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毅最终还是没在医院守夜。

倒不是真的回去喂兜兜,兜兜他早交代老张他们照看着,再说那小狗灵精得很,经常去街边的麻将铺小饭馆里蹭吃蹭喝的,不会饿着。

是秦天说食堂饭菜太难吃了,龙毅琢磨了下,的确也是。一荤一素要十块钱,油水没多少味道也差强人意,小青年躺了几天身体肯定虚得很,他还不如自己在家做了带过来。

回去的路上,龙毅坐的公交。

晚上九点过的车里没什么人,他独自一人坐在后排窗边,胳膊肘杵在窗沿上,一双眼掠向窗外。

夜色笼罩,城市褪去白日里的喧嚣,披上了温柔宁静的睡袍。

玻璃窗上模糊着倒影出他冷峻的侧脸,龙毅右眼扫过自己的脸颊,撑着下巴的手忍不住动了动,指腹仿若不经意般贴在了自己的腮帮上。

他体毛一向比较旺盛,胡子两三天不剔,颊边和下巴就能长一片茬出来。这会儿摸上去,除了刺刺的,倒也没什么其他感觉。

怎么被小孩儿摸着的时候,就那么……

窗外的路灯一道道划过,龙毅的黑眸也被映得明明灭灭。

平静黑沉的湖面泛着微亮涟漪,闪烁着不知名的星光。

*

第二天一大早,龙毅便起床去菜市场买了好些菜。

半个冬瓜被切成薄片,猪肉剁碎了,用生粉鸡蛋混着料酒揉成团。锅里的水烧开了,姜片先下,再将冬瓜片倒进去,中火煮几分钟就软了。

平日里那双干粗活的大手用肥皂洗干净了,龙毅将肉团捏在左手里,拇指和食指卷着虎口围成一个小圈,手臂微微使劲,一个丸子就从手掌里挤了出来。

他右手拿了只钢勺,挤出一个丸子便舀下来放进锅中,没一会儿,大锅里二十几个小圆丸就晃晃悠悠的漂浮在水面上,红的绿的滚在一块儿,看上去颇有胃口。

见煮的差不多了,龙毅尝了一口汤,又往里加了些盐提味,最后抓了一把葱切碎洒下,一道冬瓜丸子汤便做好了。

这边龙毅在家里做着菜,医院那头,秦天倒先迎来两拨探病的人。

先是他救的那对母女,一家人拎着好大一个花篮找上了门。那年轻母亲握着他的手就是一堆道谢的话,说着说着还后怕的抹泪,又连连给他道歉,反倒把秦天搞得很是局促。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姐你别这样!”秦天想去挠后脑勺,摸上脑袋只摸了一手的绷带。

“那就是个正常反应,”他咧开嘴,露出大白牙,“谁见了都会那么做的!”

“那不一样,”小女孩的父亲却在一旁摇摇头,“那种危急时刻不是什么人都愿意舍身出手相救的,一不小心自己都要搭进去。”

那父亲看上去是个工人,还穿着工地的衣服,灰扑扑的,满脸感激地带着自己妻女给冲秦天鞠了个躬,“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如果当时没有你,我这辈子可能都要活在痛苦中了。”

他一直在外地打工,事故发生后才连夜赶了回来。听完交警和妻子的描述后,他真的是又气又后怕不已。一方面气自己妻子在外的分心,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当时不是秦天那一扯,他就真的失去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了。

“快,去跟哥哥说声谢谢。”

那父亲推着小女孩站到病床前,今天小女孩也带了耳罩,乖乖的像只小兔子。

“谢谢哥哥。”

她才几岁,不知事,却还是受到了一些惊吓。此时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头绑绷带的人,没有了那晚上的开朗俏皮,只怯怯地捉着爸爸的手,小声地冲秦天道了一声谢。

秦天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然后探身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塞进小女孩的手里。

“喏,不谢,哥哥请你吃糖。”

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糖果的,小女孩看着手里的喔喔奶糖,眼睛都亮了几分。

“吃吧。”本来对女儿要求严格的年轻母亲也未阻拦,甚至主动把糖纸拨了,喂进女儿的嘴里。看着女儿甜甜的脸,她面容柔和,朝秦天又鞠了一躬。

“我们也就不打扰你养病了,”夫妻俩递上一个信封,不顾秦天的阻拦,硬要塞进他的枕头下,“一点小心意,请一定收下,要不我们过意不去。”

信封里的钱秦天死活没有要。

他借口公司会报销,让夫妻俩把这钱拿去给孩子买点好吃的。那父亲见秦天急眼地都要跳下床了,怕影响他伤口,还是把信封收了回去。

“本来咱们都是无妄之灾,哪有你们出钱的!”秦天正色,“以后好好照看孩子,她顺遂平安的长大,我受的伤就都值了。”

那母亲动容地连连点头,又是握着秦天一顿感谢,才满眼泪花地跟着父女俩一块儿离开了病房。

秦天松了一口气,倚在**揉了揉还有点疼的脑袋。

不等他缓一会儿,病房门又被敲响了。

“诶,方哥梁哥,你们怎么来了?”

秦天望着进门的两个男人,忙又坐起了身。

“来看望看望你这个不省心的下属。”

梁三帮方宏渐开口接话,顺手把大哥非要买的果篮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秦天是昨晚等龙哥走了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旷工几天的事,急忙给方宏渐致电说明了原委,方宏渐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让他安心养病,不用担心。没想到转天就过来看他了。

梁灏手插裤兜,打量了秦天一圈,啧啧道,“脑袋都开瓤了啊,你可真行。”

秦天讪讪地揉了揉鼻子,“我也不想的。”

“行了小灏,”方宏渐瞪了弟弟一眼,“咱们今天是来看望病人的,你再这么说就自己先回去。”他怕梁三再损下去把秦天给病情加重了,他得气死。

梁三立马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还抬手在嘴上一划拉,跟拉上了拉链似的。

秦天看俩人的互动看得哑然失笑,他倒一点没生气。

梁哥就这性子,平时虽然嘴上喜欢损他和王东东,但也明里暗里护着他们,没人敢随便惹。不过每回在方经历面前就收敛多了,这么看还真的只有方哥能治住他。

“小秦,这回你这事算工伤,我已经跟公司报备过了。别担心,损失的那几件货物也不用你陪,公司会承担。”方宏渐坐在床边的看护椅上,温声对秦天道,“所以你别急,好好把伤养好了再回来,医药费这些都可以报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申请工伤赔款。”

秦天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

他刚才跟小女孩一家人说公司会报销,都是为了让他们收回钱闭眼瞎说的。秦天自知公司没给他们交社保,估计报销是没戏的。

这一次受伤下来,住院费就不说了,他这个月的全勤也没着落,再加上小电驴报废和后箱里那几件货的损失,说不定这几个月攒的都得填进去,秦天本来还是有一些小小的郁闷的。

但没成想半天不到,好消息就临门了。

“瞧瞧你那占便宜的样!”梁三恨其不争,数落道,“想靠这个赚钱,那几个你都不够填的!”

“没有没有,”秦天连忙否认,“我就是没想到这钱还能报,嘿嘿!”

“医生怎么说?”比起钱这些,方宏渐更担心小青年的身体状况。

“没事,就说要先静养几天,等伤口愈合。”

秦天跟两人说了自己脑震**和后脑勺被缝针的伤势情况,听得方宏渐有些后怕。

“我回去就跟工会写信申请,看能不能再多招些人,不能总让你们大晚上加班,太危险了。”

方宏渐平日里都是坐办公室的,知道底层快递员辛苦,却也明白各司其职的道理。但这次秦天出车祸却让他有些后怕,万一小灏他哪天也不小心这么出事了该怎么办?

方宏渐都不敢想。

站在他身后的梁三就像听到了自家大哥心里的想法似的,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插科打诨地冲秦天开玩笑,“说起来你也是运气好,先把‘十佳员工’的奖拿到手了才出的事,早个几天,你这奖指不定都要换人。”

方宏渐一拐子又给梁三怼了过去。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啊!这叫运气好吗!?

秦天倒乐乐呵呵的点头,“就是,还好我奖品都还在。”

他还盘算着和龙哥看电影呢!要是都丢了他哭都没处哭去。

他这会儿穿着病号服,出事时穿的衣服都给换下来了。但秦天昨儿趁龙哥把那堆衣物拿回家洗之前,就从外套兜里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掏出来藏在了枕头下,此刻伸手一摸就能摸到那些奖品。

不过——秦天转念又想到,反正他都可以报账了,那自己卡里的钱随便可以买几百张电影票了,那电影券就算丢了也没事!嘿嘿!

梁三看秦天那副傻笑的模样,觉得有点牙疼。

“你这倒是悠闲了,知不知道老子帮你分了多少活儿?”既然这么开心,那就敲你点竹杠。

秦天睁大眼,“啊?”

他被梁灏这话一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躺好几天,活儿没少,只能是分给别人做了。

“那、那梁哥……”秦天知道好歹,连忙道,“我好了请您和方哥吃饭!”

“又吃饭?”

梁三轻笑了声,目光食髓知味地在方宏渐头顶扫了一眼,悠悠道,“也可以啊。”

“不过上次你说请客,最后付钱的可不是你,算你请的吗?”

秦天眨了眨眼,记忆回溯到那个晚上。

好像……是喔。

他那晚醉得不轻,是龙哥给的钱,后来又……回想起那晚的情状,秦天脸颊浮起两团红晕,回过神吭哧吭哧道,“怎么不算!”

“龙哥请的就是我请的,都一样!”

他愤愤地想,梁哥果然不是好人,还想让他再多请一顿!?没门!

龙哥的钱不是钱吗!?哼!

梁三挑眉,“哦?都一样?”

他语气拖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们这是什么关系啊……”

方宏渐属实是听不下去了,搭在凳子边上的手背过身去揪住弟弟的腿肉狠狠拧了一把,梁三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有点扭曲。

“我、我们……”

秦天呐呐。

恰是这时,病房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色,秦天只听见龙毅接过他的话头,冲梁三道。

“你们什么关系,我们就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