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觉得,跟陆家人在一起,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见识。他问陆老夫人:“他们真的是你生的孩子吗?天下哪有一个做母亲的希望儿女都跟着自己一起死?”
陆老夫人“呀”了一声,“对对对,不光有儿子,我还有女儿。我女儿在宫里,但她也是陆家的种。她也生了女儿,身上也流着一半陆家的血。要杀就全杀,一个都不能放过。你快去给京城写信,告诉他们一定把所有姓陆的都给抓起来。凭什么老身死了他们却还能活着?老身含辛茹苦把他们给养大,他们就得跟老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赶紧的,去抓人吧!”
知府大人不想跟她说话了,他觉得陆老夫人已经疯了,毕竟没有哪个母亲能自私到这种程度的。不能一起活着,那就一起死了,甚至不窃喜还有亲人被放走,居然还让官府再去把放走的人给抓回来,这不是疯了是什么?他不能跟一个疯子继续讲话。
知府大人走了,陆老夫人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嬷嬷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地上冰凉,还有水,衣裳都潮了。
她看着这个她侍候了一辈子的女人,想着自己刚被买到娄家时的情景。
那时候娄老夫人说,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好歹也是住在县城里的,比上曲村的那些泥腿子不知道高贵多少。我女儿就算嫁进村子里,也得有县城姑娘的体面,以后你就跟着她,把她给侍候好了就行,不用理会陆家那些人。你记住,你是去侍候小姐的,不是去侍候姑爷的。村里那些人哪配有仆人侍候,哼,这辈子做梦他们都做不上这样的美梦。
那时候她觉得,虽然娄老夫人说话苛刻了些,也难听了些,但她确实是疼爱自己女儿的。
虽然口口声声看不上村里的泥腿子,但还是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可见也就是逞逞口舌之快,实际上内心里也不是非常的瞧不起村里人。
至于她,她其实也是有些遗憾的,因为没能被卖到一个好人家,没能住进富贵人家府里。
不过她也认了,谁让自己长得不好看,粗手粗脚,那些县里的富户自然看不上她这种。
但她没想到后来她侍候的小姐竟能有那么大的造化,养出了一个状元儿子,一跃从上曲村就跃到了京城,可谓是咸鱼翻身了,连带着陆家跟娄家都沾了光。
回想过去这几十年,她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只侍候一个人,从小姐,侍候成夫人,再从夫人侍候成老夫人。随着陆家的地位越来越高,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当初盛极一时的左相府里,连管家都要看她几分脸色,连那些姨娘和庶小姐们都得对她礼让三分,何其风光。
唉,只怪她在这样的风光之下也迷了心智。当年老夫人看不上那个丫鬟,因为那丫鬟试图勾引陆萧元。她觉得这是给她上眼药呢!觉得那丫鬟看不起百兰院儿,不愿意侍候她,想要更上一层楼,去做府里的妾。老夫人觉得这样的丫鬟应该严惩,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说京城的高门贵户里啊,哪有什么下人犯错就发卖掉的,一般都是打死了。因为高门贵户中规矩大秘密多,谁知道发卖出去之后会不会把家里的事说出去啊!
于是陆老夫人动了杀人的心思,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常嬷嬷回想当年,觉得自己最开始应该是不敢杀人的,但那些来跟老夫人说话的京中女眷们说起处置下人的事,又是那么的无所谓的模样,让她觉得京中似乎就是这样的。
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趁夜亲手把那个丫鬟给捂死了。
事后她很害怕,老夫人也有点害怕,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就融入了贵族圈子,终于变得和那些京中贵户一样了,还为此感到骄傲与自豪。
常嬷嬷想,还是年轻啊!容易被一些东西打动,失了方向。如今报应全来了,二房一家那么审都没审出问题,偏偏到了老夫人这里,一问一个坑,坑坑都有人命。
也是活该,当年那个丫鬟是不正经,但罪不至死,她就那么断了人家的性命,现如今人家不得来报仇吗?她没得选,就得给人家抵命去,这是逃不掉的命运。
陆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动作,扭了扭头看向她,说了句:“你不是跟陆辞秋那个小贱人挺好的么!老身知道你那个侄女在陆辞秋手底下做事,你在我跟前也没少替她说话。怎么,关键时刻她怎么不保你的命?你看看走掉的那些人,你觉得他们哪个是应该被放走的?萧元叛国,北地死了十几万人,裴家全族都没了,这样的大罪理应灭九族。
可她还是保下了一些人,你说她该有多能耐。可她那么厉害,却不保你,也不保我,你就不想想,她从前的仁义道德,是不是都是假的?你就不怕她把你那侄女也给害了?”
常嬷嬷也看了老夫人一眼,半晌道:“老奴留下来,跟二小姐救不救没关系。事实上二小姐谁都没救,二老爷他们之所以能走,是因为人家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人家手底下没有人命。咱们之所以不能走,是因为杀过人。二小姐不保杀人凶手,无论是你还是我。”
“哼,杀几个奴才,那也能算是人?”
常嬷嬷垂眼,“奴才怎么就不是人了?奴才也是娘生爹养的,奴才也是会喘气儿的。没有人天生就是奴才命,我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惜家乡遭灾爹娘病故,没有办法才自卖自身给人做了奴才。不过老奴不怪老夫人,毕竟这些年老夫人待老奴不错,老奴的日子过得也很好。如今走到这一步,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但凡当初老奴劝着老夫人些,咱们都不会落得如今下场。事到如今老奴什么也不求了,只求死了之后到地府好好赎罪,争取下辈子托生在一个好人家。那个曾经死在我手里的姑娘,我若能见到她,也得给她磕个头。老夫人就……罢了,老夫人手里的人命太多了,您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老奴说这些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