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期逐渐从平静变得不敢置信,这些天她隐约有猜测,却不肯相信, 直到现在。

她身心俱疲, 想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道她不喜欢萧直, 拒婚了好几次, 宁愿嫁给萧琰这个注定短命的皇帝,也不愿再跟萧直有任何牵扯,却还要跟萧直站在同一立场。

他们不是她亲生的爹娘吗, 怎么每一次,每一次都不选择支持她。

她有很多话想问, 到最后也唯有一句,为什么。

秦敷不太敢看女儿的眼神, 愤懑甚至绝望,她抖了抖, 偏过头去:“你嫁给先帝,我跟你爹爹就是不同意的,先帝注定短寿,如今去了,难道还要我们好好的女儿守活寡吗?傻鸢儿, 你才十八岁啊, 你还没有孩子,但凡你有个亲生的孩儿, 我们都不会这么不愿意。”

谢期茫然, 实在不明白爹娘的想法,为什么总跟她是不同的。

“没有亲生的孩儿?我们有续儿, 续儿也很可爱的。”

秦敷叹气:“那萧续如今才多大,且不说将来能不能养的活,先帝也没名旨过继,根本算不得你的孩子,先帝传位是有旨意的,如今这位陛下登基,你作为先帝皇后,礼法上都不算母后,你要如何自处,在深宫里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

“你爹说的是在理的,就算先帝有明旨过继,有传位诏书,你年纪轻轻就要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跟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孩子,搭上一生?他甚至都不是先帝的妾妃生的,多少过继的,母亲和嗣子,关系处不好,落得下场凄惨,你还要摄政,出了什么差错,要背一辈子骂名,你那嗣子也不会管你。”

谢期什么都不想说,从心到身,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累。

“所以,你们就同意萧直李代桃僵,让我顶替谢阿鸾的身份,从先帝皇后变成现帝王还没被册封的王妃?”

秦敷很是无奈:“此事原本娘是不同意的,于你名声有违,两嫁帝王,还是叔侄,后世会骂你是红颜祸水。”

“可是……”她无奈长叹:“王爷,不,陛下他当真是个痴情人,当初他非要将那个姑娘安排在我和你爹名下,那时为娘生气的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凭什么能做我女儿,可你爹却一百个一千个的愿意,那时我不懂,你爹可能在那时便与陛下达成一致。”

“你们真是疯了,疯了,我是谢期,阿鸢,那姑娘是谢溯,阿鸾,让我充做谢阿鸾,这是当朝臣都是傻子?娘,你们要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秦敷急忙安慰她,不见丝毫慌乱。

“阿鸢,娘的好囡囡,你别气,也别急,没事的,外人并不知道符阳王妃的真名,只知是谢氏,咱们这种大家族,外人哪里会知道女儿闺名,陛下如今已经是陛下,早就改了玉牒。”

“谢溯,本就没有存在过,外人都知道你们生的相似……”

在谢期绝望的眼神中,秦敷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这不是娘的主意,是爹的,对吗?”谢期的声音很轻。

秦敷支支吾吾:“你爹,他,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可是你们为什么从来都不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秦敷有点生气,也有些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阿鸢,你扪心自问,你长大这么多年,爹娘什么是没有依着你。”

“一开始,我们是想交给你自己选,只要你喜欢,不论贵贱,人品好对你好就行,可看看你选的这些人,一个明如槐,那是你爹好友的儿子,我不想过多批判,还没过门呢,她娘便仗着自己要死了,要他纳妾,明如槐看着对你好像痴情,实际上性子懦弱没主意,便是没那个妾,你若嫁过去,便是一生劳碌的命,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亏四娘子有脸说,明如槐才赚几个钱,还不要你的嫁妆补贴。”

秦敷上了岁数,气头上就开始絮叨:“公孙家有意结亲,何氏造谣你的名声,我跟你爹都不属意公孙遗,你爹反而觉得公孙兰不错,谁知他为了不让公孙遗跟你结亲,居然推你落水,若不是陛下同我们说了此事,咱们还真当公孙兰是个好的呢。”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劝,不跟爹娘商量,就要嫁先帝,都跟你说了,先帝身子不好,你瞧哪家真正大世家的嫡出贵女去争先帝皇后的位子?就你傻兮兮的上赶着。”

谢期的脸色实在难看,似是厌烦透顶万念俱灰。

秦敷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问她:“陛下他待你不好吗,他分明对我们那么尊敬,跟我们保证了,而且……”

谢期翻了个身,不想听。

秦敷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鸢,你要记住,爹娘都是想你好,不想你过的差的。”

她没做声,秦敷给她盖上被子,出去了。

流霞几个丫鬟还守在屋子里,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这几天,你们几个,没受苦吧,萧直可有为难你们?”

几人摇摇头,流霞过来,把谢期上下看了个遍,松了一口气:“奴婢们都没事,反而都担心姑娘,您性子倔,万一得罪了人,不给你好果子吃怎么办,如今一看,姑娘没事,反而丰润了一些,奴婢们也就放心了。”

“萧直当真没虐待你们?”谢期狐疑。

流霞摇头:“姑娘,这陛下毕竟登基,您在咱们院里直呼陛下名字也就算了,出去可千万别这样。”

谢期皱眉毛,只是冷笑:“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

见她不高兴,流霞也就不再劝。

萧直只准她在家住三日,谢觞还没回来,但信已经快马加鞭送了回来。

谢期看了信,开头先是问了她身子如何,后面一大长段都是嘱咐她,要好生待萧直,安心跟他过日子,谢期只看了一段,便黑了脸,将信扔在那里不再看了。

她的爹,宠爱她是真的宠爱她,她想要什么,但凡谢觞能买到,总要给她。

可执拗也是真的执拗,自以为为她好,替她做决定,丝毫不顾忌她是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喜不喜欢,在他爹那里从来都不重要,爹爹爱她,却也没有将她当成独立的人,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私自嫁与萧琰,让萧琰下旨,她入宫为后,一定惹怒了爹爹。

可爹爹又懂什么呢。

“阿鸢……”

“我不看了,娘把信拿走吧。”

秦敷没办法,只能吩咐厨房做些她素日爱吃的饭菜,结果一到了饭点,她却没什么精神,饭也没吃几口。

谢期的确觉得饿,但是光赌气,就吃不下,别的也不想做,就是在那里躺着,要不就摩挲着萧琰留给她的私章发呆。

秦敷有意带她出去走走,可她乃是先帝皇后,并不是没见过那些命妇们的。

谢期恨萧直的李代桃僵之计,却并不想给家里惹麻烦,所以也不去,这么一天天消磨着精神气。

秦敷终于忍耐不住,问了她:“阿鸢,你告诉娘,让你嫁给陛下,你就当真这么不愿意?”

“是,我不愿意。”

谢期惨然一笑:“可事你们已经做了,我若拒婚,爹和大哥现在都不在西京,阿弟还那么小,萧直对你们发难,要怎么办呢。”

秦敷下了狠心,埋怨谢觞身为一家之主的不容置疑,谢觞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素日也耙耳朵,会哄她,愿意伏低做小,可家里的大事,外头的大事,都是谢觞拿主意,秦敷看似强势,其实是做不了主的。

“阿鸢,你跑吧。”

谢期一愣。

秦敷握住她的手:“纵然陛下多么爱你,可我的阿鸢觉得不好,过得不幸福,娘帮不了你别的,当初就没能劝住你爹,现在你爹不在,陛下刚继位,连大典都没办呢,阿鸢,你跑吧,跑得远远的,等你爹回来了,木已成舟,娘会请他原谅咱们。”

“可是我走了,萧直对你跟阿弟弟不利,怎么办?”

萧直的手段,谢期是领教过的。

此时秦敷终于有了主意,一下子便有了主心骨起来:“此事无妨,陛下他不敢这么做,他刚登基,雍王还没剿灭呢,内忧外患,你爹在抗击蛮族,谁人敢对咱们家不利?放心,此事有我,你放心出去躲几天,等你爹回来了,我劝他,咱们就跟陛下说,这计不行,让你归家,你是先帝皇后,不得二嫁,家里养你一辈子也养得起。”

秦敷立刻便站起来,叫人套车:“流霞,去给小姐收拾行李,不必拿太多的衣裳,银子要拿的足足的,咱们先坐车,去西郊码头,该坐船顺着水路走,这件事你听娘的,就这么办!”

几乎是稀里糊涂的,谢期就坐上了船,顺着明江一路流下,去江南。

她的丫鬟们都跟在身边,这船外表是个运货的货船,实则内里房间布置的跟画舫一样舒适。

星儿月儿在做饭,纵然是船上,也做了三菜一汤,务必要让她吃的好一些,可本应开心的谢期,成功逃跑的谢期,嗅到饭菜的香味,却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