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谈话下来, 萧直一锤定音:“如今朝堂之中,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果然还是要广开恩科, 收取寒门士子, 让这些人为陛下所用, 成为真正的帝党, 如此利益输送相关者少, 新政才能推开。”

“只是这过程难免长久繁琐,陛下还需耐心等待才是。”

萧琰颔首。

萧直告退而去,谢期还不忘刺他几句, 让宋侧妃闲时得空,来宫里陪陪她。

她原也是半真半假, 不过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宋侧妃当真进了宫给她请安。

“郡王殿下, 待你可好?”

想到萧直对女子的凉薄和诸多手段,她为了刺激萧直, 将宋蘅给他做侧妃,心中有些懊悔,不论如何,宋蘅跟她没仇。

“为了本宫的私心,给你赐了婚, 实在是本宫做的欠妥, 郡王若待你不好,你只管跟本宫说, 本宫会为你做主, 若你……若你不愿服侍郡王,本宫可叫你们和离, 为你另择一贤婿,你看如何。”

宋蘅惊讶的抬头,愣愣半晌:“妾实在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如此平易近人,是这般的脾性。”

“请娘娘放心,郡王殿下虽然不大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但对妾身还是很好的,平日也会问妾穿的暖不暖,吃的好不好。”

“殿下下了朝,没旁的事,便会在王府的小花园中练剑,妾服侍在一旁,虽不言语,却也觉得很是温情。”

“身为女子,所求不过是主君和善,夫唱妇随,殿下虽不是特别喜欢妾,却也没有对妾不好,这样的日子,妾已然很知足,不敢再求其他。”

宋蘅并非是那种明艳或清丽的大美人儿,容貌不过是中人之姿,然而这样徐徐说着话,低眉顺眼的样子。

谢期忽然就明白了,前世为何萧直那么冷心冷情的男人,会对宋蘅有几分特别,在她死后,这份特别也延续到她的儿子身上。

宋蘅就像一泓平静的湖泊,好像能包容一切,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呆着,谢期感觉到宁謐,没有焦虑和不安。

谢期笑了,把宋蘅看得愣呆呆。

“宋蘅,你很好,我很喜欢你,虽然你说符阳郡王对你很好,不过本宫还是承诺,会帮你,只要你觉得他待你不好,都可以来找本宫。”

“本宫是皇后,也算他皇婶,我说话,他总要听几句的。”

宋蘅一下子便红了脸,皇后娘娘这美貌,实在灼灼动人,便是女子瞧着,也觉赏心悦目。

前世的谢期与宋蘅见过几面,但宋蘅身子弱,生下萧直的皇长子后,得了重病,她入宫不过一年就病逝了,印象不深。

这辈子发现宋蘅是个这样好的姑娘,谢期起了兴致,加上心中愧疚,非要留她吃饭,还赏了好些布料首饰。

等宋蘅出宫回王府,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

萧直在等她,这是破天荒的,寻常时候,她根本就见不到自己这位夫主。

皇后娘娘喜欢她,非要带她一起看折子戏,还留她吃饭,宋蘅也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不自觉的就笑了出来。

此刻回王府,见到萧直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笑容一敛。

“殿下。”

萧直点点头:“今日入宫,都做了什么。”

宋蘅一五一十将宫中与谢期所说的话,甚至吃用的东西,完完整整复述给了他。

萧直听得入迷,唇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说,她要为你做主,若我待你不好,便给你另寻他人为婿?”

“是,皇后娘娘是至情至性之人,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萧直意味不明:“她对你倒是好。”

宋蘅垂下头不敢出声。

“你是如何回答的。”

“妾说,殿下没有待妾不好,平日也与妾如寻常郡王侧妃一般。”

萧直点点头:“不错,以后她若再要你进宫,你都这么回答,皇后赏的东西,自己收好吧。”

萧直已经验看过,上头没有皇家印记,是可以私下典当买卖的物件。

她倒是贴心,萧直心中酸涩不已,大概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只有他萧直是大坏蛋。

萧直已经发了话,就代表皇后赏的这些东西,是没有印上皇家印信的,她可以拿回去接济娘家。

“皇后说的,你怎么想?”

宋蘅一愣,面上一白:“殿下明鉴,妾……妾绝没有想背离殿下,妾生是殿下的人,死时殿下的鬼。”

“谁要你表忠心了。”萧直烦闷不已:“你帮了本王,本王也不是不感恩戴德的人,如今你年纪也不大,在王府蹉跎几年,却不能长久,本王也没幸你,将来有一日你有了意中人,尽可告知本王,本王会为你改个身份,再给你准备一笔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不好吗?”

宋蘅抿抿唇,觉得从心里苦到了嘴里,她低着头,不应声。

萧直不耐:“你大哥的事,本王已经提拔他一级,只是他到底不是翰林院出身,没有功名,将来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妾身,谢殿下。”

“以后记着在皇后面前怎么说,无事便下去吧。”

宋蘅行礼,悄悄退出去,走到门口,怯怯回头望了一眼,萧直仍在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微笑。

这样温柔和煦的殿下,却不是属于她的,宋蘅几乎要落下泪来。

“殿下,太玄道长已在茶室等着见您。”

萧直回过神,笑意消失。

“太玄真人云游回来,精神仍旧矍铄,看来是有所得?”

萧直对面坐着的乃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道,胡子头发均都发白,脸部枯槁瘦的有些可怖,然双目露出的朝气,却宛如壮年男子。

“老道不过是随意云游,找点乐子罢了,殿下却看着憔悴许多。”

萧直微微颔首:“这些日子的确感觉精神有些不济。”

“请殿下伸出手来。”

老道为他把脉,又观他面相,掐指算了一会,面色凝重:“殿下回溯时间,逆天改变,可不是没有代价的,若是好好修养身子,到也尚可,然如此忧思甚重,怕天不假年,步上陛下后尘。”

萧直并不在意,双眸木然:“本王有心事,才会如此。”

“殿下是堪不破,太过执著。”

“您是道家真人,却也说些佛家话吗?倘若本王不执,也便不会求到您老人家头上。”

“殿下有些钻入死胡同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只怕您强求而来的这段缘,并不会如您所想的那样顺利。”

萧直毫不在意:“无妨,我能接受,这辈子还有几十年,以前那么多次都过来了,这回,谁又说得准最后的结局呢。”

老道士不再劝,只是叹气:“殿下将此符戴在身上,可静气凝神,对您有些许作用。”

“多谢真人。”

萧直攥着那符,进入梦中,他思念成疾,如今只有在梦中,才能见他的阿鸢一面,梦里的阿鸢,同样也爱他,他们从没有发生过那些龌龊,萧直没有娶旁人,只跟她在一起,恩恩爱爱,子孙绵绵,就这么平淡幸福的过了一生。

谢期也在做梦,她看到了很多人,她的大哥,她的小弟,甚至,还有萧直。

怎么做梦都会遇见他,真是晦气,谢期觉得不高兴,想要从梦里醒过来,但却不受控制,不仅醒不过来,还被强行绑在萧直身边。

面前这个萧直,不是上辈子那个意气风发大权在握的帝王,好像也不是现在这个少年。

他看着至少有四十多岁,仍旧是那张英俊惹眼的好相貌,却显得很是憔悴。

到也不是说有多么老,而是瞧着没什么生气,双目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

谢期气坏了,但这是个不受她控制的梦,下一刻,谢期就安静了下来,她看到了谢朝,自己的大哥。

相比于她上辈子去世时,谢朝成熟了很多,留了一脸络腮胡,她险些没认出来。

‘陛下,您不应再继续下去,就此停止吧。’

‘阿鸢已经去了十五年,您该让她入土为安,放过她吧。’

梦里的这个萧直,双目无神,没有一丝光亮,答非所问:‘你恨朕吗?’

他根本就没等谢朝回答,自顾自的往下说:‘你应该是恨朕的,朕的长子伤了你儿子,若非朕叫人散布谣言,你妻子也不会自尽而亡,阿鸢也不会动了胎气而难产。’

谢朝面无表情:‘您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哪能怨恨君王。’

‘你那妻子也去了十五年了吧,你也是个痴情人,我的阿鸢是一样的,同一天先后失去妻儿与亲妹,你应该很想杀了我。’

‘我是很想杀你,如果你不是大梁的皇帝。’

萧直古怪的笑着,忽然掏出一把刀,往手腕上插去,谢朝阻止了他,强行握住刀柄:‘您疯也疯够了!’

萧直却不理他,又从另一只手上割了一刀,鲜血流到下面的白瓷碗中,蓄满一碗。

有道童打扮的男孩儿接过那碗血,

他的身后,好几个白衣道士,沾着那碗血,在地上画出巨大的古怪法阵。

哪怕是梦中,谢期也看得寒气直冒。

萧直很古怪,这种隐忍中透着疯狂的样子,让谢期害怕。

‘十五年了,哪怕是梦中,阿鸢也没来过,我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