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最后吃了快三个小时。
方宏渐和梁大军爷俩聊了许多,聊这些年分开后各自的生活,聊这座城市的变化,也聊了不少鸡毛蒜皮的小事。到最后酒足饭饱月上中天了,梁三都没从房间里出来。
方宏渐将养父赶回屋子里睡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客厅,洗好碗筷,又把给弟弟留的饭菜暂时放进了冰箱。等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之后,才敲响了梁三卧室的门。
咚咚咚——
“小灏?”
方宏渐等了一会儿,里面没什么回应,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为难地回头打量了一番客厅。这房子客厅倒是不小,但除了餐桌就是两张破得开裂的短沙发,拼在一起他也没法躺下。而且这么晚了,方宏渐也不想去另一间房打扰梁大军休息。
他硬着头皮又敲了两声,手顺势滑到门把手上。没想到,轻轻一拧便开了。
果然,弟弟是发点小脾气,连门都没有反锁。
方宏渐推开门门,心里这么想着。结果侧身阖门的时候,却发现把手的地方只剩下半截锁舌,要掉不掉的挂在那里。
“……”
原来不是人不想锁,是锁不了。
方宏渐有些牙疼,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小子踹的那几下弄坏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
方宏渐借着窗外的灯火和月色环顾了一番,发现弟弟不大的卧室里东西倒是挺多。除了床和衣柜,竟还有个带书橱的书桌。回想起养父口中那个他走后除了逃学就是打架的混小子,也不知这书桌他用过几回?
此刻,已经长大的混小子正侧躺在**,像是睡着了。方宏渐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在床边蹲了下来。
青年闭着眼,呼吸绵长均匀。
那张凶戾的脸在暖灯的照射下,比白日柔和了许多,五官依稀有小时候乖巧的影子。只不过一双浓眉依旧紧紧皱着,似乎连梦中心情都不怎么好。
入秋的天气挺凉爽的,青年看上去却似乎火气十足,仅着了一件工字背心,头枕着手臂,露出大半的腱子肉。
方宏渐有些惊讶又有些羡慕。今日白天碰见,他就知道弟弟如今已经比他高了快一个头了,没想到身材也不是小时候那样瘦弱,也不知这几年吃了什么好的,长得这样壮实。
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好奇地戳了戳青年大臂上鼓囊囊的二头肌。
方宏渐觉得自己动作挺轻的。却没想不过刚戳在那块硬邦邦的肌肉上,手腕就被一只大掌紧紧握住,然后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力道带得重心不稳,往**倒去。
“唔!”
方宏渐根本没防备,栽在了**那人身上的同时,牙齿不知道磕在了哪儿,嘴疼地哼出了声。
“嘶……你他妈……!”
梁三也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打架打习惯了,被人碰了之后完全就是条件反射地一抓,没想到直接把人捞怀里了。本来脑子还迷迷瞪瞪的,结果脑门上被不知道啥硬物给重重一磕,立马疼清醒了。
然而他刚骂出声,看清身上趴着的人,嗓子就哑火了。
和他完全两个极端的温润面庞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但梁三莫名其妙的就从那脸上捕捉到了一张半开的唇,嫣红刺目,还抵着半边舌尖。
……操!
他呼吸停了半瞬,喉咙动了动才堪堪将视线移开。收着力道将人推到床的另外半边,梁三撑起身凶巴巴地冲方宏渐发火,“大半夜跑房里吓人啊?!”
方宏渐嘴皮给牙齿磕破了,这会儿用手捂着缓解疼痛,将歪斜的眼镜一边扶正一边含混道,“唔是……我来睡觉的。”
“……”
梁三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揉了揉被睡成鸡窝一样的头发,翻身下床。
他本来是知道晚上方宏渐肯定会和他挤一宿的,毕竟老爹不可能吃了饭就这么放人离开。只不过刚才吃饭时发了一通火,气上头了,忘了这茬。
但此刻看着那人毫无愧意,仿若当年的离开和这几年的分别都从不存在一般的淡定模样,他还是忍不住窝火。把人往**一推,他就往外走。
“你去哪?”方宏渐还以为自己把人气走了,连忙问道。
“撒尿!”梁三没好气地回答。
因着梁家租的房子临近批发市场,大清早便有不少做生意的出门了,属于城市的喧嚣随着阳光一点点透过窗户,钻进了**人的耳朵里。
方宏渐在**翻了个面,伸了个懒腰。屁股似乎挨着什么东西,一瞬又没有了。
他窝在被窝里盘算了一下今天要做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准备起床。结果甫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吓了他一跳。
房间里一股子烟味,一个人影冲着他的方向坐在书桌旁的靠椅上,腿搭在床沿,也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唔,早啊小灏。这么早醒了?”
方宏渐揉了揉眼睛,脑子还有些迟钝。他一边跟弟弟打招呼,一边伸手在枕边摸找眼镜,冷不丁瞥见青年眼下两团明显的青黑,手顿了顿,“我昨晚打呼吵着你了?”
“……没有。”
“那就好,”方宏渐松了口气,“我才体检过,呼吸系统应该没问题。”
梁三:“……”这他妈是呼吸系统的问题吗!?
他盯着那张扰人清梦的脸,恶狠狠地咬着嘴里的烟蒂道,“你昨晚抱着老子不撒手!”
方宏渐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闻言只眨了眨眼,神色都没变,“噢,是吗?”
他下床趿拉着拖鞋去上厕所,顺手揉了揉青年硬茬的脑袋,语气理所当然道,“小时候你不是挺喜欢我抱着你睡么?”言下之意,现在反抱回来一下,又怎么了?
“……”
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痴缠着这人的蠢样,梁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他再次语塞,只能恨恨地猛吸一口烟。
“老二,老三,快起来来吃早饭了!”
客厅里,一大早就起床出门买了菜回来的梁大军笑眯眯地招呼两个儿子,餐桌上摆了整整十根油条,热腾腾黄灿灿的,引得人口水分泌。
“爸,还是街对面那家的?”
方宏渐洗漱完了,拉开凳子坐下,伸手拿了一根掰开,被热气烫得直吹手指。
“呵呵,是的呀。都是老街坊了,张大爷听说你回来了,特意多做了两根送我哩!”梁大军把打来的一大壶热豆浆挨个倒进了瓷碗里,推了一碗到方宏渐面前,“小心烫手,快掰进碗里去。”
蓉城人早餐很杂,有的喜欢包子馒头,有的喜欢大清早来一碗素面,更多的就是买根油条点杯豆浆,把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用豆浆沾一沾,再入口时软滑适中,解腻又香甜。
“我记得咱家最穷的那会儿,张爷爷总是偷偷把炸剩的不好看的面疙瘩给我和小灏留着,趁大娘招呼其他客人时塞给我们……”
新鲜热乎的豆浆冒着热气,方宏渐的镜片都蒙上了一层白雾。他一边嚼着油条一边回忆,语气怀念。
“是啊。那时候你刚读初中,小灏又要交钱上小学,我手里头是真的空,还好老张为人厚道……”
这会梁三也洗漱完坐上了桌,梁大军已经吃过了,便十分顺畅地从儿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自个儿掏了一根点上,一边回忆往昔,一边幽幽地吸了一口。
“……”梁三默默地看了自己的烟一眼。
那是他昨儿才买的中华。
“瞅啥瞅!吃你的饭!”梁大军平和的血压一见到这混小子就升高,“老子养你那么大,抽你根烟都不行?!”
大清早的,梁三也懒得和老爷子吵,拱了拱手,“抽,您随便抽。”
“哼!”梁大军又吸了一口,才发觉嘴里味道和往常不一样,低头一看牌子,吸了口冷气,“你又哪去薅钱了?!”
梁三:“……”
他会说自己是知道某人回来了,为了装面儿买的么?
不能。
绝对不能。
“别人送的。”梁三夹了根油条,直接塞在嘴里嚼得嘎嘣脆,不耐烦道,“爱抽不抽!”
“你小子!”
梁大军眼见着又要拍桌子瞪眼睛了,红色的烟盒忽然被一只白净的手覆住,正在吵着的爷俩同时盯住那只手,看着他一点点将烟盒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要我说啊……”方宏渐放下瓷碗,冲爷俩微微一笑,温润的笑中却带着一丝凉气,“吸烟有害健康。”
“最好都少抽,你们说……对不对?”
“咳,对,宏娃说得对!”
梁大军讪笑着把烟按灭了,剩下的大半截挂在耳后,默默地喝了口豆浆。
“嘎吱,嘎吱。”
仿若跟自己没关系的青年没再说话,认真的嚼着油条,却嚼出了啖肉喋血的气势。
不大的老屋里,一时间只剩下吃早餐的声响。
碗筷交错间,这个清晨平常得一如往常的模样。然而梁三却头一回觉得,嘴里明明早就觉得腻人的早点,吃起来有些别样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