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皇帝刚大婚连半年不到, 就要上朝垂帘听政,群臣皆是愕然,满朝文武眼神一下子就集中在谢觞身上。

群臣还以为这是谢觞安排的, 然而一见谢觞也是满头雾水不明所以的模样, 顿时看向萧琰。

面对这么一群老狐狸, 萧琰面色不变:“朕这些日子身体不好, 让众爱卿担心了。”

这句话一说, 大臣们纷纷开始表示关心陛下的身体。

萧琰点头,话锋一转:“皇后担心朕的身子,以致夜不能寐, 多思多虑很是伤身,朕自病后, 皇后夙夜看顾,也是一刻都离不了皇后, 便叫皇后陪朕上朝,皇后只为照顾朕, 众卿可有异议?”

他这么说,谁还好意思说什么不合祖制的话,大梁也不是没出现过跟皇帝夫君一起上朝,垂帘听政的皇后。

陛下既然说了,皇后只是为了照顾他, 这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 只能面面相觑偃旗息鼓。

大了众臣一个措手不及,连谢觞都恍恍惚惚, 他是不可能说出拆女儿台的话来, 而谢党自然以谢光马首是瞻。

奇怪的是,以往最爱跟谢党唱反调的清流, 也没有发难说话。

萧琰很满意,以后他们会习惯的。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尚书先迈了出来,说的还是漠北岁币的事,漠北有意遣居次前来和亲,朝贡想要减半,漠南也在要钱,漠南王女要进宫接受册封,这些与附属国和城池来往规仪,都需要陛下来定。

户部说没银子,国库空虚,今年河口又决了堤,抚恤的钱粮发下去,就更加没有银钱了。

可岁币不给,漠北又要发难,北宁府镇守的府兵,严阵以待已经跟漠北暗中对峙好几个月了,探子来报,漠北大军就驻扎在界碑府城三十里以外的地方,这明晃晃的威胁,谁看不出来。

“微臣愿领兵前往,臣愿效仿昭烈帝,踏平漠北,直冲王庭,为大梁换一个长治久安的边境,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谢觞先站了出来,谢党大多是主战派,也是朝廷的武将一派。

“谢大将军当然愿意主战,你们这些武人只想捞军功,却不想想,现在的朝廷能不能打!”

“大军一动,粮草先行,打仗是要银子的,现在朝廷没银子,怎么打?”

公孙老首辅乞骸骨告老还乡,推荐四位次辅中的吴次辅接任,但萧琰给了赏银,却打起哈哈,没同意。

如今首辅之位空悬,对着谢觞发难的是户部左侍郎,因为年纪尚轻,还有些莽撞之气,说话也有些不知分寸。

吴次辅揣着手,像个老狐狸一样眯着眼睛不说话。

谢觞很不满,不过对上这种小辈,他是犯不着自降身段亲自去怼的。

一个御史跳出来冷笑:“李侍郎,照你这么说,漠北想加岁币,二十年前加过一次,十年前又加过一次,现在还要翻番,可朝贡给我们的要不就借口天灾减少,现在又想用居次和亲抵一半朝贡,他们年年遭灾不成,这几年连战马都不进贡了,禅城之盟对大梁越来越不利,漠北就是喂不饱的狼。”

“倒也是,给漠北的岁币都是国库出,你李侍郎可不出半分银子的,这么着急给蛮子送钱,你是蛮子生养的?”

这御史实在牙尖嘴利:“我倒是忘了,你若不是蛮子生养的,便是蛮子的间谍,求陛下查一查李侍郎,他其心可诛!”

李侍郎是个暴脾气,差点将手里的笏板丢到御史的脑壳上。

“你才通敌,你全家都通敌。”

就要打起来了,谢期在帘子后看得清清楚楚,攥紧了衣袖,萧琰却依然神神在在,不发一言。

吴次辅终于慢条斯理的发了话:“李侍郎,你好歹也是西京望族出身,怎可在陛下面前失礼,莫要自轻身份。”

这话真是诛心,明晃晃的说李侍郎,其实是在打御史的脸,毕竟御史是寒门出身。

气氛很紧张,萧琰咳了咳,这些阴阳怪气,就差打起来的大臣们,顿时都安静了。

“此事众爱卿各执一词,都有道理,自先帝继位起,大梁对漠北一直乃是绥靖为主,这些年却养出狼子野心之辈,漠北这个心腹大患终究是要解决的。”

谢党面有喜色。

萧琰却继续道:“然而李爱卿等人说的也有道理,要动兵,就要银子,现在国库空虚,我们怎么打?关于岁币之事,随后再议,漠南王女将要入京受封,漠北使者也将抵西京,尚有回旋余地,关于漠北居次和亲之事,先搁置吧。”

“如此一个大梁外强中干,朕时常惶恐,祖宗基业交到朕手中,朕却不能守护,现在要解燃眉之急的乃是赋税问题。”

“朕做太子监国两年,而从崇安四十三年开始,收上来的赋税骤减,致使偌大一个大梁,竟差点连朕登基大典的钱都拿不出来,众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可有良策?”

朝堂一下子寂静,户部尚书咬了咬牙:“陛下,若解一时燃眉之急,或可暂提高赋税。”

萧琰的脸沉了下来:“先帝时,已接连提高两次赋税,然却是饮鸩止渴,卿又让朕提高赋税,是让朕火中取粟,杀鸡取卵,置朕于油锅之中吗?”

户部尚书吓得跪到地上,直接请罪。

萧琰又缓和几分:“崇安四十年,南淮之乱的教训尚在眼前,众卿需吸取教训,朕要的是一劳永逸解决顽疾,而非提高赋税伤了民心。”

翰林院大学士刘璋缓步走出:“陛下,若要一劳永逸解决税收顽疾,臣有一计,赋税顽疾在于土地,而今士官豪绅掌有天下八成土地,却不必纳税,横征暴敛导致流民越增越多,先帝时,海氏新政曾推行十年之久,国库逐渐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何不重启海氏新政,不消五年,赋税顽疾可解矣。”

吴次辅一直眯着的眼睛都睁开了。

“刘璋,海氏乃是大逆不道,参与五王叛乱之人,乃是大梁罪人,直接导致崇安三十三年的西京之变,先帝差点因此而薨,大梁国祚不存,你竟还要重启海氏新政,安的是什么心?”

“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群臣激愤,不论是谢党还是清流,甚至是那些墙头草两面派,也开始攻击起刘璋来。

萧琰的脸色沉了下去。

“众位大人别生气,刘大人也是一心为陛下解忧,只是方法不对,何必给刘大人扣大逆不道的帽子呢,这么群情激奋的,小王还以为刘大人投靠了蛮子呢。”

是萧直!

他是站在宗室王公之首的,此时却走出朝臣之列,语气说不出的温和。

“符阳郡王有何高见,直说便是。”

吴次辅笑眯眯,不见恼色。

谢期却看着这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大自在,感觉像个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

“小王确实有一法,可暂解赋税燃眉之急。”

“郡王请说。”

萧直淡淡一笑:“如今各州府粮仓除救济仓不得随意出粮外,有惠民仓、常平仓,此仓中粮若能低息借贷于农人,民户贷请,借贷两次为夏料、秋料,收税偿还时,各收息一分,这样既能查清各州府存粮情况,也能使闲置粮食运转起来,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目的。”

谢期在纱帐后看得有些呆,萧直这般侃侃而谈时,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她对萧直有偏见,外面传言说他是明君,深宫之中的她却只察觉到萧直的阴险狡诈,心机甚深和诸多对自己的磋磨。

可她从未见过,萧直在朝堂之上,这样款款而谈,认真起来的样子,的确……

的确如旁人所说的那样,她不承认他是明君,却也是贤臣。

“当然,此法虽然可行,行起时却仍有诸多顾虑,防止地方官员强行让百姓借贷,随意加息,为有政绩,向百姓勒索,这便需要监察司与锦衣卫行使监察之能了。”

萧琰边听边点头:“朕觉得此法可行,众爱卿以为如何?”

谁都说不出更好的办法,刘璋倒是敢说,直接重启海氏新政,可陛下却没罚他,只是不咸不淡的敲打了几句。

为了陛下不对海氏新政感兴趣,朝臣们自然便同意了萧直的提议。

一场朝事下来,萧琰疲惫不堪,谢期扶着他下了朝,面上仍在思虑今日所见所闻。

“觉得如何,累吗?”

谢期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有点累,听政便要思考,但很多朝事,她根本跟不上节奏:“倒是还好,只是没想到,朝臣们吵架,也这么明枪暗箭冷嘲热讽,跟内宅妇人的争吵,也没什么两样。”

萧琰哈哈笑了,捏她的脸颊。

“还有什么感想没?”

“今日提起海氏新政,是先帝朝那位海阁老推行的变法吗?”

“是。”

“为什么刘大人说海氏新政可一劳永逸解决顽疾,但陛下却不用,只是因为海氏参与了五王之乱,就要避讳?还是说他的新政根本就不好用呢?”

她想起来,自家爹爹也对海阁老破口大骂,很是不满来着。

萧琰笑意淡了一些,因为疲惫,他身子晃了晃,此时已近午时,太阳爬上中天,阳光照下来,晒得萧琰额头上冒出汗珠。

谢期心疼,拿起帕子给他擦拭额头。

温润如玉的少年帝王,明艳瑰丽的美人皇后,真是一对恩爱的璧人,这一幕正落在不远处的萧直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