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浔抬手抚过裴玄霜拔下最后一根针的地方,表情微有一滞。

裴玄霜看也没看谢浔一眼,仔细将银针收好,背起药箱,便是要离开。

“侯爷,若无其他吩咐,民女先退下了。”

她嘴上做着请示,身子却已经往后退了,谢浔毫不犹豫地叫住对方:“站住。”

裴玄霜停下脚步:“侯爷,还有事吗?”

谢浔盯着那抹迫不及待想要离去的身影,缓缓起身道:“本侯的病,你治好了?”

“尚未。”裴玄霜道,“民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治好侯爷的头疾,不过是尽力一试罢了,接下来的五天,我会日日到侯府为侯爷施针。”

“哦。”谢浔按了按眉心,话音一转道,“既是要连日为本侯施针,便别走了,住在侯府岂不方便。”

“不可。”裴玄霜想也不想的拒绝道。

“不可?”谢浔挑眉将裴玄霜一瞪,“为何不可?”

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令裴玄霜心头一紧,她转动着眼珠缓缓低下头:“民女家中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料,实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望侯爷见谅。”

“哦?是这样。”谢浔冷笑,“这事简单,本侯命人将你的家人一并接入府中照料便是。你意下如何?”

裴玄霜暗中倒抽一口冷气。

这武安侯府的人怎的一个比一个难缠。

她忍下心头的烦躁,垂着眼眸道:“不敢劳烦侯府上下,民女不怕奔波,日日前来为侯爷诊治便是。”

说罢欠了欠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接下来的五天,裴玄霜日日到武安侯府为谢浔针灸。

她都是清早过来的,时间掐算的刚刚好,一点都不耽误谢浔上朝。做完针灸的谢浔神清气爽,朝堂争辩时总能噎得政敌无话可说,唯一令他不爽的是,那小医女竟丝毫不领他的情,无论他如何劝说,始终不肯住在武安侯府,仿佛武安侯府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令她避之不及。

她也从来不和他主动说话,都是他问什么她答什么,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便冷冷的敷衍过去,谢浔觉得很有意思,他活了这么久,还没遇上过如此不待见自己的人。

时光匆匆流逝,转眼便来到了第五日,裴玄霜给谢浔针灸的最后一日。

这一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蒙蒙细雨,是以当裴玄霜出现在谢浔面前时,手中不仅有一个褐色药箱,还多了一把油纸伞。

屋外雨水簌簌,在天地之间织起了一道道密不透风的水帘,屋内香烟袅袅,自暖阁里传出的水雾令卧房里都沾染上了几分潮气。

刚刚沐浴好的谢浔墨发半散地坐在床榻上,身上随便披了件锦袍,衣襟松散,甚是不羁的模样。他的眼睛还湿润着,隐约含了一抹朦胧的水光,锋利的眉眼变得柔和深情,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慵懒华贵之气。

侍奉在旁的婢女个个红了脸,唯有裴玄霜面无表情的候在一旁,仿佛看不见这位姿容双绝的谢侯爷。

谢浔打量了发髻微乱,裙摆洇湿的裴玄霜几眼,但见她泰然自若,从容沉静,明明已经等待了许久了,却仍平心静气地站在珠帘后面,只望着窗外的细雨出神。

谢浔眯了眯眼,目光自她裙摆上的水渍上划过,合衣躺在了**。

“进来吧。”

裴玄霜便走进了卧房,照例为谢浔治疾。

屋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哗哗的雨声近在耳边,显得屋内格外安静,裴玄霜仍旧不言一语,谢浔始终双目紧闭,两人互不打扰,倒也相安无事。

终于,雨停了,裴玄霜面前的香烛也燃尽了。

她轻轻拔下最后一根银针,默默整理药箱,连个眼神都没落到谢浔身上。

谢浔缓缓坐了起来,一边穿衣,一边打量着裴玄霜道:“今日是裴医女为本侯治疾的最后一天吧?”

裴玄霜将针包放在药箱内,点了点头道:“是。”

谢浔将最后一颗盘扣扣好,冷不丁道了句:“今日还下了雨。”

这话委实有些跳脱,裴玄霜甚是不解,便抬起头,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去看谢浔。

谢浔眼眸沉了沉,垂下手,居高临下地睨着裴玄霜:“若是裴医女一早听本侯的话,今日便不用淋雨了。”

裴玄霜微微皱了下眉,这才听出了谢浔话中的揶揄,她默不吭声地提着药箱站起来,道:“无妨,我打了伞。”

谢浔似笑非笑的在裴玄霜面上扫了两圈,起身走到窗前,漫不经心地道:“雨虽然停了,但路上积了水,行动多有不便,不妨在侯府歇歇再走吧。”

裴玄霜便朝窗子外看了一眼,尚未来得及回话,谢浔便唤进了贴身侍卫蓝枫,蓝枫似早有预备,一进门便招呼着下人将大大小小的锦盒摆在了裴玄霜面前,继而朝谢浔行了一礼,飞快退下。

裴玄霜盯着小山似的摞在自己面前的锦盒一脸不解。

“这都是给你的。”谢浔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

裴玄霜面色一变。

她盯着那些赏赐,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侯爷言重了。”少倾,裴玄霜面无表情地说,“老夫人已经付了民女足够的诊费,这些……民女不能收。”

谢浔的目光似被风拂过的烛火般闪了闪,继而泠泠一笑:“老夫人给你的是老夫人的,这是本侯的心意,怎么,裴医女瞧不上这些东西?那本侯叫人换一批便是。”

谢浔说着便要唤人。

“侯爷!”裴玄霜赶忙叫住谢浔,无奈应承了下来,“侯爷不必换了,民女将这些赏赐收下便是。”

谢浔回过身来冲裴玄霜一笑。

“愿意收着了?”他轻哂,“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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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霜心情复杂的离开了紫霄阁。

才踏出了紫霄阁的院门,便被一直等候在紫霄阁外的谢溶拽住了胳膊,拉到了一个小花园中。

“玄霜。”谢溶急切问她,“几日不见,你可想我?”

裴玄霜本就又惊又怒,听闻此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二少爷,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试图逃离谢溶的视线,谁知谢溶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玄霜,我想你,我好想你!这几日你日日拘在大哥那里,为大哥诊治完便偷偷溜走了,我追都追不上。玄霜,你故意躲着我是不是?我惹你不开心了是吗?为何你一直对我不理不睬?”

裴玄霜心惊肉跳,恨不能立刻消失在此处,她挣开谢溶的手,努力保持着镇定:“二少爷,民女听不懂你的话,请二少爷立刻放民女离开!”

“我不能放你离开!”谢溶上前一步,用力按住了裴玄霜的肩膀,“玄霜,你我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我对你的情谊,我今日便把话说开了,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可以永远对你好,给你想要的一切,你跟了我好不好?”

裴玄霜霎时间面无血色。

她万万没想到,谢溶竟然如此直白的索要她。

“二少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请你不要为难我。”裴玄霜浑身抗拒地道。

“为难?”谢溶扣紧了裴玄霜的双肩,“玄霜,你将我对你的情谊当做为难?”

“二少爷,我……”

“裴医女。”

二人正纠缠着,谢浔的贴身侍卫蓝枫忽然间走了过来,立在了他们面前。

裴玄霜慌忙后退了两步,谢溶也及时松了手:“蓝枫,你有什么事吗?”谢溶黑着脸道。

蓝枫冲着谢溶一拱手:“回二少爷的话,奴才是奉主子之命,前来寻裴医女的。”

“寻我?”裴玄霜惊魂未定的问,“侯爷找我什么事?”

蓝枫道:“侯爷吩咐奴才将赠与裴医女的礼物放置在了马车上,另安排了妥当的人手,护送裴医女回玉蜂山。”

裴玄霜点点头,她一心想赶快离开武安侯府,心中哪有那么多的计较,便道:“好,我这就离开。”

她抬脚欲走,谁知蓝枫却拦住她道:“且慢,裴医女,在下还有一件事相告。”

“什么事?”裴玄霜皱着眉头道。

蓝枫面无表情地说:“我家主子说了,请裴医女明日依旧来侯府为他治疾。”

“什么?”裴玄霜眉头皱的更紧,“我已做完了我的分内之事,为何侯爷还让我来侯府治疾。”

蓝枫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道:“裴医女有所不知,我家主子近日来疲累的很,精神不济,心绪难安,唯有做过针灸之后情况才能稍好一些。是以,劳烦裴医女多辛苦几日,为主子纾解病痛。”

裴玄霜久久难语。

“我……我不方便。”她僵着脸道,“我家里还有事。”

“裴医女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蓝枫从容道,“无论何事,在下都能替裴医女办到。”

裴玄霜暗暗收紧十指。

这武安侯府竟是如那盘丝洞一样,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好吧。”她无奈应下,“我知道了。”

蓝枫任务完成,冲裴玄霜一摆手:“裴医女,请。”

裴玄霜在谢溶恋恋不舍的目光下决绝离去。

送走裴玄霜后,蓝枫回到了紫霄阁。

紫霄阁内,一袭银白长袍的谢浔正站在池塘边喂鱼,他悠哉自在,眉目含笑,看上去既不精神不济,也不心绪难安,状态好极了。

“主子,奴才已经将裴医女送走了。”蓝枫一躬身道。

“嗯。”谢浔捏了几粒鱼食撒入水中,“她怎么说?”

“裴医女先用家中有事做托词,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勉为其难?”谢浔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看来,本侯是强人所难了。”

蓝枫默然不语。

谢浔手腕一转,将鱼食尽数撒入水中。

“明日你亲自去接她,顺便查清楚,她家里到底有什么事。”谢浔盯着争相浮出水面的锦鲤,阴鸷道,“她家中最好是真的有事,否则……”

否则,他要她好看。

005 拉扯

翌日,裴玄霜给谢浔施针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谢浔好整以暇地躺在**,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清净,殊不知这段闲暇的时光对于裴玄霜来讲是多么的难熬。

终于,香烛燃尽了,裴玄霜忙给谢浔起针,她心不在焉,手上便失了准头,生平头一次令病患痛楚的皱了眉。

“抱歉。”察觉到谢浔的不适,裴玄霜倍感羞愧,“我弄疼侯爷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谢浔缓缓睁开双眼,将裴玄霜的不安与内疚尽收于眼底。他随着裴玄霜收针的动作坐起身,道:“没事的,你不必紧张。”

裴玄霜欠了欠身,将银针擦拭干净,收于针袋。

谢浔盯着柳眉微皱,心思不宁的裴玄霜,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裴医女今日怎的心神不宁的,是家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蓝枫已然将孙猎户一家调查了个清清楚楚,那家人确实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只是,那麻烦是昨天遇上的,裴玄霜回去的时候事情还没有发生,她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所以还是在撒谎。

很好,他倒要看看,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医女还会说些什么拙劣的谎言来骗他。

“你若遇见了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本侯,本侯都会帮你的。”谢浔端了盏茶喝了,云淡风轻地道。

“多谢侯爷挂怀,民女没事。”

裴玄霜合上药箱,不声不响地坐在窗边,开始写药方,也不知将谢浔刚才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谢浔狭长的眸子穿过茶盖的上方瞥了裴玄霜一眼,只觉得那冰雕似的小医女是那么可恶又撩人,他撂下茶盏,擦了擦嘴道:“本侯不是送了你一个金丝楠木的药箱么?为何不用?”

裴玄霜一顿,垂眸看了眼身侧老旧的褐木药箱,回道:“我用这个药箱用习惯了,所以没换。”

谢浔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

“本侯送你的东西,你看过没有?”

裴玄霜正在认真地思索方子,听得谢浔的问话,敷衍道:“看过了。”

谢浔眼中闪过一丝冷笑:“此话当真?”

话中若有似无的冷意令裴玄霜神思一凛,到底转过了头来,定神看了谢浔一眼。

那雍容华贵的谢侯爷端坐在红酸枝莲花圆凳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乌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似乎能一眼望穿她的心。

裴玄霜握着毛笔的手指蜷缩了下,别过脸,恭谨地道:“侯爷的赏赐异常贵重,民女都仔细收好了。”

说罢,匆匆写下最后一行字,起身将药方交给了谢浔:“这是民女为侯爷新配的药方,养神安心再好不过,侯爷按时服用半月,定有好转。”

谢浔扫了眼裴玄霜递过来的方子:“裴医女不打算继续为本侯施针了是吗?”

裴玄霜一愣,淡声道:“侯爷身体大安,头疾也稳定了下来,服药调养一段时间便好。明日……民女便不来为侯爷施针了。”

谢浔倏然之间冷了脸。

“为本侯治疾,就这么令裴医女为难吗?”

分明是缓慢而略带慵懒的调子,却听得裴玄霜心头一紧,她连忙解释:“民女绝无此意,侯爷当真是误会了。”她颔首施礼,“民女医术欠佳,若有不足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谢浔冷笑,忽地伸出手,拽住了裴玄霜的手腕。

裴玄霜吓了一跳,用力去挣谢浔的手,奈何谢浔的力气大的可怕,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侯爷,你想干什么?”

谢浔紧紧扣着那段皓腕,幽幽道:“不干什么,本侯就是想问一句,裴医女几次推诿不愿替本侯医治,究竟是医术不佳,还是不喜本侯啊?”

裴玄霜骇得脸色煞白。

她怒瞪着谢浔,正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谢浔忽然松开了她,没事人似的道了句:“好吧,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本侯爷身边伺候,本侯便放了你。你陪着本侯到老夫人处用早膳,用过早膳后,本侯自会派人送你回玉蜂山。”

裴玄霜握着被谢浔狠狠攥过的地方,状若惊弓之鸟,待听得谢浔邀她去齐老夫人处用早膳,更是慌乱得不知该如何自处。

谢浔盯着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二字的裴玄霜,一哂:“怎么?不愿意?”

“侯爷与老夫人共享天伦,民女一个外人前去,恐有不妥。”冷静下来后的裴玄霜道。

谢浔低低一笑:“裴医女可不是外人。”他踱步走到裴玄霜面前,轻轻按住了裴玄霜轻颤不止的肩膀,“你是本侯和老夫人的恩人,与旁人大为不同,旁人若想与本侯共进早膳,本侯未必赏他这个脸面。”

裴玄霜咬牙不语。

谢浔勾了勾唇,松开裴玄霜,大步流星走出了屋门。

纵有万般不情愿,裴玄霜还是跟着谢浔去了春光阁。

铺着织锦流苏花枝帔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有间笋烧鹅、鸡丝签、七宝素粥、酿鱼、黄金鸡、雪霞糕、花生酪、桃胶皂米银耳羹,样样精致味美,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然而裴玄霜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发生在紫霄阁内的一幕乌云似的压在她心头,叫她坐立难安,提心吊胆,偏偏谢浔谢溶兄弟俩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光是承受那二人或隐晦或直白的目光,就几乎用尽了她的理智和力气。

齐老夫人对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浑然不觉,只目光慈爱地看着谢浔道:“浔儿,祖母瞧着你近日来气色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可见裴医女医术高明,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咱们呀,请对了人。”

谢浔正在吃菜,闻言放下牙箸,扫了裴玄霜一眼道:“老夫人看重的人,自然是好的。”

齐老夫人笑了笑,头一转,皱眉盯着谢溶:“只是溶儿这孩子最近怎么恹恹的,似乎还瘦了些。溶儿,你怎么了?”

谢溶一双眼睛始终落在裴玄霜身上,闻言,赶忙转过身来面对齐老夫人:“祖母,孙儿没事,祖母无需挂怀。”

齐老夫人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大了,该为你兄长,为这个家分忧了,把你的花花肠子收一收,将心思都用到正事上去,听到没有。”

谢溶点点头:“是,祖母,孙儿省得的。”

“唉,说你们一百遍还是不放心呐。”齐老夫人拖着长音叹了口气,冷不丁瞧见裴玄霜正在走神,便赶紧招呼她,“玄霜,你不必拘束,这道桃胶皂米银耳羹不错,你再用些。”

侍奉在旁的下人走上前来,便要为裴玄霜盛汤羹,裴玄霜忙道:“不用了,老夫人,我吃好了。”

“你也没吃什么东西啊,这就吃好了?”齐老夫人讶道。

“我一向吃的少。”裴玄霜干巴巴地解释。

齐老夫人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她笑盈盈地看着裴玄霜:“玄霜,你救了我,又治好了侯爷,我要好好感谢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张口,老婆子什么都赏给你。”

裴玄霜一顿。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谢浔在一旁幽幽道,“裴医女,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裴玄霜看了谢浔一眼,暗暗攥紧了袖子。

谢溶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心似火烧,他壮了壮胆子,对着齐老夫人道:“祖母,孙儿有件事情想……”

“二弟。”谢浔冷不丁出言打断了谢溶的话,“没到你说话的时候,老实坐着。”

谢溶扬眸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不甘心地闭住了嘴巴。

“玄霜,你想考虑的怎么样了?”齐老夫人道。

裴玄霜心头瞬间转过千万种思量,她斟酌良久,道:“不知民女可否向老夫人讨要一个承诺。”

“一个承诺?”齐老夫人面露不解。

“是。”裴玄霜目光渐渐坚定,“民女暂时也想不出什么,便请老夫人赐民女一个承诺,待民女日后有所求时,便带着这个承诺来找老夫人。”

齐老夫人愣了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齐老夫人想了一会儿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你日后所求之事必须是为了你自己,若为他人,我是不应的。”

“好。”裴玄霜起身福了福,“民女先行谢过老夫人。”

裴玄霜陪着齐老夫人坐了一会儿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甫一离开,谢溶便急慌慌地追了出去,齐老夫人望着两张空出来的椅子若有所思,继而无奈叹了口气:“溶儿这孩子,终究是太过浮躁,远不如你沉稳持重,怕是难成大器。”

谢浔淡淡一笑,似欲起身。

齐老夫人立刻朝方嬷嬷递了个眼色。

方嬷嬷会意,撩起珠帘,朝着候在外间的侍女招了招手。

不多时,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走了进来,开始伺候谢浔洗漱。

那两名婢女一看就是被人调|教好了的,很是懂得该如何伺候贵人,谢浔安之若素地受着,直到那两名婢女退下了,也没看她二人一眼。

齐老夫人便有些心虚,她试探地问:“浔儿,你瞧着刚刚那两个丫头怎么样?”

谢浔抿了口茶道:“会伺候人的丫头们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齐老夫人完全拿不准谢浔的主意,面上现出两分迷茫:“那你的意思是?”

谢浔不置可否,只冷冰冰地盯着裴玄霜坐过的位置……

006 惹怒

好不容易摆脱了谢溶的纠缠,裴玄霜急忙赶到城隍庙,与孙婉心孙云卓姐弟俩见面。

“玄霜,你终于来了!”孙婉心疾步走向裴玄霜,握住她冰凉的手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吗?”

裴玄霜摇了摇头:“没事,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可是你的面色很不好。”孙婉心心直口快地道,“侯府里有人刁难你了是不是?”

裴玄霜目光一沉,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两张英俊,却十分恼人的脸。她逼着自己将那两张脸忘掉,淡淡地道:“我真的没事。婉心,孙大叔怎么样了?”

孙婉心一怔,下一刻便红了眼眶。

“我和云卓去牢里看过爹爹了,爹爹他……他说那个梁二少要他以命抵命!”

“什么?”裴玄霜下意识地攥紧了孙婉心的手,脑中白了一瞬。

天有不测风云,昨夜,孙家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孙猎户因从其他猎户口中得知玉蜂山上惊现赤狐,昼伏夜出,极易猎捕。赤狐皮毛价格不菲,孙猎户便动了心思,想去碰碰运气,结果赤狐没猎着,倒是射死了一头白狼。

偏偏那白狼不是山中的野畜,而是京城内有名的纨绔子弟梁世安所豢养的宠物。那梁世安仗着自己是京城十几家商行总把头梁万里的儿子,平日里没少惹事生非,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这一回更是将白狼当做宠物来养,不仅养,还带到玉蜂山去放风,由此引出了一系列祸端。

“爹爹说了,当时,那头白狼已经咬死了两只猎狗,见了血,兽性大发,便是要扑咬人,若不是我爹爹及时射死了它,只怕昨晚到后山去捕猎的猎户都要被这头白狼咬死!”孙婉心说着说着便哭泣起来,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

“那梁世安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有些当官的亲戚才敢为所欲为!可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他敢要爹爹的命,我就敢去皇帝跟前告御状!”孙云卓气愤地道。

“你快闭嘴吧!”孙婉心恨铁不成钢地锤了孙云卓一拳,“还告御状呢?你当圣上是谁都能见的呢?真闹起来,你还没走到皇宫外呢,就被梁家的人打死了!”

“姐,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孙云卓脸一垮道。

孙婉心便去看裴玄霜。

裴玄霜自然知道孙婉心的意思,孙家无钱无势,唯一能指望上的人就是她,毕竟,她和永安侯府攀得上些许关系。

裴玄霜也知道,只要她开口,齐老夫人定然会答应她的请求,轻而易举地帮孙家了结了这件事,可她实在不想再和武安侯府有任何瓜葛了,她便是要求人,也要求别人。

“婉心,云卓,你们两个别着急。我已经约了薄公子出来,待会儿见到他之后,你们将昨夜的情况如实向他禀明。”裴玄霜道。

“薄公子?哪个薄公子?”孙云卓颇有些意外地问。

裴玄霜敛了敛神:“薄公子是国子监的监生,他的父亲是京兆府司法参军,许能帮咱们的忙。”

“就是那个得了肺痨,被你用偏方治好的薄监生?”孙婉心激动道,“我记得他!我记得他!他一定能帮上咱们的忙!只要他能救出爹爹,便是要我当牛做马也愿意。”

裴玄霜点点头,带着二人离开了城隍庙。

这厢裴玄霜为着孙猎户的事焦头烂额,另一边,谢浔正在和丹阳郡主品茗赏乐。

这家清心茶坊开在京城内最为繁华热闹的钟定大街上,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清心茶坊中却异常安静清幽,只能闻到阵阵鸟鸣和悠扬婉转的丝竹管乐之声。

妆容精致,衣着华美的丹阳郡主端坐在茶案的一边,玉手执壶,正在烹茶。其一举一动间尽显名门淑女的风范,虽在烹茶,却如同在完成一道繁复隆重,极为优美高雅的仪式一样,足以叫人看得心广神怡,目不转睛。

丹阳郡主一边烹茶一边偷偷观察谢浔的神色,但见谢浔若有所思地盯着茶案,似笑而非笑,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在认真地看她的演绎。

正盯着那张俊美高贵,好看得有些不真实的面庞出神,那双狭长的乌眸忽然掀了起来,带着几分疏冷,几分玩味的笑意看着她道:“丹阳郡主,水溢出来了。”

丹阳郡主一愣,这才发现白玉茶杯里面已是装满了水。

她瞬间羞红了脸,摆了摆手,命人换了新的茶具来。

“是我失仪了,侯爷,不好意思。”丹阳郡主娇滴滴地道歉。

谢浔勾唇一哂,慵懒迷人的笑容令丹阳郡主的脸更红了一些:“郡主言重了,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丹阳郡主轻轻眨了眨眼,脉脉含情的杏眸中便带上几分欲说还休的期待与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对于侯爷来说,什么样的事算是大事?

什么样事对他来说是大事?

谢浔想。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皇帝和太后正急着将丹阳郡主嫁给他,用以笼络他,控制他。

天底下谁都知道今上是他推到皇位上去的,却不知道他关键时刻为何选择了今上,便是今上自己也不知晓。正因为不知晓,所以才对他颇为忌惮,偏偏暂且奈何不得他,便选择了这个最蠢笨,却也最管用的法子——联姻。

先是皇帝的亲妹妹邵华公主,再是皇帝的堂妹丹阳郡主,似乎只要他招招手,皇帝便愿意将皇族中尚未出阁的贵女都送到他身边。变着法子让他们相亲会面。

谢浔不厌其烦。

“侯爷,你怎么不说话了呢?”久久得不到回复的丹阳郡主道,“是我问的问题太难了吗?”

回过神来的谢浔微微一笑:“是有些难,让我仔细想一想。”

说着,谢浔倏然起身,在丹阳郡主讶异的目光中走出了包厢。

包厢外建有一玲珑水阁,谢浔拾阶而上,凭栏远眺,将钟定大街的美景尽收于眼底。

那抹雪白的身影,便是这么突如其来的闯进了谢浔的眼睛里。

谢浔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发现裴玄霜的,总之当他注意到她时,她已经坐在清心茶坊斜对面的食肆里,与两男一女相谈甚欢了。

那张总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上居然带上了几分羞涩、期待、奉承的表情,且这些表情都是对着她对面的监生露出来的,那监生显然受用的很,无论裴玄霜说什么都直点头,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

谢浔冷冷盯着双目含水,楚楚动人的裴玄霜,心头忽地腾起一股邪火。

他召来蓝枫,用眼神示意对方,蓝枫会意,带着两名得力部下离开了清心茶坊。

不多时,蓝枫回来了,并将自己打探来的一切告诉了谢浔。

“你是说,她宁愿拉下脸面去求一个监生,也不愿向本侯开口,让本侯帮她?”谢浔一动不动地站在雕栏前,依旧目色泠泠地望着不远处的那抹白影。

“薄公子的父亲是京兆府司法参军,裴医女大概认为薄公子的父亲更容易帮到她。”蓝枫谨慎地道。

“是吗。”谢浔目光阴鸷地道,“我猜,她并没有这么蠢!”

蓝枫便不敢说话了。

谢浔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玄霜看了好一会儿,他看到裴玄霜为同行的女子擦泪,抚摸同行男子的肩膀以示安慰,还看到她端起面前的酒盏,敬了那监生一杯。

原来她是能喝酒的,瞧她平日里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他还当她当真是不染俗世呢!

“她……很好。”谢浔幽幽一笑,森冷的眼神几乎将周围的空气凝结成冰,“本侯倒要看看,她找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