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本也不是奴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父亲是秀才,在老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家道中落,我那不争气的祖父到老了还欠下大笔赌债,自己还一身的病,到死的那一天债主上门来打砸。父亲与他们起了争执,推搡间头撞到桌角,竟跟着祖父一起去了。母亲伤心欲绝,一脖子吊在了屋梁上。
我就这样被卖了,好在是卖给了牙行,没有卖到花楼里去。若是卖到花楼,也就没机会侍候在老爷身边了。老爷是左相,怎么可能纳一个花楼出身的女子呢?那得多叫人笑话呀!奴婢再倾心于您,也绝不想您被人戳脊梁骨,被人耻笑。所以如果当年奴婢被卖入贱籍,那即使是与老爷相见了,倾心了,奴婢也是绝对不会凑到老爷身边,让老爷丢脸的。”
陆萧元听着这话就想到了康姨娘康可心,那康可心原也是个唱曲的,虽是清倌儿,但确实是花楼出身,也确实是贱籍。
当年他看中康可心的美貌和娇滴滴的样子,也愿意听她唱的小曲儿,于是不顾老夫人和裴卿的反对,执意将人带入府里,去了贱籍,给了妾室的名份,当个主子一样养着。
现在再听着素言的话,他就有些后悔。
是啊,他是左相,怎么能纳一个花楼出身的女子呢?背地里得被人说成什么样啊?
哪朝哪代也没听说过有一国丞相把贱籍女子纳回来做妾的,虽说律法没有不允,但这种事毕竟好说不好听。
好像当初裴卿就曾说过,花楼女子,但凡她真心中意老爷,心里真想着老爷,她都不会要求入陆府,都不会让她自己成为老爷一生的污点。
那种一心想入陆府的人,她心里装着的绝对不是你,而是你的地位,你的这个家。
可惜他当初鬼迷心窍,没听裴卿的话,倒是信了康可心的邪。
现在素言也这样说,他就冷静多了。不但看清了康可心的目的,也愈发的觉得素言是个好姑娘,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会连累他的。
他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素言,“没想到本相走过半生,到头来最能为本相着想与打算的人,竟是你。可惜从前本相没能看见你,若早看见,就不会让你在她跟前吃那么些年苦。”
素言用力摇头,“不苦,跟在康姨娘身后每天都能看见老爷,奴婢心里可知足了。
老爷,先前说的那个事,您只一听一过就好,别太往心里头去。
奴婢与您说那些,并不是为了给老爷添堵,是奴婢觉得老爷是一家之主,那么这个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您就都应该知道。您可以不管,但是您不能不知。奴婢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给老爷当一双眼睛,当一副耳朵还是可以的。
奴婢没本事,不能帮着老爷跟二小姐对抗。但是奴婢保证会永远站在老爷身后,二小姐骂您奴婢就跟着一起挨骂,二小姐动手,奴婢就站到前头替老爷挨打。不管老爷面对的是什么危险,奴婢都不怕!老爷就是奴婢的天,只要奴婢的天不塌,奴婢就能够活下去。”
陆萧元好生感动,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就算是当初的云华裳,也只说过与他同甘苦共患难,从未说过如果有一天他遇到危险,她一定会替他挡在前头。
一想到云华裳,陆萧元就又想起另一个风声。
似乎沈纪初那老匹夫也喜欢过云华裳,但这么些年一直都藏着掖着,他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要不是云华裳运尸出城那天他的人远远看到了沈纪初的影子,他还没往这上面想。
云华裳是什么时候被沈纪初相中的?她为何能让沈纪初给相中了?是不是她主动勾引?还是两人本就情投意合?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都无从追究了,但是他心里就是不高兴。
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为了她不惜宠妾灭妻到那个份儿上,到头来那个妾却不是一心一意想着他的,云家对他也是留了一手的,可真是让人心寒啊!
种种这些,让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特别是裴卿,到死想着的也是娘家,宁愿扔下一双儿女,也要跑回北地去。
那他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算什么呢?
这个家啊,没有一个人对他是真心的,除了怀里这个丫鬟。
可惜……“可惜老太太不让你进门。”他跟素言说,“到底还是觉得你出身太低了。”
“那我就一直做通房丫鬟,也挺好的,老爷不要为难。”素言抬起头来,一点都没有矫情,“反正我本来就是丫鬟,一直做丫鬟也没什么的。老爷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跟老夫人伤了母子情分,老夫人把您带大不容易,我也是女人,那些苦我都懂。”
陆萧元问她:“那你想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素言点头,“想。因为我有了孩子,将来就有人承欢膝下,就有人给我养老送终。我不求厚葬,但至少孩子能给我一口薄棺。”
“那你愿意同本相生一个孩子吗?”
“我……”素言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然后在陆萧元诧异的目光中说,“不是不想给老爷生孩子,而是不想我将来的孩子没名没分被人瞧不起。我自己可以什么都不怕,但有了孩子我可能就不得不为那孩子争取些什么。到时候老爷会为难,会与老夫人起争执,生隔阂。
老夫人是这家里的天,谁也不能捅破了天去,所以我宁愿不生。”
陆萧元想说他才是这府里的天,老太太只是过来跟着他享福的,是捡现成的。
但是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就是不孝,不孝是要被人指责的。
他心里不平衡,陆辞秋也不孝,怎的就没有人指责她?
这时,门外有小厮常喜的声音传来:“老爷,康姨娘到了,说是想要见您。”
陆萧元皱眉,“那个贱妇,她来做什么?”
正想说把人赶走,他不见,这时却听素言道:“老爷还是见见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您跟康姨娘这么些年了,就算不为了她,也为了五小姐。”
陆萧元深吸了一口气,“就你心善。罢了——常喜,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