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没想到陈曦还会再次到淳玉宫来找自己。

陈曦到时,她正在屋中看书,陈曦后头跟着迢迢,进门前迢迢便朝她看了过来,一双眼中带着惊奇,等到她与陈曦一同入屋了,才乖巧地站在陈曦身后,眼神依旧没忍住落在云谣的身上好几次。

云谣将手中的书放下,小夏给陈曦上了一杯热茶,月儿往碳炉里头加了一些碳后站在了云谣的身侧不说话。

陈曦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一双眼往云谣身上打量了许久后才忍不住开口道:“不知公主如何称呼?”

云谣一怔,开口:“秦颜如。”

唐诀没给云谣位分,所以陈曦也不知云谣的位分究竟是比自己低还是高,不过看对方这个长相,与一来宫里便能入住淳玉宫来看,以后恐怕至少是个妃位,陈曦咬着下唇道:“冒昧地问一句,公主今年多大?”

云谣顿了顿,道:“十六。”

“那我比公主大一些,若公主不嫌弃,我便叫你颜如妹妹吧。”陈曦说话很温和,说完这话时嘴角挂着浅笑,眉眼弯弯,云谣看着觉得有些奇怪,她以往不是这般爱笑的人,相比之下倒是她以前经常跟着的齐灵俏是个喜欢笑的。

云谣点头表示没所谓如何称呼,只问对方:“不知陈昭媛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陛下近日国务繁忙,又生了病,故而没能确定给颜如妹妹的位分,我身为陛下的嫔妃,自然是要代替陛下来与颜如妹妹亲近亲近的,而且如今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在清颐宫中养病,也只有我与淑妃姐姐二人操持后宫之事,我怕颜如妹妹刚来晏国有什么不懂的,便想提前来告知。”陈曦说罢,云谣微微皱眉。

她不觉得陈曦是来示好的,而且她也没想到,自己只离开了一年,后宫里的事儿都到了淑妃与陈曦的手上了。

皇后恐怕是因为给唐诀下毒一事而受了冷落吧……

陈曦见云谣没说话,又开口:“颜如妹妹可喜欢淳玉宫?”

“尚可。”云谣道。

陈曦又说:“其实后宫里宽敞的宫苑有许多,淳玉宫实在算不上大,而且淳玉宫里种植的花草大多都是春夏秋时节开的,到了冬季便是一片萧条,我还怕颜如妹妹觉得受了陛下冷落呢,其实并非如此,宫中女子即便是想入淳玉宫,也没这个福气。”

云谣听出来陈曦话中有话了,皇宫当真是容易改变一个人,当初的陈曦绝非是现在的陈曦,云谣印象中的陈曦只会跟在齐灵俏的身后默不作声,安安静静,现下看来,倒是圆滑了不少,也会装腔作势了。

“怎么说?”云谣不想与她说下去,却也不能将人赶走,只能敷衍着问。

陈曦道:“颜如妹妹可知道这淳玉宫上一个主人是谁?”

云谣一愣,陈曦笑道:“你刚入宫,恐怕是没听过她的名号了,即便是宫里的老人也不敢随意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人,她是朝中吏部尚书的女儿,云妃。”

云谣轻轻地看向陈曦,等她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陈曦端起茶杯道:“云妃是陛下最喜爱的妃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宫里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在陛下心里的万分之一,只可惜,去年秋天死在救陛下的途中了,从那之后,淳玉宫便空了下来,陛下还每日都来淳玉宫打理这里的花草呢。”

“人都没了,打理花草又是为什么?”云谣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因为喜欢,所以爱屋及乌啊,这一年多来不论风雨暴雪,陛下从未疏忽过,这院子里的每一株花下都,了木牌,上面的字都是陛下亲手写的,云妃走了一年多却从未离开过他的心里,陛下当真痴情得很。”陈曦说着,拿眼睛看了云谣一眼。

云谣垂眸,脸色有些难看,她记得,在驿馆与唐诀重逢的那日,他说过他有每日喂淳玉宫鱼池里的鱼儿鱼食,也看过淳玉宫里的海棠花开的样子,云谣以为他或许是叫人打理,却没想到是他亲自动手。

这人向来爱干净,下雨天脏了鞋边儿也要立刻换下的,从未干过这些活,恐怕刚开始做的时候总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了。

陈曦见云谣神情暗淡了些,心口跳了跳,她望着云谣脸上的红痣道:“其实我也明白陛下将你放入淳玉宫的原因。”

云谣抬眸朝陈曦看去,陈曦道:“你与已故的云妃长得很像。”

云谣一怔,陈曦又说:“陛下许是在你的身上瞧见了她的影子,才会待你如此吧,颜如妹妹,你别觉得陛下拿你当替身心里难过,这也是一种恩宠啊。”

云谣抬眉,原来她铺了那么长时间的话,都是为了这一句,想要告诉她她不过是过去吴绫的影子,以此来刺激她,等她与唐诀闹了,便没人能与陈曦挣这后宫里的位子了。

虽说是淑妃与陈曦共同打理后宫,可淑妃家中无人,陈曦却有礼部护着,淑妃只占了个妃子的名头,陈曦这个昭媛才是真正有实权的人。

云谣不是没看过这种勾心斗角,相同的话,皇后也曾对她说过一次,只是后宫里只有皇后知晓在吴绫之前,唐诀的心里还有个云御侍,其余人只知吴绫而已。

云谣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了,这些争风吃醋她没心思去周旋,所以她静了下来,只定定地看向陈曦,然后勉强勾起一抹笑容道:“我知晓,我会好好珍惜住在淳玉宫中的日子的。”

陈曦明显愣了愣,反而问:“你不在意?”

“为何在意?”云谣轻轻眨了眨眼:“你不是说这是恩宠吗?”

陈曦抿嘴,脸色难看了起来,她本意是想刺激这个新来的公主,却没想到对方的一句话反而将她伤得不轻,是啊……她做梦都想住进淳玉宫,住进唐诀的心里,哪怕那只是个假象,她也甘愿自己曾拥有过片刻美好,她这个连替身都当不了的人,又有什么好嘲讽当替身的那个。

陈曦点了点头,起身便要离开了,出门前迢迢三步两回头朝云谣看过来,云谣将方才没看完的书拿起来继续看,陈曦走到门口顿了顿,又说了句:“公主切记,这宫里的一花一木,一碗一瓶都是当年云妃留下来的,切勿弄坏了,先前宫门前的一株木槿花在大雨中烂了根,陛下难过了很长时间,请公主为了陛下,便当自己是云妃吧。”

说完这话,陈曦是真的走了,大步流星,没有回头。

云谣握着手中的书略微紧了紧,过了许久一行字也看不进去,她抬眸看了一眼房间内的布置,当真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云谣深吸一口气,不满陈曦说话的口气,也不满陈曦话中的内容。

于是一气之下没忍住,挥袖将桌上的一口花瓶直接扔在了地上,花瓶碎裂成一片片,里头,着的两根梅花花瓣散落一地,浅淡的香味儿飘了过来,站在一旁的月儿吓了一跳,安慰她道:“公主,您别将那人的话放在心上,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云谣怔怔地看向破碎的花瓶,这花瓶自被放在桌案上的那一天,秋夕每日都会擦拭,因为其价格不菲,花纹漂亮,所以云谣也很喜欢,现在看着,她只觉得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有些烦躁与过往没有二般的陈设。

人都死了,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在道山上下定决心离开时,毫不犹豫自杀时,他当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又为什么要将淳玉宫保持原样,甚至亲自打理,做这些给谁看?!给谁看?!

云谣气,更不愿相信,隐隐有个答案就在她的耳边,唐诀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心中有她,想要恕罪,想要守护,可云谣不愿去听,甚至觉得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有些恼人,陈曦今日过来特意提醒,她就更觉得可笑。

他定是有意为之,定是故意将她在淳玉宫多留这几日,故意等着陈曦上门告诉她,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未有过一刻忘记过她,想要以此来打动她,她不会上当,不会上当……

陈曦来了,也影响了云谣的心情,很长时间她都不能平静,只能一直看书,将自己脑海里的杂乱情绪全都扔到一旁,等不了几日了,等她离开了皇宫,远离了唐诀,此生都不会再见,便如在将军府里一般,她会将这些刺痛人心的感觉忘却,会活成另一个样子。

当晚云谣早早就睡了,躺在**时盯着床幔,听着屋外的风声,忽而想起来延宸殿前的红梅,与红梅下的雪人。

此时躺下,她才清晰地记得她去延宸殿时的一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

她到时,尚艺的眼里是有惊喜的,他远远就瞧见了她,然后给禁卫军打招呼叫禁卫军放她进来,走到她身后时,说起雪人的来历声音很轻柔,当时尚艺恐怕是以为她是特地去找唐诀的吧,所以当云谣问出自己何时能离开,他立刻便冷了下来。

云谣闭上眼皱眉,翻身面朝床内,逼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细节,不要去想与唐诀有关的一切,辗转反侧,久久难眠,最终还是在一片焦虑中入梦了。

梦中,她看见了那夜大雪,唐诀一席黑衣站在驿馆的院中,陆清的身影隐去,只有他一人,侧身转头面朝自己,一双眼中带着挽留与期许,然后期许化为失望,云谣顿时觉得心口被刺痛,再睁眼时,屋外传来了阵阵惊呼声。

云谣起身,天已经大亮了,月儿与小夏都不在房中,她寝殿的门外不断有人说话,就连平日里不爱开口的那些宫人们也在窃窃私语,众人的低声加在一起便不小了。

云谣披上了外衣走到了窗边,心中带着一丝疑惑推开了窗户,迎面而来的风带来了浅淡的梅花香味儿,一片粉红色的花瓣落入眼前,云谣怔了怔,眨眼后再看,彻底楞在窗前。

昨夜还是白雪覆盖光秃秃的海棠树今早披上了一层花衣,十几个宫人们围在院中惊诧地抬头看向一夜之间开满粉花的海棠树,今日有雪也有风,粉红色的花瓣夹杂在鹅毛大雪之间,片片吹落,在地上铺了一层。

云谣双眼没动,几乎呆了,海棠树的每一根枝丫上都挤满了红白相间的花朵,一棵超过寝殿高度的海棠树在冬日里红满枝头,云谣的心口顿时刺痛,鼻头酸了起来,眼眶泛红,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好漂亮的花儿,若这是真的海棠花,必能开上一季。

只可惜,这个季节没有海棠花能开,唯有梅花才能在雪里傲然,一朵朵宫粉梅都被细线串在了一起,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多少工夫,然后悄无声息地在昨夜淳玉宫中所有人都入睡后,冒着寒风大雪绕上了海棠树的枝头。

月儿站在树下对云谣招手道:“公主你快看呀!这树好美!”

云谣轻轻吐出一口气,当真好美。

“你说这是谁弄来的?”小夏问了月儿一声。

月儿道:“自是晏国陛下弄来讨咱们公主欢心的啦!”

云谣拢了拢外衣,是啊,除了唐诀,也无人能做出这等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