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潇潇地下着。

镇上的人家知道水罗城的女人被送到河对岸,并且关进了木房子里,想着黄野儿爹那样的横祸不会降临自家头上,便都放下心来。雨天也不出门,只是一家人围着火炉炒栗子吃,或烤山芋片吃,对外面的事少了许多关心,平平静静地把日子往过推移。河边,果树林里的人和事被雨雾隔得很远,以致他们都要淡忘了。

但是果树林里和河边的人、事并不像镇上平静。先看果树林里。

下雨以来,黄野儿烙了许多锅盔,带一罐咸野韭,就不再回镇上去;草棚里太凉,两人就厮守到树洞里,白天学一会文化,晚上睡觉,说话。

黄野儿最初觉得南浦是城里人,有文化的人,一定有正经的本事,但慢慢地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很平常的人!呆木,不会说话,身体不结实,简直还比不上顿亚!顿亚还会唱许多歌,胆子也大:可是南潜要唱也是些干巴巴没滋没味的歌,常老走神,这最令黄野儿生气,真想离开南浦,可是“领导”不会同意的。再说,回去也还是一个人,无论如何,同南浦在一起时间总过得快些。

黄野儿只要一看见汉字,头脑就发胀,但南浦却不厌其烦地讲。

“不学了!不学了!你告诉‘领导’我宁可坐监牢去,还能跟爹在一起呢,我伺候爹去,他衣服没人洗,饭没人做...."黄野儿把卷了的书扔到树洞外,书正好落到一个水洼里。

南浦忙起来,跑出去,捡回来,甩几下,水滴甩到了黄野儿的脸上。

“酸梨子!你眼睛瞎了吗?往我脸上甩?”

“书湿了.....

“湿就湿了,怕啥?能吃还能喝?”

“有用呢....

“晚上你就别吃饭了,光看书,看肚子饿不饿!”

南浦用破袖口擦着书,神情可怜兮兮的,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黄野儿见那变成了暗灰色的草帽还在头上,一把抢过来,恨恨地撕扯,“在树洞里还戴者草帽!这么小心的!就你命值钱,我们的命都不值钱,贱得很?呸!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你还端什么臭架子!”

南浦又陷入了痛苦的沉思,耳边似乎山崩海啸一般,眼前幻出疯狂的人群的影子,似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愤怒的表情,挥舞着拳头朝他冲过来。

“你听着没有?”

一个炸僧殷的声音,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南浦觉得耳根处火辣辣地终,用手去摸,摸到了湿的东西,他没敢拿到眼前来看,他怯生生地看着发怒的黄野儿,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是的,当初要有这么大的牌气和胆气,妹妹就不会被通疯的。通良为娼,通娼为良,但不会发疯的。奥菲莉亚较头散发戴者花环唱着歌顺着清清的兽绿的河水渠进了天堂。悲伦交响曲,命运交响曲。氢和氧生成水。**和卵子结合而成人。人只有两笔,仅仅两笔。教黄野儿认识这个字用了十天。人之初性本善,性本恶,性本无善无恶。我是学生物的,我要研究沙漠里能长成的树种。只靠阳光不靠水的树种,能用根固定住沙子的树种,炸雷也劈不开。如听仙乐耳暂明。路没漫其修远兮!屈原走,我也走。你有绣口锦心,我有妙笔生花。对,我是倒者走来的,一定是倒着走来的,我现在确实是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这地方叫虎豹口。我终日与坟包做伴。坟啊,坟啊,为什么离弃我?坟啊,坟啊,为什么离弃我?....

南浦呆呆地望着树洞外的雨雾。雨等是白茫茫的。血从他的指缝里外流,流到手掌上,手背上,然后往下掉,一滴,两滴,滴到了腿上,黄野儿似乎怕了,依过来,用嘴去吻他带血的手。手冰凉冰凉,死人一般。

“疼吗?”

“不疼。”

“真的不终。

...乌莺.天为啥要捉弄人呢!天为嗜呀..

南浦觉出有滚顿的泪珠儿落到脖子里,心里动一下,猛地抵住自己的那只没捞扯下来耳朵,用力一握,疼痛计一般地村进头脑,树进心里。他觉得还没循下来,一跟心,又排力一批,耳朵就抓在了手里,他拿到眼前认真地打量着。这是只耳垂很厚很长的耳朵以前曾有人说是富贵之相的耳朵被南浦擒住了。他突然觉得这耳朵的形态实在太难看,难怪长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浓烈的厌恶感浓烟般升腾而起,浓烈的憎恨感铅计一般涌来,浓烈的洒脱感云一般地从心底溜起,他死死地掐住耳朵,揲紧,然后奋力朝外面扔去。

黄野儿惊呆了,看着南浦蜡黄的脸,说:“秀才!你咋咧?”南浦木然看一会茫茫的白穿,仰天大笑起来。流下来的血染红了半边脸,半边脖子。

半边红脸。半边蜡黄。

一头长长的黑发。一脸惨淡怪异的笑。

在黄野儿眼里组合成一副极其滑稽的模样,黄野儿很想笑,但强忍着没笑出来。她从来没见过长一只耳朵的人,所以她还想笑,就笑了一点,接着笑成一串,最后笑得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忘记了刚才惨烈的一幕。

在灰茫茫的天字下,在密密的雨帘中,在如堆如绣的果材林里,在一棵巨大的古树的树洞里,回**着男女二人和谐的笑声,笑声持续很长时间,后来才慢慢恢弱下去。

两人困极了,都睡着了。

天快黑时,黄野儿醒来,见南浦眼睛睁着,眼珠儿却不动。“你醒了吗?”黄野儿翻起身来问。南浦没反应。

黄野儿摸他的额头,冷冰发凉,再试鼻子里的气,也似乎冷冷的,吓一跳,捏住他的鼻子。等一会,南浦才张开嘴吸口

“耳根还疼不疼?”

“我烧些草灰,给你贴上,好得快。”

“嘻嘻嘻,看你现在的模....

黄野儿禁不住笑起来,愈笑愈烈,笑得啃不过气来;南浦也跟着笑,两人又笑了多时,都笑出了眼泪。

“你饿不饿?”

“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雨还不停。明年肯定会结很多的香水梨!”

“明年!噢,明年。”南浦喃喃地说。黄野儿觉得浑身燥热,各个细胞要绽裂,眼睛充满着渴望,直直地盯者南浦。南浦的眼神却散乱得聚拢不到一起,对这柔情蜜意不知晓,没反应。黄野儿凑近了一点,把硕大的奶子抵到他腿上,嘴里呵出的热气喷到南浦的脖子里。

“我要睡觉”。几个字冲出嘴,黄野儿自己也吃了一惊,又想这树洞里再没有别人听见,有什么羞的?

南浦呆呆地望着外面,不吱声。

黄野儿有了怨气,真想朝他的耳根伤处打一个耳光。

“我想睡觉!!!”“睡吧!....

“你死了吗?我一个人咋睡?”

“睡吧....

“你过来给我脱衣裳,脱裤子。”

“睡吧....

黄野儿腾地火了,“没起色的货,你也算是男人吗?”

“不....

“那你是人妖吗?”“

是的,人妖....

“我恨不能把洗脚水灌给你!”

“灌吧。”

“我根不能把尿出的血水带给你!”

“灌吧。”

“窝囊废!'

“是的。”

南浦机械地对话,另一半心却被浓厚的白等包裹着。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快要全部丧失干净,把什么都要忘掉,但他不愿失去。具有腐蚀性的烟穿一点一点地侵袭那残缺不全的记忆。身体忽丽冷,忽而热,如梦如幻,如呆如痴,脑海里闪现过杂而乱的影子。一只黄色的猫从酒满黄色的光点的花园里快速跑过,留下一个一个灰色的沉重的脚印,两个穿背带服装的少年在柳树下**秋千,秋千停了,他们坐在一起看看静悄悄的花园,飞者的蝴蝶扇动软弱的翅膀,惊慌失措,扑腾扑腾。彩霞烧得剩下了死灰。手风琴从东边的窗户里传出,钢琴声从西边的窗户里传出。

手风琴坏了,钢琴坏了,飘飞的音符像个死甲壳虫重重地梓到球玲的水泥地上,落到水泥地上的还有笔筒刺绣楠木椅子雕刻裸者的维纳斯。灰色浓浓,浓得化解不开,挺聚能结像太阳风在吹拂,像羊角风在快速地旋转,旋转风颗坚硬无比们黑色铁球,铁球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不出不进阻碍着空气流通。一张愍得青紫色的脸,一张带着慘淡笑的脸,-张无可奈何说淡的空球的脸,张惊慌孤疑迷乱的脸。月亮校握到水泥地上撞成了碎片,蚂蚁一样的人群纷纷来捡这洁白的碎片。我手执钢预将你打。大神丘比特,是,我!你把我映进深井里你就走开啦。灰色的楼影暗淡黯淡惨淡了整座城市,太阳逃跑了。源始人在跳**。两只苍蝇欢快地在空中旁苦无人肆无忌惮的调情。流氓,百分之目的流氓。它们在**。苍蝇还是苍绳,比头高出很多的帽子。千万人在合唱歌,歌声能**九重天。苍绳成群结队地往嘴里飞,飞,飞,飞,飞飞?!恶心,吐,什么也吐不出。苍蝇还在往嘴里飞。整个人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丑恶的苍蝇,飞不起来的苍蝇,不会不能不敢**的苍蝇。对,就是寄生虫1寄生虫是寄生在别的生物体上的虫类,如蛹虫、苍蝇和菟丝子草。太阳寄生在天空中。月亮寄生在云里。日参省乎已不亦乐乎。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高。明年要地能,大家不要怕!怕也不顶用,该死的树叶都会砸破头,不死的掉进火湖里也只是等于洗了个澡。强盗砍了懒人的头上污垢的壳。懒人目有懒人的福。同志们:要防止敌人搞破坏!打倒反动派。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和皇帝,皇帝,神仙,都没有。牛,鬼,蛇神,牛鬼蛇神从来都没有。下水道坏了,路面流溢者肮脏的水,几只癞皮狗争肴抢着舔肮脏的水。肮脏的肮脏的肮脏的水顺着红色的舌头流进癞皮狗的肚里。

流、流、流、流、流、流、流、流。没完没了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