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嫂子。”◎

来了两辆顶配级豪车, 宋熙临却唯独选择了顾晚风的那辆今早才从维修站里面骑出来的摩托车。

两只车把上各挂了一顶头盔,一黑一红。顾晚风来时戴得是那顶黑色的,以往经常戴得也是那顶黑色的,上面还粘着一张司徒朝暮故意给他贴上去的粉红色卡通小熊贴画。

出于个人习惯, 顾晚风先从车把上将那顶红色的头盔取了下来, 递给了自己弟弟:“戴上。”

然而宋熙临却没有接过这顶头盔, 反而将目光落在了那顶依旧悬挂在车把上的黑色头盔上:“我可以戴那顶么?”

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听似是在好言商量, 却又带着一股不讲理的倔强劲儿。

只要是哥哥的东西,一定都是好的。他从小就这么觉得。

在他们兄弟俩年幼时,一家四口围在一桌吃饭, 明明是两只一模一样的饭碗, 但他却总觉得哥哥面前的那碗饭就是比自己的饭香, 时常会央求着哥哥跟自己换碗, 哥哥若是同意了,皆大欢喜;哥哥若是不同意, 他就开始哭、开始闹,会仗着自己身体不好、仗着自己比哥哥小、仗着父母的偏心疼爱,尽浑身解数地去“围剿”哥哥,直到爸妈受不了了、无计可施了, 就会好说歹说地要求哥哥答应和他换碗。

总而言之,哥哥的东西他都想要, 都想霸占, 只要哭一哭、闹一闹,就次次可以得逞。

久而久之, 哥哥也就习惯了,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 哥哥都会让给他,但前提一定要是这件东西是哥哥喜欢的。如果这件东西连哥哥都不喜欢的话,那一定不是好东西,他宋熙临才不稀罕。

顾晚风当然也很了解自己的弟弟。阿临很乖,却又时常很任性,总是喜欢抢他的东西。年幼时,每当父母逼迫着他把东西让给哭闹不止的弟弟时,他都会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上手暴打弟弟一顿。

但到最后他都会把东西让给阿临,因为那是他的亲弟弟,他也不忍心看着他一直哭闹。

全都是一些类似于头盔的身外之物,让了也就让了,掉不了两斤肉。

顾晚风当即就点了头:“行。”随后,他将自己经常戴的那顶黑色头盔递给了弟弟,自己戴上了这顶红色的。

然而霸占了哥哥的头盔之后,宋熙临的内心并没有产生出久违的满足感。二十年的岁月很长,足以改变一切,哥哥拥有着太多他所没有的东西了。

头盔是死物,哥哥不在意,才会让给他。

在意的东西,哥哥提都不会提一句。

他真的很羡慕哥哥,甚至是嫉妒。意气难平。

但他终究是他的哥哥,是他的手足至亲……宋熙临一边嫉妒着他的哥哥,一边爱着哥哥、敬佩着哥哥,不然他不会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兴冲冲地坐上摩托车的后座,像是小时候哥哥说要带着他去山里抓兔子一样激动。

等宋熙临戴好头盔之后,顾晚风对他说了声:“坐稳了。”

宋熙临点头,双手扶稳了顾晚风的双肩:“嗯。”

头盔之下,顾晚风牵起了唇角,同时拧转车把,发动机“嗡”的一声响,黑色摩托车如同一道闪电似的窜了出去。

宋熙临的司机不知所措地看向了司徒朝暮:“咱们俩怎么办?”

司徒朝暮毫不迟疑:“上车,跟着。”说完,她便拉开了迈巴赫副驾驶的车门,迅速上了车。

宋青山的司机也朝着自己老板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宋青山的视线却紧紧地追随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黑色摩托,许久后,轻叹口气,对自己的司机说了声:“回家。”

他也想跟去,但有自知之明。小风和阿临时隔二十年才又重逢,他这个老家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让他们弟兄俩好好地叙叙旧吧。他去了只会扫人家的兴。

宋熙临在东辅当了近二十的大少爷,还真是第一次乘坐摩托车出行。眼角余光中的一起都在以风速倒退,还是那种呼啸狂风。纵使隔着一层头盔,他都能听到摩托车发动机高速运转的震动声和空气摩擦头盔外壳的呼呼声。

真刺激啊。

哥哥还是那么的狂野,野到不顾他的死活,像是小时候去山里偷鸟蛋一样,他说他不敢,怕被鸟啄,哥哥说不会,还特坚定地向他保证母鸟绝对不会那么快就回来,让他站在树下撑着衣服接住他从树上扔下来的新鲜鸟蛋。结果哥哥还没从树上下来呢,母鸟就先飞回来了,鸟蛋全在他这里,母鸟逮着他就是一顿狂啄。树上的哥哥平安无事。

每次都是这样,顾晚风“坏事”做尽,最后受到伤害的人却总是他宋熙临,偷鸟蛋是、下河摸鱼是、捉野兔的时候也是。挨鸟啄的是他,冻感冒发烧的是他,崴脚受伤的还是他……

宋熙临在头盔里长叹了一口气,本想让哥哥减速骑慢点,但话到嘴边了,却又碍于面子没能说出口,因为哥哥总是喜欢嘲笑他胆小。

欲言又止了好几番之后,宋熙临硬生生把已经冒到嘴边的话改成了:“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顾晚风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哥带你回家。”

宋熙临心有所触,但还是奇怪不已地说了声:“你现在不是住在庭岗么?”

顾晚风:“嗯。”

宋熙临越发困惑:“庭岗在西,你往东跑什么?”

顾晚风却反问了声:“你是不是很久没坐过摩托车了?”

宋熙临如实告知:“是,怎么了?”

顾晚风:“很怀念吧?我带着你在东辅绕一圈。”

宋熙临:“……”

真是这样么?

宋熙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问了句:“是你自己想绕吧?”

顾晚风沉默片刻,干笑一声:“平时没什么机会,自己骑没意思,你嫂子又不敢坐我的车。”

宋熙临:“……”我就知道。

他哥这个人,还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没变化,还像是小时候一样,明明是自己想去厨房的高柜子里偷饼干吃,偏偏要拉着他一起,还美其名曰:我给你偷饼干吃。但他又不爱吃饼干,每次偷来的饼干基本都是被哥哥自己吃光了。然而一旦被爸妈,就是他们俩一起挨罚,一起被打手。

还是那句话,明明是顾晚风“坏事”做尽,受伤害的人却永远是他宋熙临。

但“嫂子”这两个字,却又令宋熙临的心中多产生出了一股别样的触动。

她一直跟在后面,他们都知道。

哥哥说她是嫂子,就意味着,不允许他再抢了,甚至不能够再惦记。

哥哥好像什么都明白,但不说穿、不戳透,不将难堪之事放在台面上,不动声色、云淡风轻地打破了他的非分之想。

宋熙临的心头有些苦涩,有些不甘,有些嫉妒和不服。再度开口时,他的言语间都透露出了些许的阴阳怪气:“她不敢你就不带她了?看来你好像也没多在乎她。”

“还有一辆皮卡车。”顾晚风语调不改,平和从容地回答说,“一般都是开那辆车接送她。”又玩笑着说了句,“她霸道得很,副驾驶是她的专座,今天要是开了那辆车来,连你可能都要靠后坐。”

宋熙临没再说话,甚至在接下来的这一路上都是沉默无声的。

但顾晚风还是载着他绕着东辅城的三环绕了一圈,然后才西转回家。

庭岗县城山清水秀,连带着空气都净透了不少,天空更像是水洗过一般蓝。

宋熙临也是第一次来到清渠村,第一次走进那座位于村尾的宽敞小院,目之所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而新奇的。

顾晚风先带着他在前后院子里转了一圈。

司机将车停在了院门口,司徒朝暮推门下车,然后踩着小高跟一路小跑着进了院门。

她这次来的感觉和之前每一次都不同。之前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来男朋友家,今天是以下属的身份陪着老板来老板哥哥的家。一个是私人行程,一个是公事公办。前者如同回家一般萦绕着松弛感,后者则是上班,必须态度严谨、一丝不苟。两者绝不能混淆,不然就违背了职业操守。

待顾晚风领着宋熙临从后门走进客厅时,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一整套青瓷茶具,且茶水已经泡好了。身穿衬衫与西服裤的司徒朝暮垂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旁。

宋熙临不觉有异,直接落了座,但并未坐主位,而是在旁侧的短沙发上落了座。

顾晚风坐在了中央的长沙发上,却没有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特意往旁侧挪了挪,把身边的位置留出来了。

但司徒朝暮却一直没去坐,始终站在宋熙临左手侧偏后方的位置。

顾晚风奇怪地看了司徒朝暮一眼。

司徒朝暮垂眸,看了看宋熙临,眼神无奈,意思是在说:我正上班呢。

顾晚风了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宋熙临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交流,回首瞧了司徒朝暮一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说了声:“今天放你假,不用工作了。”

司徒朝暮惊喜不已,像是中了彩票似的,还有些难以置信:“真的么?”

宋熙临点头首肯:“嗯。”

司徒朝暮深吸一口气,勉励克制着激动情绪:“好的,谢谢宋总,那我就下班了。”话音还没落呢,她就踩着小高跟跑了,一溜烟地跑进了顾晚风的卧室,雷厉风行地关上了房门,鞋子一甩,谁都不爱。

宋熙临都被气笑了,他到底是有多难伺候?能让她走这么干脆利落?

顾晚风也有些尴尬,毕竟,还有一重兄弟关系在呢,于是他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略带歉然地对宋熙临说了声:“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说完,他也快速朝着卧室走了过去,直接推门而入,然后也关上了房门。

宽敞的客厅里仅剩下了宋熙临一人。

望着那间卧室紧闭着的房门,宋熙临的心头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隔阂感,令他陌生、紧张、不安、无所适从。

入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对互相对拜的情侣摆件,两个小娃娃的双手中皆托着一个铜盘,里面丢着钥匙零钱等零碎物品。

长沙发后方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有哥哥和司徒朝暮的旅行照、生活照,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青春期男孩的照片。

窗前的电视柜上没有放电视,摆着一堆还没来及的拆封的快递盒子,看起来又乱又拥挤,但却有生活气息。

这里是家,却不是他的家,而是哥哥的家。

是哥哥和嫂子的家。

哥哥已经有家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客人。

顾晚风走进卧室的时候,司徒朝暮正躺在**歇菜,连她自己都感觉奇怪,上班怎么就那么累呢?这才上了半天班,她就觉得自己的阳气要被吸干了,马上化身丧尸。

听到开门声后,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为避免会被宋熙临听到,等顾晚风关上房门之后,她才说了句:“打住,不要和我说一句话,我已经下班了,不想再去伺候人了。”

顾晚风哭笑不得,满含无奈地朝着她走了过去,坐到了床边,连哄带劝:“你是嫂子,弟弟来家里做客了,你不去接待怎么能行?”

“嫂子”这两字倒是好听,说到司徒朝暮心坎儿里了,但她还是心累,疲惫:“我现在只想去卸个妆,解放我的脸,然后脱掉这一套打工人的囚服,换上我心爱的睡衣拖鞋,轻松自在地享受我突如其来的美好假期。”

顾晚风不假思索:“当然可以,这是你家,你想怎么样都行。”

司徒朝暮撇了撇嘴:“你太不了解你弟了,他难伺候的很,还挑剔的很,最讨厌人家在他面前穿戴邋遢,尤其针对睡衣拖鞋。”

顾晚风却斩钉截铁:“他这次一定不会再挑剔你。”他再度重申了一遍,“你是嫂子。”

司徒朝暮再没吭声,默不作声地在**趴了一会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那我总不能真的穿睡衣拖鞋出去招待人吧?像什么话。”

顾晚风笑了,说:“穿舒服一点就行。”

司徒朝暮白了他一眼,还拍了他一巴掌:“你就是奸诈,一口一个‘嫂子’哄着我,让我出去伺候你弟弟。”

顾晚风坚决否认:“我可没!”又说,“你不用伺候他,我自己伺候就行,但你要在我身边。”

司徒朝暮:“为什么?”

顾晚风:“因为你是我老婆。”

司徒朝暮的嘴角立即就翘起来了,眉飞色舞的,但很快就又压住了窃喜的神色,傲娇十足地从**爬了起来:“我才不是你老婆呢,我就是看在你每天都愿意帮我取快递的份上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配合你。”

顾晚风忍俊不禁,然后一本正经地回了句:“感激不尽。”

司徒朝暮屁颠屁颠地去了卫生间,先卸妆,再洗脸,然后脱掉了职业装,换上了一套舒服得体的休闲装,牛油果色的短袖配七分长的浅蓝色阔腿牛仔裤,又从卧室门口的鞋柜里面拿出来了一双白色平底板鞋换上了。

披肩的长发也扎起了高马尾,变成了清爽十足的模样。素面朝天,白里透粉,活力无限。

卧室门打开,司徒朝暮跟在顾晚风身后走了出去,与此同时,宋熙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谦逊有礼地看着她,目光中的分寸感十足。

司徒朝暮不禁诧异一怔,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他这一站的用意。

在他起身之前,他们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羁绊;起身之后,她就变成了他的嫂子。

那些恩怨羁绊彻底被这一站斩断了。

他不再惦念她也不再不甘心了,安守本分地退回了弟弟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对待着他的兄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