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请了两天的假。要不是医生说龙哥身体不错外伤恢复起来挺快,他都还想再多请几天。

“尝尝我炖的土豆烧排骨!”

差不多到晚饭时候了,临近几个病房的家属都陆续去楼上食堂打饭,秦天把带来的保温饭桶打开,一层一层把里面的隔层取了出来,放在**支开的小桌板上,一边说,“你上回只教了一次,要放哪些料我都忘了,随便放的,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吃。”

说起来这保温桶还是上次他住院那次,龙哥为了给他带饭买的,质量不错,隔了两三个小时,饭菜还是热腾腾的。

“闻着就香。”龙毅靠在**,望着小青年忙前忙后的样子,嘴角微勾,夸赞道。

“你以为你是兜兜啊,”秦天嗔了他一眼,又自得地说,“反正兜兜觉得好吃,一大盆都吃光了。”

龙毅失笑,“合着我受伤了,还只能吃狗粮?”

“哼,谁叫你受伤的!?”

秦天绷着脸说完,看男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兜兜这回可是救驾有功,必须吃得比你还好,”秦天把上面两层菜给龙毅放好了,又将桶肚里的山药排骨汤倒进了瓷碗里,努了努嘴,“瞧见没,最大的几块龙骨都赏它了,你只能喝汤。”

“唔,”龙毅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够了。”

“我好养活。”

听到他说这个,秦天的笑淡了下来。

他低头从衣服内袋里把上午龙毅给他的银行卡递了回去,“喏,事办完了,收好。”

龙毅没接,自顾自吃着饭,“你收着吧。”

“我收着?”秦天睁大眼,故意道,“你不怕我卷款潜逃啊?”

龙毅垂着眼夹了块土豆,然后塞进秦天张着的嘴里,无所谓道,“那你把我一块儿卷走。”

土豆香糯绵软,牙齿一咬便塌了下去,如同秦天的心一样。

秦天在今天之前,一只都以为自家龙哥是个小白菜地里黄,穷得响叮当,所以才抠抠搜搜什么都舍不得买,每天过得那么节俭。

结果今天他把卡插进自动柜员机后,却发现自己窝里的不是小白菜,是只藏了金蛋的鸡!

那张卡里……竟然有小五十万。

龙毅在把卡递给他时就交代了,里面除了现在的工资,还有他前些年当兵时的补助,以及退役金和因公伤残的抚恤金。只不过,秦天没想到有这么多。

其实秦天对这笔钱没什么想法。

要说真有什么的话,就只有一股闷气:明明卡里有钱,为什么这人日子却过得那么紧巴巴?

是傻子么?

然而当他知道男人攒着这钱拿来干什么之后,那股闷气却化为心疼,堵在他心里让人难受地不行,越想越眼酸。

今天早上,男人把银行卡和一张写着串数字的纸条一块儿递给他,交代他往一个账户里汇两千块钱。

秦天没多问,只看着纸条上收款人的名字有些眼熟。

李铁柱。

等汇完款秦天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出现在龙毅向他讲过的往事里。是……那个不幸被土雷崩了大动脉的新兵蛋子。

他的龙哥在那次行动中伤了一只眼,而名叫李铁柱的年轻人,却永远离开了人世。

秦天陡然间便明白了龙毅在做什么——

男人一直在替那个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年轻士兵尽孝。

每个月,龙毅都会汇出一笔钱,通过这个账户到达李铁柱的父母亲人手里,让他们衣食无忧。而这个月,恰好这几天便是汇款的日子,龙毅躺在病床里不方便走动,担心那边急需用钱,只能拜托秦天帮他及时汇过去。

“龙哥……”

秦天见男人真不接手,只好先把银行卡塞进自己兜里拉好拉链。他忍不住问道,“你……啥时候开始做这事的?”

“……记不清了。”龙毅想了想,“就那时做完手术后吧。”

那次任务之后,龙毅一个人在医院里躺了很长时间。

眼睛整日的疼,一闭上眼却又总浮现出名叫李铁柱的小年轻满是血和着泥的脸,以及捂着脖子张嘴想要同他说话的样子。

那张脸还那么青涩那么年轻,人生不过才起了个头。

小年轻最后想对他说什么,龙毅永远不会知道了。

后来出院后,龙毅却发现政委已经瞒着他,将李铁柱的遗体和抚恤金一起送回了家。可能是怕他心里有负担吧,政委没有把这个本属于他的任务给他留下。

龙毅没说什么,只不过还是买了车票,去了一趟小年轻的老家。

是个和他小时候生活环境差不多的农村,烂泥巴路,下了大巴还要走上半天才能到村头。龙毅按着村里人的指路找到了李铁柱家。

他站在篱笆外,没有进去。

那时也差不多是年关时候,路边伫立着一栋两层的水泥楼,看上去才修好没多久。

两个中年妇女一边聊天一边忙进忙出,龙毅看了李铁柱的档案,那应当是他两个亲姐姐。

水泥楼外,空****的院坝里支着个竹椅,上面坐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老头看上去五六十岁了,一张脸是面朝黄土的人特有的棕黑瘦削,手指甲缝里积着泥土,脸上一层层褶子挤在一起,似乎随时都皱着眉头。

“老李,吃饭了。”

穿着朴素的太婆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盆菜,招呼老伴。

“晓得咯。”

老头右手拿着烟杆,应了一声,却没动作。

他又抽了口烟,仰起头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苍老的左手搭在膝盖上,正握着什么东西,不时摩擦。

龙毅虽然一只眼已经无法视物了,但另一只视力还在。

就着夕阳余晖在那东西上反射的光芒,他看清楚了老人握着的是什么。

——一枚军章。

屋里头又催了几声,老头终于停了嘴。

他弯下腰将烟头在水泥地上敲了敲,抖出烟丝,才倒着把烟杆插在了腰后。

然后竹椅晃动了两下,老头站起了身。他将手里的军章用那只黑黢黢的手指蹭了几下,像是把上面的灰尘和污渍都抹干净了,才珍而又珍地揣进了上衣口袋。

老头背着手跨进了宽敞的屋门。

只不过那扇背,随着白日里最后一丝光线的沉没,佝偻地越来越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