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萧直醒了,也叫醒了谢期,婢女鱼贯而入, 两人各自梳洗, 早饭便端了上来。

谢期面色平静, 状若无事, 就像昨晚起了杀心, 想要用簪子捅死他的人不是自己,她还要知道萧琰的下落,暂且留下萧直的命。

她总要当面问问萧琰, 这发生的一切,

而萧直, 也完全没察觉,仍旧入常, 亲自给她盛了汤。

昨日是鸡汤,因喝了一口她要吐, 便改成了素汤,今天居然大早上呈上狮子头汤来,虽然很是香甜,可大早上是不是也太补了

“不论如何也喝一碗,对你身子好, 你如今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她有这么虚弱吗, 还要补身体,谢期百思不得其家, 难道萧直以为自己在宫里受了虐待?自被他关起来, 就这么热衷于让她吃饭,喝补汤?

萧直见状, 自己也盛了一碗,琥珀色汤汁清澈并不油腻,里头的肉丸细腻如雪,光泽诱人,他不仅喝了一口汤,还将肉丸挖开,露出里头澄黄澄黄的蟹粉来,肉丸团成狮子头大小,勺子轻轻一戳,便嫩的微微晃动。

萧直挖了一勺,放入口中,咀嚼的很香。

谢期看得口水生津,她居然很有胃口,还感觉饿了,丸子是蒸的,里头应该是放了马蹄,软腻中有脆脆的口感,汤汁鲜美一点都不油,不知不觉,她居然将一整个狮子头都吃了,汤也喝了。

萧直笑的眉眼弯弯,喜悦是从内心散发而出,并不作假。

谢期有些不适应,上辈子的萧直跟她扮演皇帝宠妃的游戏,所谓宠爱也是居高临下的,甚至带着一点探究和若即若离。

而这辈子,在她面前,他装过纯情少年郎,装过没有记忆,也在露出真面目后疯病的让她有些害怕。

现在这么平静,如老夫老妻一般坐在一起吃饭,的确是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次。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一直想杀他吧,她表现得都这么明显了,在她面前,却能保持如此不设防的坦**,还是说他太过自负,坚信自己杀不了他?

“吃完了吗?”

他已经等她好一会儿。

“不想去见皇叔了?”

“当然要去。”谢期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自觉带出一点忧虑来。

萧直望着她的侧脸,伸出手握住她的,想要跟她十指相扣,谢期实在厌烦这种腻歪动作,甩开他的手。

他也不气,转而去抓她的袖角,谢期冷住脸,欲要再甩。

萧直开口:“皇叔可能不想要见你。”

谢期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为什么,他凭什么不见我,你跟他说了什么?”

萧直看着她的衣袖被攥在自己手中,而心爱的姑娘浑然不觉,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嘲笑我,这辈子费尽心机也没得逞?你很得意?”

萧直正色:“这个绝没有。”

“但凡皇叔能多活几年,他一定不会传位给我,他不想见你,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也不奢望你能谅解他,只是……”

“只是?”

“只是你要见他,我们得在暗处见,若是违逆他的意思,怕是最后这点时日,他也活不下来。”

谢期不懂,她还觉得很委屈,被瞒在鼓里,萧琰根本就不在乎她,她恨不得冲上去质问他,曾经的承诺和山盟海誓难道都不作数吗?

堂堂皇帝,可以骗人吗?

现在还要她去体谅萧琰,凭什么?

“你见了他,就会知晓,他为什么不想见你了。”萧直不再多言。

上了马车,谢期还在发呆,萧直还握着她的衣袖,手瞧瞧移到袖子里,马车不宽敞,他特意没让车夫选宽敞的。

他身子高大,谢期虽比他娇小,可在女郎中,也不算娇小纤弱的类型。

两人坐在一起,有些挤,手臂挨着手臂,膝盖都碰到了,她也没发觉。

时间已经太久了,对他来说,上辈子为了能有这辈子而苟活着,重生后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她跟萧琰夫唱妇随,恩爱缠绵。

每一次见到那两人站在一起,他心疼如刀割,却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要微笑,要淡然,可他绝不叫她皇婶,他绝不承认。

每一日,思念都折磨着他,梦中的她有多热情,有多爱他,清醒时入了宫,就要看她有多恨他,厌他。

哪怕一起谈论政事,她与萧琰说到兴处,相视一笑的默契,都让他疯狂的嫉妒,恨。

恨不了萧琰,更恨不了谢期,只能恨自己。

他已经许久没有亲近她了,哪怕用了手段,改了她的身份,让她变成自己的王妃、妻子,她戒备心如此之重,恨不得随时与他同归于尽。

他实在不愿她再恨他。

只是这样挨着,隔着衣裳,他便已经很满足,来日方长,他总能用这辈子,去融化她。

“都是你的错,萧琰不肯见我,一定是你挑拨离间,当初公孙遗是你,明如槐是你,如今我跟萧琰在一起,你还要挑拨,萧直,我怎么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了你。”

谢期眼中明晃晃的恨,让萧直胸口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上气。

“我确实暗算了公孙遗,可若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调戏人家卖唱的花船娘子,我的诡计焉能得逞?公孙遗如今娶了王若君,被管制起来,也不再肆意调戏良家女,流连秦楼楚馆。

还有明如槐,若不是他自己不坚定信念,性格懦弱,轻易就信了他表姐的话,我就算让人挑唆,又有什么用呢。让你落水,绝不是我做的。”

萧直有点慌乱,却见他满脸不信,胸中苦涩:“阿鸢,我上辈子害你难产而亡,悔不当初,我如今重来一回,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谢期不信:“不是你,还能有谁,你既算计了公孙遗和王若君,叫人推我下水,你再出来做好人,难道不是你的连环计?”

萧直冤枉死了:“真的不是我,是公孙兰。”

谢期满脸狐疑,摆明就是不信任何他说的话。

“是真的,公孙家的内宅事,公孙兰是老首富的重孙,父亲是公孙遗的嫡出长兄,原配所生,公孙遗是继室所生。按理说,公孙家的爵位理应是给公孙兰的,但公孙遗的嫡出长兄早逝,公孙遗的亲娘,又是老太太的堂侄女,他们家是个大家族,争斗的厉害。

公孙遗想娶你,公孙兰也想娶你,公孙遗的亲娘何氏在他们内宅宣扬,你跟他儿子定了婚事,公孙兰那房便着了急,我安排的人手和他安排的都在船上,各依计行事,彼此之间都不知打算,公孙兰的人是打算让公孙遗推你落水,彻底让他娶不到你,公孙兰的人上船晚,并不知我先得了手,只看到公孙遗衣衫不整从画舫了跑出来,还施行计策,这才推你落水。”

谢期面无表情,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是真的,此事我决没骗你。”

“是吗?那你倒是把那日的人带来,叫我好好审一审,我才相信。”

萧直有点高兴:“我带过来,你就信吗?那推公孙遗,致使你落水的小厮,我已经处置了,但公孙兰是当事者,我带他来……”

谢期偏过头,语气不耐:“罢了,带过来又如何,知道不是你做的又如何?你没得好处?在我爹爹面前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好一个本分正直的大好人。你现在是皇帝,九五之尊,哪怕强迫公孙兰,让他承认是他做的,他敢违令?”

在她眼中,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萧直垂眸,解释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他可不就是这样的人,上辈子他纵容周慧荑,便是知道她戕害妃子也不管不顾,逼死他爹爹,利用她大哥弟弟,害她难产而亡。

那时他更多是顾忌前朝,周慧荑做的事,他知道一些,并不知道全貌,却从没管过。

左右她害的,是他政敌的女儿,对待敌人,不择手段,斩尽杀绝,才是他萧直。

他现在总算明白,萧琰当初叹他,做事不留余地,到时有的后悔,是什么意思。

纵然他没想杀谢觞,谢觞被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新党逼死,难道就跟他毫无关系?那一碗一碗的凉药,是另一个叫萧直的人让她喝的吗?

他对不起她。

一个身形如此高大的男人,还是掌握天下的九五之尊,堂堂帝王,因为她的厌恶,此刻却缩在马车的一角,期期艾艾的看她。

谢期却歪着头,不看他。

“我现在已经落到你手里,你本事通天,连我爹娘都能说服配合你偷天换日,你连身份都给我编好了新的,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我还能管得了你吗?”

闭上了眼,再也不想瞧他。

“阿鸢……”

萧直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却在对上她好似万念俱灰一样的神色时,痛苦万分,收回手,攥紧拳头。

马车内沉默了下来,只有车轮行在路上时发出的呼呼声。

“陛下,到了。”

马车停下,萧直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谢期的衣角:“先跟我下来行吗,这里路不太好走的,我扶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