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时, 谢期胎像越发稳固,前朝大臣也很高兴,觉得谢家这位皇后果然比上一任要有出息的多, 这一胎若是个男孩儿, 大梁便能后继有人。
谢家人也很开心, 尤其是谢觞, 萧直一直是他看好的女婿人选, 当初女儿私自做决定嫁先帝,他要气疯了,现在木已成舟, 她应当也能想明白,老老实实跟萧直一起过日子。
萧直说, 等她有了孩子,身子稳定, 就放开她脚踝上的精钢链子,他果然说到做到。
谢期冷眼瞧着, 这些日子,得知她有孕,他的脸上有喜色,却也是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放心感。
这很奇怪, 谢期的记忆中, 上辈子,萧直仅仅有一个宋蘅给他生的皇长子和元娘为他生的女儿, 然后便是她的双胞胎, 若按他自己所说,这辈子他都没有再纳妃, 没有任何女人,也没孩子。
她怀孕了,他难道不该狂喜,为何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因为有了孩子,她就不会离开了?
可说不高兴,他又在不停的摩挲着她的肚子。
“如今只有四个多月,没有胎动,你摸不出来。”谢期刺他。
萧直却仍不停抚摸,目光中的偏执与病态,让谢期胆战心惊,说话也弱气了几分:“你不喜欢吗?事情如你所愿,你不该开心吗?”
“我当然很开心。”
萧直凑过来,亲亲她的眉角:“我很欢喜,阿鸢,果然你是要回到我身边的,只有在我身边,为我生儿育女,你才能好好的,一直这样幸福的活下去。”
活下去是真的,幸福不幸福就不一定了。
“放心,阿鸢,这一次我会好好护着你。”
又在说疯话,自那日喝醉酒后,他说了许多疯话,谢期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回溯时间,什么重来了好几次,鬼神乱力之事,他也敢瞎说。
她只当他在发疯病。
“你别再说疯话了行不行。”
萧直只是笑,抱住她亲昵的蹭:“我早就疯了,阿鸢……好,阿鸢不喜欢,我便不说。”
谢期心中冷笑,却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让谢期觉得发毛,她转移话题:“上辈子,我死后的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虽然问了,但实则她心里并不太关心。
往事已矣,上辈子的事现在想想都已经很遥远,过好这辈子,才是最重要的。
萧直来了兴致,想了想,措辞许久才娓娓道来:“你去之后,我十分伤心,可当时也只是觉得,因为你去的太突然了,我可能只是伤心一会儿,大概就会把你淡忘,可谁知,我却日复一日的思念你,想着你,一日都不曾忘记,像我这么薄情的人,居然也对一个女人有这么一日,你谢阿鸢也不过比旁人生的更美一些,性子既不温婉,又不柔顺,总是跟我作对,面上顺从,心里不服。”
谢期听得翻了一个白眼。
“可爱就是爱了,我萧直自认薄情,对政敌从不手软,老弱妇孺也得不到我半点怜悯,可我不会做了不认。别的女人再温婉再好,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一个阿鸢。”
谢期嗤了一声:“你说的那么爱我,我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好好待我。”
“对不起,我那时确实不知,以后会那么爱你。”
爱到皇位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你去后,我没有将你送入皇陵,停灵在乾元殿,每日就那么看着你,任由爱意一日一日的疯长,最后将我吞噬。”
谢期脩的睁大眼:“你……你没把我的身体送进皇陵去?你是不是疯了,那大热天的,不是都腐臭变成枯骨?”
萧直摸摸她的脸颊,痴迷的亲了亲她的眼睛:“我的阿鸢最爱美了,我怎么会让阿鸢变成那样,我用了许多冰,哪怕过去三十年,我死的时候,你也依然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很美,很好看。”
他的目光那么深情,却让谢期觉得惧怕,嘴唇不自觉的抖动,差点哭出来。
萧直的有疯病,而且病的不轻!
她都死了,那是尸体,他不会对她尸体做了什么吧,一想到这,谢期浑身都在冒冷汗。
“那日你生产,我就吓坏了,后悔顺水推舟利用你大哥和弟弟,我马上就派人去找,谢朝是个好家伙,没想到带着那五千骑兵隐匿了起来,在大军合围漠北王庭的时候,阻击了漠北汗王的后路,我好高兴,赏了一门双公,却自觉难以面对他,他妻儿因我而死,他的妹妹,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也没保护好。
咱们的孩子,我起了名字叫扬清、激浊,这两个小子,机灵聪敏,小时候就在上书房,把太傅耍的团团转,我把我们的孩子养的很好,长子清儿我封了太子,次子浊儿做了八龙亲王,以后他有了孩子继承爵位,世袭罔替永不降等。
他们生的都像你,十几岁时就迷的整个西京的小娘子们神魂颠倒,满京城的年轻姑娘们,都想做太子妃,靖王妃,是因为你这个娘亲,把这两个小子生的英俊风流,若是你看到了我们的清儿和浊儿,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我一直很后悔,后悔那时候年轻气盛,只想把政敌置于死地,对于后宫女人也不够宽和,伤了你那么多,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想要挽回都已经不可能了,我废了周慧荑的皇后之位,但周侯到底对我有恩,便让他把周慧荑的棺椁拉回去自行葬了,我跟宋蘅的长子也被我出继给了定王,他不会对我们的孩子有任何的影响,后宫的那些嫔妃们,没生育过孩子的,我都把她们遣散,让他们自行婚嫁,不论是裴卿的那个堂妹还是别的谁,我都不要。
不愿意走的,我便把她们送去水月庵,让她们剃度出家了,不过郑妃还留在宫里,清儿浊儿年幼时,是她帮着照顾,两个孩子离不开她们的郑母妃,我也就封了个德妃的位子,免得她在宫里难堪。
从前我觉得,九五之尊的皇帝,富有四海想要什么女子没有呢?痴迷一个女子,为这个女子做出诸多疯狂事,不论是作为男人还是皇帝,都十分不像话。
可阿鸢离开后,我才明白,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是有道理的,旁的女子都不是阿鸢,我爱不来。
对不起,那时对你不好,不知道以后会这么爱你,后来苟活的三十年,我一直,一直很想再见你,想要挽回,想要补偿,可狠心的阿鸢,竟是连梦都不愿进来,没关系,阿鸢不来找我,我就去找阿鸢,总归生生世世,我都只跟阿鸢在一起。
你记得我同你说过,萧氏先祖曾在九渊山得天降玄女传授兵书法宝,你说这是因为萧氏先祖出身低,这种神话故事,不过是为了给萧家脸上贴金。
你说的不是不对,但□□遇仙,可能……是真的,不然我没办法再回到从前,再见到你。
阿鸢,我只是,想与你有和乐美满的一生,我们在一起,白头偕老,子孙绵绵,我想要你,跟我一起,活下去。”
阳光透过窗棂,晒在谢期的身上,暖融融的,萧直缓慢的说话,听得她眼皮直打架。
身边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再一看,她已经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萧直笑了,不论她嘴上说的如何的讨厌他,恨他。
潜移默化影响下,她已经相信,他不会伤害她,不然她如何能在他身边睡得这么熟呢。
萧直抱紧了她,手脚轻柔,温柔却执著的盯着她,就这么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们的好日子,并不多,也许是过一天少一天。
他与谢期,并不是重生,是回溯,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间,他要改变阿鸢和他的人生。
谢期睡着的时候,睡颜恬静,像个孩子。
萧直轻柔的将薄被盖在她身上,抱着她上了塌,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谢期见了很多次,心中疑惑,他为何这么会照顾人,不,只能说很习惯照顾她,对她的睡姿习性了如指掌。
分明萧直,根本就不是会做这种服侍女人的事的人,可他不顾忌自己皇帝的身份也就罢了,居然对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午睡,夜晚多梦,也了如指掌。
他凝视了很久,最终只是垂下头亲了亲她的眉毛。
他爱她,于是有欲,但比起曾经因美色而产生的欲望冲动,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变了,爱欲转变为单纯的爱,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孩子一定要出生,他绝不会出此下策。
只要过了这个难产的鬼门关,他的阿鸢一定会否极泰来,长命百岁。
这一次他要死在她的前面。
睡吧,他的爱人,梦是香甜的,现实却冰冷而残酷,但没关系,他已经为她织下一片巨大的网,让她能得以好眠。
纵然对他的阿鸢来说,他才是最大的噩梦,但他不会放手的,不论哪辈子都是。
“只有我才能保护你,阿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