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很少去回忆自己的童年。
他出生在一个小县城,县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他妈妈干的是‘卖肉’的勾当,总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所以秦天从小就没什么玩伴,性子也有些阴郁,不爱说话。
秦天没玩伴,不过他有个大他四岁的哥哥秦阳。同母,异不异父是不知道了,但秦天想来应该是的。
从小两兄弟性子就南辕北辙,秦天不爱动,不喜欢接触人,秦阳却朋友众多,走哪儿都喜欢把他带着。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秦阳在前边热闹,秦天就在后边儿看着。
两人的妈秦芳红不是个好相与的,秦天记得小时候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娘生了你们两个讨债鬼,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虽是嘴上嫌弃讨厌,但女人倒也不会不管他们。虽然没什么好吃好穿的,但也鲜少饿着冻着。
母子三人住在一室一厅的破旧出租房里,卧室里架的是双层床,女人睡下边,兄弟俩睡上边。遇到要接客了,秦阳就会带着秦天出门,两兄弟在外面胡乱晃**,偶尔还能从女人手里抠出几毛钱,买个零嘴吃。
“小天,想知道外边啥样不?”
已经快八岁的秦天还没上学,跟秦阳蹲在游戏厅的门口无聊地玩地上的石子儿,听见少年问他。
“嗯!”
他好奇地瞄了眼游戏厅里挂着的电视,从出生起他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县城。
“等哥发达了,带你坐飞机去外边转悠!”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咧开牙,手舞足蹈地说起大城市的好,眉目间尽是对未来的向往。
“小天,别告诉咱妈。哥……准备去做生意了,”少年从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一把毛票塞进秦天手里,“这些你偷偷藏起来,妈忘记给你饭钱的时候,自己好买东西吃。”
“你不读书了?”
秦天瞪大眼,“昨儿不是你才找她要了学费吗?”
秦阳聪明,回回考试都是满分,秦芳红觉得倍有面子,也因此再穷都没叫秦阳辍学。秦天就不成了,秦芳红像是觉得他年纪还小,一直没舍得交钱让他读书,都是秦阳私底下教教。
“嗐,那钱我拿来开路了,”秦阳耳朵后面夹了根烟,像是不习惯似的,一直挠,“你放心,隔年你就能读书了。”
秦天不知道为什么隔年他就能读书了,他只知道秦阳离开小县城的那天,他妈掐着腰在屋子里骂了整整一夜。
“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他以为钱那么好挣!?”
第二年春节,秦阳回来了。
他带回一小摞红票子,秦芳红憋在嗓子眼里的脏话没骂出口,全被钱给堵了回去。
秦天终于开始上学了,秦阳让他好好读书,其他的别操心。那时候秦天一点儿也不知道秦阳在做什么,只记得秦阳每年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忙。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撞见已经是个高瘦青年的秦阳一个人在房间里抽卷烟。
烟雾缭绕,神色迷离。
十多岁年纪的少年对烟本就有些好奇,秦天想抽一根尝尝,还没沾到嘴边,就被秦阳一巴掌给打翻了。
秦阳告诉他那不是正常的‘烟’。
那是坏东西,能让人上瘾。让他发誓,一辈子都不许碰。
秦天终于意识到秦阳在做什么生意。他恳求秦阳收手,去自首,秦阳却说自己早已泥足深陷,没办法脱身。
两兄弟头一次不欢而散。
秦天是在高考前夕收到了秦阳的死讯的。
据说是死于帮派斗殴,秦天压根不信。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只静静地看着身着便衣的警察们在他家进进出出,似乎在查找些什么,秦芳红直接嚷嚷着没有秦阳这个儿子,只迫切地想让警察滚出她的住所。
秦天偷偷的找上了其中带队的警察。
“是,他们内部因为一批货的去处产生了矛盾,你哥算是被拉出来顶缸的。”
“这案子不小,他要是没死也会被抓进牢里的。”
“你想报仇?呵呵,小弟弟,好好读书吧,坏人留给我们来抓。”
警察临走时,留给他一个电话。
“如果真有什么线索,可以联系我。”
于是,秦天辍学了。
他没参加高考,不理会他妈的叫骂,循着秦阳的旧路子混进了他曾经呆过的帮派,成了最底层的一个小喽啰。
“你胆子真的不小。”
昏黄的灯光下,龙毅神色不明,语调沉沉。
最难以启齿的部分已经说出来了,这会儿秦天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只有些唏嘘,“那时候是有些太过冲动了。”
“哼。”龙毅心想,哪里只是冲动?简直就是不要命。
他在边境时,常年与走私犯和毒贩打交道,知道这群人有多穷凶极恶,小孩儿那时候才多大?十八岁有没有?就敢闷着脑门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做事,不是不要命是什么?
“其实……我最后也没出什么力的。”
秦天从床头柜上拿起相框,摸了摸里面停驻时光的两个少年,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连高层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不碰那些玩意儿,又是生脸,注定没法接触到核心的层面。只有时候上边动静大了,他才能弄到些边角消息传给警方。
也就是这么几年在鱼龙混杂的场所里混,接触的人多了,又要打探消息又要防备他人,秦天的性格才被迫变得圆滑开朗起来,最后成了如今的模样。
对于秦天来说,秦阳这个哥哥是亦父亦兄的存在,当年猛地知道亲人身死的消息,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想出力,却无门,最终只能想到这个笨办法。
“去年,整个团伙终于被一锅端了。”
“他罪有应得,但……”秦天冲着静静望着他的男人笑了笑,“我也算替他报仇了。”
这抹笑带着难过和释然,龙毅心中本来因听得秦天冒险而升起的点点怒气瞬间被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胀胀的心疼与怜惜。
他亲了亲青年有些湿润的眼眸,“你做得够好了。”
那几年的生活,秦天虽说得轻描淡写,龙毅却听得不是滋味。原来,当他还在雪山上安静地值守边疆时,他的小青年已经独自一人混迹市井,在危机四伏下谋生了。
他揽住青年的肩,将人整个搂进怀里,长长的喟叹一声,带着庆幸的口吻说,“幸好。”
幸好你没事。
幸好我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