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直独自坐在房间之中,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黄存礼低着头进屋时差点被吓到, 黑压压的屋内, 只有两点幽光, 如火焰一样, 燃烧着怒火, 他吓得差点叫出声,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乱葬岗的鬼火, 分明是他主子的眼睛。

“主子……”

颤巍巍的把灯点上,黄存礼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他感觉, 现在的萧直,虽然静静的坐在那里, 就像一只暴怒前蛰伏的巨兽,虽然安静却危险至极, 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也许在下一刻,就会暴起将人撕碎。

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不要惹是生非比较好。

“人安置好了?”

萧直的声音非常平静, 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黄存礼心下叫苦不迭, 老老实实回答:“是,照主子的意思, 安置在了最远的闲绮院, 一切都照侧妃的标准,给许姑娘准备了丫鬟婆子和各类用具。”

萧直点点头:“叫婆子教她规矩, 没什么事,莫要随意出来走动,本王不喜欢。”

“是……”

黄存礼心下惋惜,中秋宫宴,明明瞧着主子对这位宋姑娘,还算和蔼,说话也带了几分笑意,还以为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皇后娘娘也瞧出事来,有意成人之美,当即赐婚,将这位宋姑娘配给他们王爷做侧妃。

侧妃在正妃面前虽是妾,但梁朝祖宗规矩,侧妃可是能上玉牒造册的,是有朝廷俸禄补贴的,梁国亲王郡王的侧妃数也有定额,亲王两位侧妃,郡王只能有一位。

他还以为,主子对这位宋姑娘有些不同。

谁知皇后娘娘一赐婚,他们王爷表情就变了,似是在忍耐着怒意,又像是极度幽怨和恨。

复杂的情绪却不能对皇后娘娘发作,这位新进的宋侧妃便成了出气筒,刚入府就失了宠爱。

可惜了,宋侧妃虽远远不如皇后娘娘,可也是位性子温柔的清秀佳人呢。

萧直的愤怒却并不止是,一个区区的许蘅,中秋大宴,他不过多喝了一点酒,去净房洗了个脸想要清醒一下。

这点酒按理说绝不会让他醉过去,而按照他的性格,他心里再如何表面上也能维持平静。

但看到,上首那一双帝后,互相敬酒,在无人瞧见之处,眼波流转之间,露出信任宠溺的笑容,那是只有两心相许的情人,才会表露的样子。

他甚至看见,在桌案下面,萧琰握住了她的手。

怒火与嫉妒,像是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让一向泰山压顶都能巍然不动的他,也失了脸上的平静。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萧直实在难以派遣心中的愤恨。

重活一世,一切都乱了,他的阿鸢想起了一切,并用尽方法逃离他,跟他作对。

他并不怕她恨他,恨也罢,爱也罢,她总归都是他的。

可现在,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恩恩爱爱,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钝刀子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一般,慢性折磨。

宫宴的酒水,能让各家女眷也喝一些的,酒劲儿能有多大,他却意外的喝醉了。

去了净房回来,仍旧有些晕乎乎,他站在太液池旁边,思绪却飞回到上辈子,那时他是皇帝,她是皇贵妃,她腹中还有着他们的孩子。

那也是个有清凉微风拂过的夜晚,他拉着她,慢慢在御花园中走动,月亮很圆很亮,照在她的侧脸上,那么皎洁美丽的脸庞,像是落下凡间,失了羽衣,不得不委身人间帝王的神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对未来糟糕结局有一瞬的预知,他很害怕,害怕她像传说中奔月的嫦姮一般,离他而去,下意识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吃了痛,轻哼一声,紧皱眉头可见她痛苦,萧直反应过来,放松了她的手腕,却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他攥红了。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更没有不满,只是温和的笑。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对他就有所隐瞒,并未把真正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阿鸢,分明那么爱娇,稍微受到些委屈,就要扯着萧琰的袖子撒娇,萧琰也由着她,那么宠她爱她,在萧琰哪里,她体会到的,是从自己这里得不到的东西。

萧直心口酸涩的难受,却只是看着太液池出神。

上辈子,他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掌控天下,除漠北这个心腹大患,再也没人能威胁他,只要除了漠北,为边境百姓夺得一个长治久安,他的功绩不说直追三皇五帝,类比始皇,至少也是位英明君主。

掌握着全天下的权柄,而最想要的女人也在身边,没有比这再高兴的了。

那一夜,也是今日这般皎洁明亮的月光,他的内心非常平静,只想拉着身边那个女人的手,就这么走下去。

重活一世,变得天翻地覆。

饶是他这般心志坚定,认定了就不会更改的人,也难免难过伤心。

的确说不出口,前世她活着时,他最宠她的时候,也只是封了她皇贵妃,杀了她的亲人,利用她的亲人。

现在他想给她的一切,皇后尊位,数不尽的财富独一无二的宠爱,都已经有人给了她。

而就在这难得一见的自伤丧气时,他被一个女子抱住了。

因为醉酒,他比平日动作要慢了些,甩开这女人时,便听到这醉酒之言的女子,说着一堆喜欢他,倾慕她的不着调的话。

萧直并不意外,也不想理会,然而一转身就看到萧琰谢期,还有许多宫人和朝臣以及他们的女眷。

这女子扑在他怀里时,他就嗅到此人身上不正常的香气,好似是某种助兴的催情香。

在对上谢期那副得意的脸蛋,闪闪发亮的眼睛时,萧直已然明白,这是个局,而且是谢期的局。

扑倒他怀中乱说话的女子姓崔,也是出自五姓七家大族之女,其父乃是太仆寺卿崔世,作为一寺掌管,今日宫宴,自然也在宴请名单中。

见到女儿喝醉,当众表白符阳郡王,太仆寺卿面色难堪的很,跪下请罪。

谢期在很合适的时候出来,笑吟吟的做了和事佬,并说,既然崔家女对郡王一往情深,郡王到了年纪也尚无妻子,就成全崔家女一片痴心。

萧琰皱着眉头,显然也是措手不及,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便默认了。

谢期高兴的给那崔家女和他赐婚,将崔家女给他做正妃,同时还将宋蘅赐给他做了侧妃。

不过一夜之间,他不仅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身边还多了个上皇家玉牒的宋侧妃。

他的好阿鸢,这是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

萧直很明确,谢期就是在恶心他,她故意的,可他还得跪下谢恩。

思绪回转,黄存礼已经退了下去,屋内,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一身劲装的黑衣男子,男子恭敬跪地,一言不发,宛如一尊忠诚的雕塑。

“如何了?”

萧直发了问,那男子才答话。

“太仆寺卿虽然恼怒女儿出丑,但对皇后赐婚,极为欢欣,崔家老太君高兴坏了,说家中能出个王妃,还是未来的符阳郡王妃,是皇家对崔氏的看重。”

萧直面色不动,只有眸中冷光,泄露了他的嘲讽。

“太仆寺卿虽是五姓七家出身,可因迎娶寒门之女,差点被家族除名,同是与家族闹僵,他有部不似谢觞自己有本事能征善战挣军功。”

“太仆寺,哼,又能对本王有什么助力。”

梁朝五寺中,太仆寺掌管马政,与兵部军队息息相关,看似极为重要的官职,但先帝时,经历五王之乱,太仆寺站队当时的三皇子崇王,失了先帝信任。先帝重设飞龙司,闲厩御马职权皆归之所有,太仆寺反而成了闲职,地位尴尬。

一个国子监五经博士的女儿成了他的侧妃,太仆寺卿的女儿做正妃,均都是听着名头唬人,没什么实权的朝臣。

谢期这一手,不仅是为了让他难受,更是让这些女子占着他正妃侧妃之位,让他得不到外戚助力。

萧直更是恼怒。

虽然这一世,他早已打定主意不会再娶那些世家权臣之女,靠自己也能攫取权利地位,能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唯有他的阿鸢一人。

可她这么做,怎能让他释怀。

戒备他,防着他,还给他赐婚这些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萧直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果然不愧是她,知道他的七寸在哪,更知道怎样才能叫他伤心。

可惜了,终究是小打小闹,赐婚了他就要娶?他会在乎那些女人?

“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本王也不是他们想算计就能算计的,本王这个未婚妻,身子虚弱,一直病着,不能与本王成婚,她想占这个未婚妻的位子,便让她占吧。”

萧直的下属一愣,那位崔小姐,没听说过身子虚弱啊,然而转眼他就明白了。

“属下领命。”

主子不想娶,又不能退婚,那位崔小姐便是没病,从今往后,也得一直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