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们果然就如同寻常的帝王与宠妃那样相处,谢期不再浑身都是刺,要不就是装模作样假惺惺的乖顺,萧直好像更加温柔也更加跟她亲密贴近。

在谢期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萧直果然相信她是真的想开了。

当然她也并非全然就是乖巧的,柔顺的,在有孕不舒服的时候,甚至会对他使脾气,给他几个白眼。

然而萧直不仅不生气,反而高兴,觉得这是她真真正正的想开,对他展现了自我。

她从小娇宠着长大,纵然没有养成蛮横不讲理的性格,但总有几分娇矜。

若是像先前那样,完完全全的乖巧,说话也同别的后妃一样一板一眼,萧直却觉得假,觉得她装模作样,是在故意气他。

现在对他发小脾气,萧直才真的信了,她是真心的要跟他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有时候因为有孕身子不舒服,她给几个白眼,或者没好气的闹点小脾气,萧直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

谢期只觉得萧直就是个神经病,贱皮子,恭顺的服侍他,他觉得她虚情假意,跟他闹脾气,他反而觉得她真心。

不过谢期心里一直有个尺,在试探衡量萧直的底线。

这么多年,萧直可能的确有些舍不得她,对她有几分情分和真心,但最重要的,无论她如何使性子,刺他,都不曾涉及他真正的底线。

孙芍留下的人,人手虽然很少,却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谢家在谢光活着的时候,也有自己的情报网。

王若君到底是怎么死的,表面上是喝了毒酒,替谢期挡了灾,导致流产没有保住胎儿,一直患有下血之症,最后病死。

但谢期很清楚,那杯毒酒,是周慧荑安排的,萧直默许的。

彼时宫廷内已成为周慧荑,也就是萧直的地盘,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直吃周慧荑的暗亏,外臣的手很难插到内宫中来。

她喝了多年的避子汤,伤心过后很快看清了局势,全然当做不知道,老老实实的喝着避孕。

但后宫中,她与王若君孙芍,都是萧直防备的对象,不可能那避子汤只给她喝,不给王若君和孙芍。

王若君应该察觉到了私自换了避孕的汤药,而她的有孕,是萧直猝不及防的,没有准备的。

周慧荑嫉妒之下,给王若君下了要命的毒酒,还想嫁祸到她身上。

王若君死了,萧直去施恩王家,不仅没有追究王家左右摇摆,妄图在他和雍王之间捞两头好处的过错,反而重用王氏,还接了王若君的妹妹入宫,以彰显恩德,可惜小王氏实在性子木讷不得宠,至今都只是个婕妤。

孙芍全家被灭,她有听大哥说过,是因为孙家眼见女儿在内宫不能诞下龙子,而这么多年孙芍也不能独宠后宫,反而因为脾气性格被冷落,孙家转而放弃幻想与雍王合作。

他们犯的是谋反的罪责,这完全触及到萧直的逆鳞,谋反之罪,罪无可恕。

谢期能安安稳稳在贵妃的位子上活到现在,作为权臣之女,作为他最恨的谢家之女,就是因为她没有做过真正触犯萧直底线的事。

而有孕,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萧直居然真的能让皇儿带着谢家血脉。

让她有孕,加封皇贵妃,旁人觉得羡慕的恩德,郑元娘都觉得她熬出头了的宠爱。

都让谢期觉得恶心。

而最恶心的,是她还要跟他上演恩爱情深。

皇权至上,如果不是全家性命都捏在这个人手里,她绝不跟这个人如此做戏。

她有孕已经六个月多,小腹凸起,腰身也慢慢圆润了起来,倒是不吐了,食欲也好了些,半夜总是会觉得饿。

而她显怀后,肚子比普通孕妇要大一些,显得人格外笨重。

不过萧直倒是很高兴,越发爱捏她日渐圆润的脸蛋,爱摸她的肚子。

她现在很是贪睡,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吃过午饭就还犯困。

而萧直说要跟她重新开始,居然也好像是真的,自来嫔妃有孕是不能侍寝的,皇帝表现看重也不过时常来看看,多问问脉象,给拨些珍贵的药材便已经算很是重视。

可萧直只要没有朝事,晚上也会宿在昭阳殿。

后宫中最不消停的小周氏已经被关了长期禁足,除了嘟嘟囔囔各种不满的原贤妃现充容宋氏,裴修仪不愿争宠,别的地位嫔妃又说不上话,郑元娘乐的不用伺候萧直。

而且萧直原本就是不重欲的帝王,一个月召幸嫔妃屈指可数,大家也都习惯了。

后宫如同一潭死水。

谢期瞧着镜子里,自己圆润的可见双下巴的脸叹气,现在动不动就觉得饿,食量上来后,整个人就像充气一样的胖起来。

萧直听到了她的叹气,原本赖在她的美人榻上看闲书,现在却凑过来:“这又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见谢期闷闷不乐,手里还拿着描眉的毛笔,顿时他来了兴致,非要给她上妆。

自从有孕,她用的粉成了大米珍珠制成的天然粉,萧直一开始不允她上妆,怕胭脂螺子黛对孩子不好,但见她郁郁不乐,还是松了口,让尚宫局制了一批最天然的妆品来给她用。

堂堂皇帝在这种小事上下功夫,还颇为上心,外人看来,好像的确对她动了真心。

就连月儿都觉得,她谢期的好日子来了。

“朕今日读书,看到南朝寿阳公主做梅花妆,后宫女子便以眉心花钿为美,今日朕给你画个更好看的。”

他有兴致,谢期便也不跟他对着干,由着他去。

萧直却不用她妆台上的胭脂,从袖口中另取了一盒,打开来里面是白色膏体,透着盈盈细闪。

他用毛笔蘸了,专注的在她额头描绘了起来。

因为有孕,她的脸丰润不少,肌肤却更显细腻光泽,依稀他记得,大许氏和郑元娘有孕时,虽不狼狈,却也不美。

可谢期,却因胖了些,只显丰润,整个人从原先细弱的玫瑰花变成了鲜嫩多汁的桃子,从赵飞燕变成了杨贵妃。

虽不如从前弱不胜衣,弱柳扶风的风情。

萧直却更觉得此刻看着她胖一些,壮实一些,更让他安心。

他的喜好,实则更爱细腰纤弱的女子,出尘纯美的女子,谢期其实本身与这两点不大相符。

她的美是明艳瑰丽的,是先声夺人让人注目的。

这些年,她也有细腰,却能上马骑射,会舞刀弄枪,是个将门虎女。

她的性子,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真的柔顺的如同菟丝子,好掌控类型的女人。

但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不舍,让她也落得与王若君孙芍一样的下场。

可事做都做了,萧直也不会后悔。

萧直竟是将她的眉毛也画了,唇上的胭脂也涂了。

她的眉心,是一朵纯白的带着月光般皎洁的花钿,带着细细的闪片,很美。

谢期下意识就想去摸摸,萧直攥住了她的手:“别碰,要干一会才不会掉。”

“这是尚宫局新制出来的面霜膏,不涂开的时候可以画白色花钿,涂开了可有润面,里面添加了珍珠云母,还有百越贡上来的夜光石。”

他挖了一坨,涂抹在她手上:“怎么样,香气是不是也挺好闻的,里面加了安胎息神的香,免得你晚上总是睡不好。”

谢期的内心毫无波澜,脸上却露出一个颇为感动的笑。

“多谢陛下挂心,这么好的东西,后宫其他姐妹可有?”

“当然只有你有,夜光石可不是凡品,这样珍贵的珠宝碾碎了用来做面脂,朕也就对你才舍得了。”

谢期笑了笑,不继续问了。

萧直的兴致还没结束,又从袖口掏出一枚钗子,簪在她鬓发间。

钗子通体泛白还有些透明,是萧直喜欢的素净风格。

“这是夜光石的钗,晚上的时候你戴在头上,会像月亮一样泛出莹莹的光,好看,很配你。”

萧直从身后,将她拥在怀中。

“你还记得,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

“是妾身刚进宫时?妾身记得……”

她刚入宫,萧直那时的确对她示好,对她很温柔,那时周慧荑还没成皇后,也是贵嫔。

宫里四个贵嫔,她,周慧荑,还有王若君和孙芍,萧直最喜欢她,他那时的温柔,也一度迷花了她的眼的。

但很快,萧直的偏爱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这种情况直到周慧荑成了皇后,也没能更改。

多年后,谢期才品味出来,萧直应该,是故意的。

故意捧杀她,让孙芍和王若君都站在她的对立面,给周慧荑呐喊助威。

这样的心机,用来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不论前朝如何为他歌功颂德,说他是中兴仁爱之君,在她这里,萧直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不是你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要更早。”

“更早?”

谢期茫然,更早的时候,萧直基本远离西京权贵圈子,她如何能见到这么一位废太子的长子。

“那时在槐序大街,你穿着一身红衣,骑着马,那么的……”

意气风发,明媚动人。

灿烂的好似天上的太阳一样的姑娘,那时他便下定决心,要将这团烈日团入怀中,为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