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婷的眼神却悠远了,“他七岁了,个子比同龄孩子都要高,和他的父亲一样帅。如果这次我没命回去了,就见不到我儿子了,还好。”

在白色制服口袋里握紧的手,在微微颤抖,童语烟只觉得周身都在发冷。

直到木婉婷的眼睛再次看定了她,“我重新回到他面前,并不是要他负什么责来的,也不是想要给我的孩子找回父亲。只是,他有危险,我想帮他,也是帮自己。没有了那些威胁,我和儿子才能安心生活,不再躲躲藏藏。是,我是撒了谎,对所有人都撒了谎,但是,有一件事是真的——东方焰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童语烟也看定她。

“他根本不知道我怀孕的事,直到今天,到以后永远,我也不会让他知道。我的儿子,是我自己的,和我一样,这世界上,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没人知道他是谁。”

童语烟紧看着她,试图理解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你不用觉得奇怪……那种,只是单纯地,想要给一个自己爱的男人生孩子的心情……你是可以理解的是吧……而我,又那么清楚知道……那个男人并不爱我,那么,有一个他的孩子,就是我最大的满足——这不需要他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

想要给一个自己爱的男人生孩子的心情……是的,童语烟觉得自己真的,一点也不难理解。

“现在……他没事了,我也还没死。那,我也就该回去了,回去,带着我的儿子,永远不会出现——你放心。”

说了这么许多的话,对刚刚恢复一点体力的术后病人来说,真的不容易。

直到最后,气息越来越不稳,脸色也越发地灰暗。

童语烟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手,冰凉的手,握住了她更为没有温度的手,“木婉婷……对不起,我不会因为感动和同情,而对你说——让孩子回来他父亲身边吧。因为,我真的,没有那么大度。”

木婉婷被握住的手颤动了一下。

童语烟继续:“我也不会因为你说永远不会再出现,而感谢你。事实上,明知道不爱,却执意要生下孩子,让孩子面临没有父爱的生活,难道不是对孩子的不公平吗?你的爱情,或许,不能叫‘伟大’,反而,自私了。那么,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木婉婷的眸子黯了黯,缓了一口气,声音却变得不再那么沉稳,“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善良,我也会嫉妒也会自私,我也贪婪,我也霸道,我的同情心有限,我的爱一点也不泛滥。所以,请你说到做到,此去经年永不相见,那么,我会默默祝你和孩子幸福的——这真的,是我最大的极限。”

木婉婷笑了,若不是伤口扯得疼,她或许会大笑出声,直到眼眶也有些润湿了,才尽可能地重重握了握童语烟的手,“我真的很嫉妒你。可是,如果我是男人,恐怕,我也会爱上你吧。”

童语烟也

涩涩地笑了,笑意中,有着一份释然。她退后了两步,“还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

“如果,没有超出你极限的话,能让他来见我一面吗?”

童语烟咬咬唇,“其实,你受伤时,他很紧张。”

“那我……死也值得了。”

当童语烟从走廊出来,一步步走到大厅,再一步步走到东方焰面前时,东方焰才有些迟疑地站起身。

三天了,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站在他面前,似乎才知道他的存在一样。

不由得,连眸中,也透着些想要吃人的怨气。

童语烟刻意不去直视他的怨气,只是淡淡道:“去病房看看她吧。她身体恢复得不错,今天能说话了。”

东方焰没做声,只是看着她,似乎是想要看清她的表情。

事实上,东方焰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将他的烟儿死死抱在怀里,这女人,几天来的冷漠,他受够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已经一把抓过去……童语烟却连退两步,瞪着他,“去看木婉婷——必须的。”

她就那么一转身走了,连头也没回。东方焰着实是抓狂了,这女人,到底是让他怎么样?

他忽略了她的感受,是他不对,他听她的,给她时间怪他怨他气他,但是,这样一直不理他,他真的忍得够够的。就连最后听她的“必须”,来到了木婉婷的病床边,他的脸色还乌黑着,尽显烦躁。

木婉婷看得清清楚楚,“来看我一眼,这么不情愿。”事实上,她知道,能让这个男人情绪这么不稳定的,怕只有童语烟了吧。

东方焰闻言,抬眼看向过来,已经敛了眼中的情绪,变成了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她说,你恢复的不错。”

“是啊,恢复能力,本来就是作为一名合格特工的起码条件。而我,是最优秀的。”

“以后,你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了。”

是啊,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在她来说,曾经是多大的奢侈,“东方焰,我,准备离开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你难道,不想给我说些什么吗?”

东方焰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保重,遇到好的男人,就别一个人了。”

“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木婉婷的眸子有些晶莹闪烁,“过来……离我近一点。”

她吃力抬起的手,想要让他牵住。

东方焰抬步走近了些,却并没有牵住她的手。

她终是落下手来,悠悠叹口气,“果然是最无情的,却只是把所有的情,都给了那一个人吧。我倒宁可你是从头到尾都无情。东方焰……你是从来都把我当是个替代品呢,还是就把我当作是木婉婷,哪怕就是一瞬间?”

“你就是你,不是什么替代品。”东方焰实话实说,“童语烟……是无可替代的。”

因为他前一句话闪亮了眼眸的木婉婷,又被他后一句话扔入谷底,不由得恨恨道:“如果放以前,我想,我会杀了她。”

东方焰的眉心蹙了蹙。

“不过别怕,我现在不会了。因为……她真的,很值得。如果不是你的存在,我和她一定会成为好姐妹的吧。东方焰……对她好,别欺负她,别让她担心……别让她难过……别让她没有安全感……否则,我都会替她打抱不平。”

那蹙起的眉头舒展了,甚至连眼中层层的屏障也散尽,他看定她。

她也看定他,似乎,做一场告别的洗礼,最后一眼,将他刻入骨髓里。

“东方焰……能最后,吻我一次吗……如果、如果你曾经把你的感情在我身上驻足过,哪怕一秒……吻我最后一次好吗?好吗?”

这是怎样的哀求,怎么让人拒绝得起。

他的感情,曾经驻足过吗?他似乎说不出否定。曾经也因为她就是她,他接受过,他迷惑过,所以,他也会因为她的危险而紧张,也会因为她的付出而感动。

而她的要求从来不非分,让他连说“不”,都觉得很残忍。

靠近,俯下身,靠近,低下头。

木婉婷微合着眸子,许久,等待的,是他贴近的唇,和落在她额上的一个浅吻。

她蓦地睁开眼,满是哀怨。他明明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样。

残忍?谁让他是东方焰,东方焰就是这么残忍,“这用来代表过去,我觉得,足够了。而现在,你刚刚也说过——别让她担心,别让她难过,别让她没有安全感——我也这么觉得。”

就那样,离开了病房。

病房的门合起的同时,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如同放下的千斤重担。

突然之间,明白了他的烟儿为什么会晾他在一边,缩成了一个茧,包裹着自己,不给他一个入口,而自己也不出来。

他的烟儿,是多焦虑是多惶恐是多压抑,却连说一句要求、一句抱怨的权利都放弃了——这是在折磨着他,更是在折磨着她自己。

而他,却到现在才知道。

一边心里咒骂着自己,一边脚步加快,越来越快,往童语烟的办公室而去。

可是,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于是,他又去了实验室,再去了工作室,甚至休息室、餐饮室……一切他这几天看着她来来去去的每一个地方,却都没有找到她的人。

直到在大厅碰到了经常跟着她旁边一起工作的助手尤里。

“她人呢?童语烟人呢?”

似乎是被这个男人如野兽般意欲发狂的气势吓住,尤里结结巴巴地道:“她、她走了。”

“走了?”

“她说累了……走的时候说,如果东方先生您要找她,就给您说——她累了,她走了。”

累了?

走了?

东方焰脑子里一阵又一阵嗡嗡作响,脚步已经带着一丝凌乱,向外狂奔而去。

在他放下一切,释怀一切,只想要将他的烟儿完完全全拥有时,让他怎么接受,她又要从他的身边离开的事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