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桩小小的闹事, 是因欠了俸禄的事,可亲自调查下来,谢期居然发现, 别院的管家私自扣下了月钱, 在外面放印子钱。

谢期勃然大怒, 无论哪朝哪代, 放印子钱, 更因为逼债搞得家破人亡,背上人命的事,都是犯法的。

别院的管家并非是秦敷的陪嫁, 而是她后来招的人,没拿捏卖身契, 又见她是个女儿家,年纪又小, 便起了欺瞒的心思。

雷厉风行的处置了管家,把人绑去官府责令还钱, 谢期又查了查武师教授给这些孩子们的功夫,更加黑了脸。

管家欺上瞒下,没有月钱,武师便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些孩子便刁钻耍滑, 谢期一怒之下辞退了武师, 想要把不着调的孩子发卖了,一顿吓唬才让这些孩子都老实了。

外人果然还是靠不住的。

谢期计划让爹爹抽个功夫高的老兵来做教习, 跟着爹爹南北征战受了一身伤, 却没捞到爵位的,也不少, 正好她月钱多开一些,就当是补偿爹爹的老部下,而管家还是从家里选个忠心的。

这一天本来收到萧琰的信,心情好的很,却在处理完别院的事后,这好心情便消失殆尽了。

坐马车回去时,谢期犹觉愤怒难平,想到母亲说的,对待下人,若是一味怀柔,有些起了心思的便会觉得主子好欺辱,爬到主子头上来了,必须得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方是持家驭下之道。

她是要做皇后的人,宫务比起主持中馈要更繁琐,也不知她能不能处置的来。

不过前世她以贵妃之身,代掌宫闱也有两三年,还是有些经验的,倒是不怕。

发了一通脾气,她有些累,迷迷糊糊的,就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脸,缠缠绵绵,黏黏糊糊,叫人厌烦。

“流云,别摸了,让我睡会。”

然而这人根本没停手,拇指上后厚茧,萦绕在鼻间的隐约香气,香韵胜殊冠绝,气味幽凉恍若云崖间青松苍柏。

谢期打了个激灵,顿时睁开眼,困意与疲倦都消失不见了。

与摩挲她脸的人对视半晌,谢期笑了笑:“符阳郡王劫持未来皇后,是要造反吗?”

比起她的气定神闲,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萧直竟已憔悴如斯,他瘦了很多,已经能看到突出的颧骨,眼下青黑明显,像是多日没能好好休息。

而与过于憔悴面庞相对的,他黑沉的眼睛,亮的惊人,宛如黑夜中的两团幽火。

他终于失去一直以来的平静稳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游刃有余,触摸着她脸颊的手一直在颤抖。

“你想让我吃醋伤心吗?我得承认,阿鸢,你做到了。”

谢期嗤笑,很是不屑,都到了这地步,他还在自以为是。

“你觉得,我是为了气你,让你吃醋,才答应嫁给陛下?”她笑的眉眼弯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萧直。”

萧直咬紧了牙根,却不愿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露脆弱与绝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分明不爱萧琰!”

“你我都知道历史,萧琰不是个长寿之人,你这样入宫去,不到三年,他就会驾崩,你想要余生都在后宫里守活寡吗?”

“那又如何,我一入宫,便是一人之下的皇后之尊。”

萧直气急,攥住她的手腕:“为了区区一个皇后之位,你就想嫁给一个病秧子,谢阿鸢,你疯了不成?”

“是啊。”谢期嘲讽笑着:“谁让我活了半辈子,都是给人做妾,如今能做帝王之妻,我高兴的不得了呢,愿意的不得了。”

被那双眼睛似看到灵魂深处,萧直像是被刺伤了:“你想做皇后,我许给你皇后之位,嫁给我做正妃,将来还怕当不了皇后?”

谢期哈哈笑出声,把萧直都笑的有些懵。

谢期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你萧直,许我皇后之位?”

“我是真心的!”

“你怕是忘了,当初以皇后之位**我爹爹,爹爹信了,将我送入宫中,却只是封了贵嫔,到最后皇后也不是我,现在你对我说,许我皇后之位,萧直,你扪心自问,这好不好笑呢?”

萧直胸口一痛,狼狈的躲开她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神。

“这一次,是真的,我没骗你,信我,命我都愿意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更何况区区一个皇后之位!”

谢期笑够了,冷然看着他:“可是,我不信你。”

“我愿意嫁给萧琰,即便他是个短命的病秧子,他对我真诚,昭告天下要立我,堂堂正正娶我为妻。”

“你不知道陛下有多么喜欢我吧,我们未成婚,陛下每日一封信,在信里说想我,给我带各种我喜欢的小玩意,带我爱吃的,瞧见我头上的蝴蝶簪了吗?前世我封皇贵妃才能得到的鬼工镂空雕的首饰,这辈子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簪子摔坏了,陛下就给了我。”

“陛下喜欢我,我也喜欢陛下,我们两情相悦……”

“住嘴,不要再说了。”

“凭什么不能说,我偏要说,我喜欢萧琰,他待我好,我自然要回报,不像有些人狼心狗肺,我做萧琰的皇后不必给别的女人行礼,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萧直再也听不得她说下去,堵住了她的嘴,急吼吼的亲吻她,撬开她的唇,钻进去汲取津液,占有欲十足,迫切的想要证明着什么。

啪的一声,谢期推开了他,一巴掌甩了上去,皱眉擦着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你这个人,毫无感恩之心,下流又阴险,可没想到你居然强迫女人。”

萧直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强迫?你本来就该是我的。”

“现在不是了,我是陛下下旨要册封的准皇后,你未来的婶娘,萧直,你想对我出手,就掂量掂量下场。”

萧直目光灼灼,紧紧的盯着她:“我很想,在这里,把你变成我的,我那好皇叔,可还会要你?”

谢期丝毫不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陛下是个好脾气的人,却不是个任人欺辱的人,准皇后回家途中被掳走,被自己的皇侄强迫失贞,我固定要青灯古佛一辈子,可你萧直,也活不了。”

“若是你因此而死,我只会拍手称快,你的青云之志,你的大业,可就前功尽弃了。”

萧直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说中你的心事了?”

谢期可觉得太畅快了,她何曾在萧直面前占过上风?

萧直垂眸,眼圈都发红,看着可怜的很:“你一定要这样对我?重活一次,我想补偿你,好好爱你。”

将上辈子所有没能给她的,都给她!

他悔悟的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

“阿鸢,我们才是夫妻,相伴十多年,你不能不要我,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谢期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直,他很难过,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不,是已经哭出来了。

泪珠从眼眶徐徐落下,他再也不能自已,趴在她的手背上:“我知道你恨我,前世丢下我,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给我,我守了你三十年,养大了我们的儿子,我不曾再爱过别的女人,这么多年的折磨,对我还不够吗?”

“你怎么能不要我……”

谢期手上湿乎乎的,没有作假,萧直,是真的在哭。

从震惊变为了平静,谢期没有丝毫感动,只是冷眼看着:“你抬起头来。”

她按住他的胸口,正是被她插了一簪的地方。

谢期毫不客气的用力按下去,满意的看到萧直倒吸冷气,竭力忍痛的模样,这种伤,绝不可能一个月就能养好。

“痛吗?”

萧直咬着嘴唇。

“我当初,就是这么疼!”

“冬天最冷的时候,我被你的皇后罚跪,膝盖都没了知觉,我在乾元殿外,哀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亲人,我堂堂五姓七家的嫡女,被你的皇后辱骂,我的丫鬟为了我的清白一头撞死的时候。”

“我就是这样的疼,痛彻心扉,疼入骨髓!”

“可我还要跟你装恩爱,扮贤惠,每每跟你亲近,我都作呕!”

谢期凑近了他的耳边,笑的猖狂:“能重新活一次,我只想离你远远的,你还想算计我,算计谢家,我会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萧直翕动着嘴唇,想要说很多话,却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你自以为是的补偿,真是让我恶心。”

萧直知道她恨他,却没想到,她恨成这样,现在连他的触碰,都嫌恶的像看到什么脏东西。

他真的,要永远的失去她了。

萧直神情恍惚,重生以来,他设想了很多情况,唯独没有想过,会失去她。

他好像坠入深海的溺水之人,水没入他的鼻腔最后将他整个吞噬,将他往黑暗处越拽越深。

他们的位置颠倒了过来,现在是他在乞求她留下。

“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清儿和浊儿,那么懂事的两个孩子,你为我留下的血脉,我封了清儿为太子,浊儿为靖王,他们两兄弟最是和睦,也最爱你这个亲娘,他们……”

谢期截断他的话,满脸冷漠。

“我不在乎,跟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