或者是省里的一把手发话,不然的话,北京的那位再蹦,也没有作用的。她能做的,只有在工商局里争论那个明显是侵权的商标问题了。”
“哦,这事牵涉到市里啊!”刘璐对这事不太了解,听说涉及到地方政府,心中很感兴趣。
听贺东解释了一番红星厂改制的事情,刘璐在电话那边点点头。笑着说:“原来如此。既然改制这样成功,那么市里的领导肯定要给自己大肆宣传,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个时候,那个第五家不知死活地来闹事,弄得灰头土脸地,也是正常。”
“只怕到时候会闹到省高院里。结果可就不好预测了。”
“高院也没有用。”刘璐直接把事情给定性了,“他们家还没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能力。对方也不是普通的草民,能够任由他们揉捏,加上市里出头,我估计,到了最后,他们家那位已经要咽气的老爷子还是要出面,把事情给压下去。”
“别忘了。第五家地老爷子。当年可是欧阳家老爷子地警卫员。要是欧阳家出面。只怕事情就要不了了之了。最起码。第五家只要把产品地品牌改变一下。就可以了。他们现在占到地便宜。赚取地钱财。已经足够他们经营海参产品了。而那个长生公司。就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了。”
“或许吧?”刘璐淡淡地说。“或许欧阳家地二代人物会为了当年地情分帮忙。或许他们会视而不见。不想因为这事坏了自己地名声。管他呢!这事与咱们无关。咱们只要正常审理案子。出了结果。让那些老爷自己私下妥协去。”
“小璐。你还好吗?”
“什么小璐!都是老璐了!姓贺地。我告诉你。不许这么亲热地叫我!”
“小璐。当年地事情不怨我!我真想娶你当老婆地!”
“滚!”
“啪”地一声,电话挂了。
贺东苦笑着挂起电话,看着桌子上放着的李放的相片。对比一下自己年轻时地相片,发现相像的地方那么多。
“难道…”他想起了当年和刘璐在一起的难忘时光,想到了在青年点里的美好回忆,想到了两人私下的结合或许会带来爱情的结晶。
希望市政府的官员们很少有如此迅速的效率。在长生公司向市工商局投诉长生天公司侵犯他们公司的商标权,已经使用类似地包装诱导消费者的违法行为后,市工商局立刻出动,经过简单的调查程序后,便将长生天公司的厂房查封,主要人员被责令到工商局接受调查。银行账号也给查封了。让自高自大惯了的乔白云非常惊讶,也异常恼怒。
京城里的人一向瞧不起外边的人。认为他们就应该比自己低一等。乔白云就是这样的想法。她放弃了在北京建厂,跑到海参的产地希望市来建厂,主要是为了减少运输等因素,趁机多捞取好处,把投资地钱给捞回来。没想到,刚经营时间不长,就被人把厂子给查封了,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身为红色官员的后代,一些人习惯了自己就应该比别人更高一等。很多这样的人,为了保证自己可以得到更多的特权,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圈子,俗称太子党。
当然了,太子党是一个很宽泛的称呼,里面也分三六九等的。像欧阳鹏那样的层次,是属于第一层次地。他们想要地,是权力。而像第五家这样的,在得不到上位地情况下,就只有寄希望于获得更多的钱财,从另一个方面得到高层次家族得不到,其实是不屑得到的东西。
现在,这种特权被人阻止了,尊严被人冒犯了,乔白云是绝对不肯甘休的。她带着几个长生天海参制品厂的人,气势汹汹地跑到了希望市工商局,想问问是谁这么大胆,敢这样就把她的厂子给查封了。
乔白云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厂子的各种手续齐全,商标注册也正准备递交,而希望市工商局的第一审竟然也通过了对长生天公司商标的审查。虽然不知道是咋通过的,反正是通过了。乔白云就是咬着这个理由,要和工商局说个明白:你们通过了审查,我们才生产的,凭什么封了我的厂子。
可能是觉得理亏,工商局局长没有接见乔白云,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乔白云在副局长吕雨轩的办公室里大吵大闹一番,闹得沸沸扬扬的,除了让人们更加讨厌她这种自觉得高人一等的感觉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你们等着。看老娘如何收拾你们!”
有些失态的乔白云留下一句狠话,气哼哼地走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人瞧不起的,但身为一个特权阶层的存在,她不能忍受建国后新生势力地阶层对他们的挑衅。她相信。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肯定会有圈里的人为她出头的。他们或许瞧不起警卫员出身的第五家,但在对付挑衅他们圈子尊严的事情面前,他们是会一致对外地。而在这个省份里,好像有一个人最适合帮着她家出头。
有资格进入市委书记家中,在他家里玩弄他闺女的男人很少,当然,正宗女婿除外。像秦寿生这样的不是人家女婿,却玩得理直气壮的。非常稀少。
“姐,这事你可不能不帮我!”把董雅琴搞得大汗淋漓的秦寿生,趁热打铁地说。“我不是说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跑来求你帮忙。那个长生天公司实在是太过分了!现在,我的工厂的销量减少了一半,有的经销商直接就拿他们家地货,用我们的名头销货。再这样下去,我的厂子就要黄了。”
“你急什么!厂子又不是你自个地,还有国家的三成股份吗?市里正准备在年底拿你做典型人物,通过宣传你的事迹,来表明市里深化改革的决心。也给领导们脸上贴金。这个时候,有人用这种方法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说,市里能放过他们吗?”
“可是,我可听说,那家人可是在京城里有点势力的。”董雅琴的话并没有让秦寿生的担心减少,“上边一句话,下边忙劈跨;上边一加压,下边总出差。董书记他们再想主持公道。要是省里、中央有人说话了,他们能顶得住吗?我可怕他们把我给牺牲了。”
“那你就向上苍祈祷吧。”董雅琴淡然说,“祈祷那个第五家族找不到能帮他们说话地实权人物。只要没有大人物帮他们说话,凭他家的那个女局长,还不配让我爸对她俯首帖耳的。董罡也是副省级干部,虽然是地方的,但论级别,论权势,还真不是那个第五金萱能比的。这辈子。第五金萱也坐不到董罡这样的高度。更别提想转正,成为正部级的干部了。就算第五家的祖坟冒青烟。成了正部级干部,那也要分好坏部门,有无权势。在中央当一个可有可无的部长,前途未必就比地方领导人光明。
“老子倒霉,总是遇到那些仗势欺人地家伙。”秦寿生悻悻地说,“要不是俺当时留个心思,想着借助市政府的力量,留了三成股份给市里,只怕俺这个红星厂的老厂又要陷入到开始时入不敷出的地步了。”
“是非都怪强出手。你要不是得罪了他们,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吗?”董雅琴嘴角露出嘲讽的神情,“我打听过在北京政府机关工作的朋友,他们说,在京城,第五家算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根本没有能力打击地方实力派的能力。他们能依仗的,就是自己先辈地名声。所以,他们也就敢欺负欺负你这样有钱无权地小人物罢了。我就不信他们家不知道你身后有市政府的影子?他们能冒着丢人地风险来整你,肯定是因为你做了他们不能容忍的事情。”
“我做什么了!”秦寿生委屈地说,“他们就是仗着自己祖辈的名声,借机抢夺别人的财富罢了。我就不信了,一个能敛财上百亿的家族,心胸会小到这种程度,会因为孩子和别人争风吃醋这样可笑的理由,去莫名和别人打这种明眼人看来有败无胜的制假官司。他们肯定是看中了我创下的长生牌海参的牌子,想据为己有,才利用这种看来可笑的泼妇打法,公然抢夺老子的财产。你不要不信,看看她家现在的几个企业,你就明白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区别只在于你用哪种方法罢了。你要是看过关于现在的富豪起家的报告,就会发现,哪个身上都有污点。就像你起家的那个工程,若是没有使用不光彩的手段的话,单凭你一个只有几百万身家地小子,能得到这个产值几个亿的大工程吗?当时。那些被你顶了的工程公司,就和你现在一样委屈,无奈。想开一点吧,就是没了海参,有市政府的,你还可以再做别的项目。一样能当你的亿万富翁。和那些被第五家整得家破人亡地家庭相比,你还是幸运的。”
秦寿生很郁闷,连带着对本来吸引力不大的董雅琴也失去了兴致,弄了她一次,就再没有那种想法了。董雅琴毕竟比他大,对他有点溺爱的那种想法,不会像对孙立那样用平等的眼神看待他。穿好衣服,催促他:“快滚!赶快让你的手下忙活起来,趁着春节前。把房子的销量再提高一层,我可等着钱买米下锅呢。”
秦寿生心中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这个女人还逼着自己在身体上和财富上满足她,真够狠的。
不管满不满意,秦寿生都要抱紧这个可以左右董罡意志的女人,从生理和心理上满足她,以度过眼前本来不是难关地难关。
“董罡这把雨伞,这颗大树,根本就是不安全的,根本不能为我遮风挡雨。看来,我需要寻找更加结识的雨伞。更加粗壮地大树了。不然,一旦被人给惦记上了,那就等着被人收拾了。”
一边走,秦寿生一边考虑着应该抱谁的大腿。他郁闷地发现,即使是想抱人家,那也得先认识人家才行。他能联系上的,好像只有副省长杨云天了。可一个副省长的能量,比一个实权派的市委书记也强不到哪里去。除非是中央或省里的大佬,才能给他以安全感。
省委副秘书长欧阳鹏的心情。也不比那因为一个女人的胡搅蛮缠而苦恼的希望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贺东强到哪里去。
相比自称家族地第五家族,欧阳家才真正称得上一个大家族。他们家在解放前就是一个大家族,又没有地主成分,在文革时没受到过太多的打击,所以在文革后,欧阳家不但在官场上发展迅速,就是在商场上,也是一帆风顺,俨然有成为华夏第一家族的趋势。
当然。华夏第一家族。并不代表他们中出现了华夏最有权势的人,只不过是人们称赞或是讥讽欧阳家在华夏的人口众多、英杰尽出罢了。
欧阳家二代有七人。三代有十六人。作为二代最小的一个,欧阳鹏算是家族中最有政治素养的人了。三十九岁的年龄,就已经是副厅级干部了,马上就要担任地方领导人,前途一片光明。五十岁前成为省部级干部,进而有更大的发展,都不是不可能地事情。
有这样的美好前景在等待着,欧阳鹏的心境很平和,本来不该有什么烦恼的。让他烦恼的,是他那个经商的五哥。
欧阳凡,欧阳家的老五,北京商业界比较有名的倒爷,花花老公子。他和第五家的三代中地女子第五明珠关系很暧昧,有产生忘年恋地迹象。因此,在第五家族面临着地方实力派不买帐的事情时,欧阳凡自然要为自己地小相好出力。而他一个商人,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只有来找他的弟弟欧阳鹏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欧阳凡,欧阳鹏苦笑着说:“五哥,你以为咱家真有外人说的那样厉害?真是什么桃李满天下,朋友遍九州?就这样明摆着的侵犯人家商标权的案子,你让我怎么去帮着说话?难道说,是那个长生公司侵犯了长生天公司的知识产权?”
“那有什么?”欧阳凡不屑地说,“指鹿为马的事情,咱又不是没做过?只要在工商局里做做手脚,那个小子就是再蹦,不一样要完蛋?他有证据咋样,说他是诬告,直接给关到监狱里,不就行了?”
欧阳鹏摇头叹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被妖魔附体了,已经不是自己的哥哥了。当年,要不是他这样自大,也不会现在只能做一个商人。
“五哥,你知道,爸爸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了,也早就退居二线了。咱们家现在依仗的,只是爸爸的威信罢了。老一辈的先辈。基本上都退休了,现在在位的,都是和我们这些圈子里的人无关的人。他们或许不会招惹我们,但不代表他们怕我们。想重现咱们欧阳家的荣耀,重现爸爸当年几人之下,万人之上地风光。就需要小心谨慎,不要做出一些让人诟病的事情来。”
“老七,你这是不给哥面子啊!”来之前,欧阳凡可是和第五家的小妖精鬼混了一天,满口答应要帮忙搞定,现在弟弟不给面子,他可有些下不来台。
“你认为我说话,有用吗?”
“怎么没用?”欧阳凡咆哮着,“咱们欧阳家在国内想干点什么。难道还有人敢阻拦吗?”
“那我想到希望市当市长,为什么办不到呢?”欧阳鹏淡淡地问哥哥,“我记得小时候。你还想当省长,当国家主席,为什么做不了。
“那……”欧阳凡被说得一句话也没了。确实,即使是皇帝,想让臣子帮着做事,有时还要用些手段,何况老爹已经退居二线的欧阳家族。人家给你面子,是看在老一辈的革命家的功劳和资历上,不是怕了你们。真闹大了。只怕后果不是那么美好地。
“我不管!反正我答应了第五家的人,要帮他们摆平这件事情。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走了!”
“好好好,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让人家撤诉,让第五家赔偿人家的损失…”
“那怎么行!”欧阳凡咆哮着,“这点小事,竟然还要赔偿损失?不行不行,最多两家一起生产。共用那个品牌得了。给他点面子,让那小子明白点,没弄死他就不错了!”
“够了!”欧阳鹏拍案而起,沉着脸说,“五哥,这里不是家里,你怎么闹,大家都不和你一样。你闹大了,被人给整了。家里连救你都来不及。你还是回北京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和爸爸打招呼。要是他老人家同意我这样做,我拼着官不做了。也帮第五家搞定这件事情。”
“别,别!”欧阳凡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老七,是哥错了,哥错了还不行吗?你可别告诉咱爸,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可是经不起再生气了。”
老爷子欧阳军是欧阳家保持富贵的支柱。只要他在,后辈再胡闹,只要不是影响太大,就可保无虞。欧阳凡还想过几年嚣张日子,可不想把老爷子给气死了。
“五哥,这事不是我不想插手,实在是第五家做得太过分了。”欧阳鹏不想为了区区一个第五家,就和五哥闹得生分了,解释说,“第五家要收拾的那个老板,是希望市政府力挺的对象。从市委、市政府都要树立他为典型,通过宣传他的事情,吹嘘他们在盘活国有资产,扶持民营企业,给工人提供就业机会等方面的成绩,你想想,这个时候,乔白云不知死活地上去闹事,不被整得灰头土脸地就怪了。”
“是这样啊!”欧阳凡也不是傻子,从小就生在官宦家庭,还有些头脑,“那就不好办了。要是无关紧要的家伙,倒是好办,这关系到整个城市的政府官员,只怕乔白云那个变态娘们要倒霉了。老七,哥可是答应了人家,要是你啥事都不帮忙地话,哥的脸也不好看啊。”
“我试试吧。”欧阳鹏没有把话说死,“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对第五家下手别那么狠,给他家留点面子。”
若是换了别人,欧阳鹏不至于这样没有信心。可对一直赖着不走的董罡,他就没法子了。董罡既然已经得罪了他,自然不会再给他面子,他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已经答应倒地方给他的市长谢长源了。
“老谢,希望你能时数,知道大势。”欧阳鹏喃喃地说,“董罡是秋后的蚂蚱,他不顾后果,是因为他没有了奔头了,可你还是有奔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