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绪被他吼的人都愣住了,秦漪声音没压,路过的同学便正大光明的打量起两人。

郑绪脑子马上上线,反手抓住秦漪的手腕,大力且坚定的掰开了他的手,随后整个人恢复自由。

郑绪理了理稍乱的校服,声音不大的说出了今天第一句发自内心的实话:“不能,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他是真心觉得没必要,向他道歉没必要,让他给机会也没必要。

就,回归最初吧,回归最初互不来往的样子。

郑绪抱着作业本离开了,秦漪如同过去许多次一样没有追上去。从前是不想,现在是没资格。

他似乎永远都无法和郑绪并肩而行,而那三个月的接触不过是一次出了错的相交而已,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归陌路。

直到回到班上,秦漪才想起口袋里放着的报名表。

他盯着郑绪空着的位置看了一会,仍旧想把报名表给郑绪,沉默了会,他又起身出了教室。

“叩叩。”下午上自习的时候,突兀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抬眼望去。

来人的手臂上戴着值日的袖套,是学生会的,看上去是个学长。

学长扬声问:“郑绪同学在吗?”

郑绪便站起来:“在。”

学长朝他点点头,扔下句“和我出来一下”。

郑绪刚出去,学长就把一张纸塞进了他手中,然后道:“这是校长让我给你的。”

郑绪一顿,想不到校长找他能有什么事,但校长是在对他很好,所以他下意识的就答应了下来。

等到学长走后,郑绪才把那张有折痕的纸抚平。

是福利院志愿者报名表。

上个学期他没去,这个学期为什么会让他去?

郑绪微撇眉下意识不想去那种全是小孩的地方。

可这是校长的意思,郑绪只好认下。

他当然可以拒绝,但他并不想辜负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的心意,他们校长是一个很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很开明,经常号召学生们寻找自己的热爱,学校里有意义的活动也不少,小老头是真心想要让他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

当然,郑绪亲近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这个。

再加上,校长和郑绪有点渊源,所以郑绪对校长是真的敬爱,而不是这种装出来的乖巧礼貌。

秦漪料的没错,有校长为前提,郑绪果然去了。

是的没错,他胆大妄为的找了一个眼生的学长一起利用校长的名头把郑绪给骗了。

秦漪承认,他的确不道德,可他都不道德那么多次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

星期六一早,郑绪就穿着志愿服到了学校,站在校门口和老师汇合。

八点将近,四十个学生也差不多到齐了,老师便让他们上大巴,郑绪动了动嘴,想说他们班还有一个人没到。

但最后还是闭上嘴,安静的跟在人群尾部上车。

大巴前排被坐满了,郑绪便压低帽沿往后走,后排空出了内侧的一个位置,他刚要出声麻烦人家让一下,就看到那张自己刚才还担心了一下的脸。

他垂眸看着他,说:“麻烦秦主席让一下。”

志愿者帽子也是红色的,这颜色深,把郑绪衬得越发白,那双掩在帽沿下的眼中没什么情绪,看上去有点凶。

秦漪没再犯贱招惹人家,很快就把他放了进去。

郑绪不想和他说话,就把帽沿一再压低,装作自己睡着了的样子。

秦漪果然没跟他说话,郑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某处又酸胀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追究不适感的来源,就感觉到有东西在往自己手里钻,他一惊,猛地睁开眼,手上下意识的动作被抑制住。

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一瓶AD钙,他在伤残时期喝的快腻了的AD钙。

郑绪的视线被帽沿遮住,这使他无法看见秦漪的神情,但心中原本的酸胀感消失不见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于是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装睡。

半个小时之后到达目的地,所有人都赶着下车之时,郑绪跟老师轻声请求:“老师,我有点东西要准备一点,一会就追上你们,可以吗?”

他声音不大,声线又青涩好听,问“可以吗”的时候就像在不明显的撒娇,老师于是很痛快的答应了。

郑绪和他说的一样,很快就追了上来,依旧跟在人群后面进入福利院。

尽管老师事前和孩子们打过招呼,为他们的到来打了预防针,但是孩子们和他们见面的时候还是很拘谨,没几个敢自己靠上来的。

福利院里的孩子不少,一群缩在一起看着挺揪心的。

志愿者里有大部分都是女生,见此状,心疼的一塌糊涂,一个个凑上前去温声细语的和孩子们交流,生怕把孩子们吓跑了似的。

郑绪本来就是个凑数的,没人来黏他,他也不去主动去找人,乐得自在,一个人坐在树荫底下吃糖。

突然一只不那么白的小手伸了过来,郑绪吓了一跳,顺着那只小手飞快的看过去。

是一个小女孩,她肤色健康,眼睛灵动,郑绪被这么双干净的眼睛注视着,没有来的心虚。

他与女孩对视片刻,小声问:“你要吃糖么?”

小女孩摇了摇头,指着他手中的糖纸比划了一下。郑绪意识到她不会说话,赶紧把糖纸给她,还随手给人塞了几颗糖。

小女孩就对他笑,又给他比划了一个动作,他估摸着是“谢谢”的意思,立马道:“不用客气。”

小女孩低下头去,手指灵动,没多久,一只小巧的千纸鹤就跃于她的掌间。

她拉过郑绪的手,把千纸鹤放在他手上,然后在他另一只手上慢慢写下一句长长的话,郑绪努力拼凑完句子,愣住了。

小女孩写的是——“它会把你不属于你的负担带走,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之后小女孩就扬起更加欢乐的笑容朝一个方向跑去。

郑绪看过去,那里只挺立着一个笔直的身躯,而那身躯的主人也正凝视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数十米间相撞,当初什么所谓的错误相交在此刻变成了易碎的玻璃。他要他们相缠,那这块玻璃又算得上什么?打碎就是了。

郑绪站起来,手中还托着那只千纸鹤,生怕掉了。

他当然还没迟钝到不知道那句话是秦漪对他说的,但就是因为知道了才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已经决定好了的啊……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决定好了的……

不可以……

不能……

……操。

郑绪忍不住了,在秦漪牵着小女孩无限跨步靠近他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反悔吧。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吧……

可是他的试验结果也证明了他的结果没错,大家都喜欢他这个样子,他真的要因为唯一发出不同声音的秦漪反悔吗?

郑绪无限纠结。

他其实是知道的,他想为之反悔的人并非是秦漪,而是他自己,是那个被迫压在角落却不断嘶吼着的自己。

他多想做回自己的声音,他能强迫自己无视掉,但他做不到无视秦漪这个外界的声音。

不管之前秦漪的想法是什么,现在,这一刻,他的声音与郑绪内心竭斯底里的声音重合了。

郑绪有些迷茫的,在外人看来是没有逻辑的问:“……我还有资格反悔吗?”

秦漪懂了他的意思。

郑绪茫然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听见他说:“这不是反悔,这是你的成功。”

……他的成功?

他成功了什么?

秦漪却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轻轻抱住了他,一挣就可以脱开的那种,郑绪感觉到耳尖有热气流动:“欢迎你回来,阿绪。”

郑绪终于回神,他为自己的不坚定羞愧,也为自己的解脱而轻松,虽然他暂时依旧无法做到彻底成为自己,但起码身边又多了一个屈指可数的真正站在他身边的人了。

他手指动了动,自己和自己赌气般的用力回抱住秦漪,随后又泄了气般的抱怨:“你能不能让我变得有毅力些?”

别总是两句话就弄的他丢盔卸甲,什么都想后悔。

秦漪低低的笑了,又成了那副没个正经的样子:“你还想多有毅力?这都和我冷战多少天了,我的心都快碎了。”

郑绪嫌弃的推开他:“你说话别这么娘了吧唧的,绝交就绝交,说什么冷战,你当小姑娘处闺蜜呢?”

小姑娘本人正站在边上好奇的看着他们俩拥抱:“?”

见到终于有人注意她,她才打起了手语。

秦漪蹲下来,笑着和她说:“是啊。”

小姑娘便又继续比划,秦漪耐心看完,回答道:“好,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

郑绪听这句话总觉得不对劲,便问:“你们在说什么?”

小姑娘拉过他的手,想写给他,秦漪却一把拉过他的手,笑眯眯的说:“没什么,我们在说一只刚刚找到家的小鸟。”

小姑娘疑惑的歪歪头,郑绪也很疑惑。

这不明显哄小孩呢吗?

……而且小孩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