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秦天感觉到**凉飕飕的一片。
昨晚的梦朦朦胧胧像罩了一层纱,无风自动,影影绰绰地若隐若现,回**在他的脑海里。
秦天倏地红透了脸,下一瞬又白了回来。他一双手一点点捏紧被角,躺在**双目无神的看着头顶龟裂发灰的天花板。
怎么、怎么回事儿啊……他怎么会在做那种梦的时候,梦见、梦见龙哥!?
疯了吧。
咚咚咚——
“七点了。”
梦里萦绕在耳边的低沉声音忽地从门口传来,秦天条件反射的将有些漏风的被子捂紧了些,眼睛看向门口逆光的身影。
男人的轮廓高大,站在用门板简易隔开的卧室门口,似乎伸手就能够到天花板。秦天低声“嗯”了一声,龙毅见把他叫醒了,就转身又走进了厨房。
平日两人都是白班的时候,秦天起得早些。但遇上龙毅上夜班,他就可以多磨蹭一会儿。
男人会在清晨的时候回屋子一趟,趁着早上六七点的小区没什么人烟也无事可忙,回屋热好早餐,秦天起床洗漱好,就能直接吃了。
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包子,冰冻室里还冻着些汤圆水饺,以前豆浆油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两人的早餐越来越丰盛。
秦天和龙毅的口味差不多,只不过龙毅吃得要辣一些。门口小卖部的黄姐也有卖辣酱调料之类的副食,秦天就麻烦她推荐了一款最好吃的,买回来放到冰箱里。早晨馋味儿了就舀上一勺,鲜香麻辣,小半个月就被两人吃见了底。
厨房里加热的铁锅已经沸腾着往上窜着蒸汽,龙毅拿起锅盖,将隔屉上蒸熟的四个窝窝头夹了出来,摆上了桌。
小小的物管房没有专门的客厅,只是在隔卧室的时候将隔板往里挪了些,腾出来一处能摆上一套桌椅板凳的地方,两个人勉强可坐,坐下来后,整个空间就满满当当了。
“牛奶还是豆浆?”
龙毅拎起桌下的开水壶。
“豆……牛奶!”
秦天趁着龙毅冲兑的时候,拎着一套干净棉衫就往厕所里钻,跟男人擦肩而过,跑得比兔子都快。
这天早上,秦天连跟龙毅对视都做不到。他磨磨蹭蹭洗漱,看时间快来不及了,才冲出来喝了牛奶,然后把早餐拎到了单位。
“小秦,你过来一下。”结果窝窝头才吃了个头,他就被经理方宏渐叫进了办公室。
“是这样的……”
一向温和禀直的男人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有些歉疚的看向秦天。
“公司这边一直催促我们提交调查报告和处理结果,到现在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你是被人陷害的。所以……”
秦天垂着眼去看纸上的字。
“我和张开奇也谈过了,他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同意承担一半的赔偿费用。但剩下那一半……就必须你自己赔了。”
方宏渐叹了口气,“小秦,我也尽力了。公司的规章制度在那里,没有证据,一切猜测都不作数。”
纸上大约是方宏渐拟好的报告材料,将整件事客观清楚的介绍了一遍,最终给出的定论是张开奇玩忽职守以及秦天粗心大意。
这其实已经算是轻拿轻放了,但秦天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谢谢你,方经理。”
他知道,方宏渐坐在这个位置上,管理那么多员工,靠的必须是公平公正和有理有据,所以秦天并没有怪他。
但是他也不想就这么认栽,“方经理,能不能……再麻烦你多等我一天?”
秦天抬起头,一双大而圆的荔枝眼在眉清目朗的脸上显得格外认真明亮。
“就一天!”
“我已经有一点头绪了!”
“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把那个偷件的贼给抓出来!”
“高价回收电视、电脑、冰箱……各种旧货……”
“高价回收名烟名酒名表……各种名牌……”
早晨十点过,上班族们都已离开家门开启了一天的社畜工作。偌大的城市如同一座巨大的机械城堡,无数的轮轴交错连接,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频率的不停转动。
仍旧待在家中的,大约只有年轻的全职主妇和早已退休的大爷大妈,亦或者一些过得昼夜颠倒的倒班族。回收二手货的贩子往往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没,蹬着一辆加装了货板的破三轮,走街串巷,收售废品。
他们的车头上通常挂着个扩音喇叭,声音一起,能窜三里远。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背转身自埋怨我自己作差~”
“我先前只望他宽宏量大~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
蓝湾小区的门卫值班室内,赵富贵正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自己淘来的老板椅上,摇头晃脑地跟着桌上的收音机哼唱戏词儿。
他趿拉着破布鞋的脚搭在办公桌的横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鼓点,顺道带着身体晃呀晃的,好不悠闲自在。
“啊~休道我言语多必有奸诈~你本是大意把事作差~”
“吕伯奢与你父相交不假~为甚起疑心杀他全家~”
作为一个六十有一的小老头儿,赵富贵长得实在有些磕碜。一张脸褶子快皱成饺子皮了,整个人还干瘦干瘦的。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时常闪烁着精光,看上去像一只偷油的老鼠。
虽然长得难看了些,但赵富贵着大半辈子的运气却一直还不错。
年轻时愁对象,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结果他们乡里恰好来了人口贩子。他东挪西凑了些钱,顺顺利利买回去一个美娇娘。
美娇娘给他生了个儿子后难产死了,他就自个儿把儿子拉扯长大。
儿子也争气,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进了大公司,然后十分有孝心的把老爹接来了大城市,还托关系给他在这精装小区里谋了个物管的活。
当物管可真不错啊!
不用做什么劳累的工作,每天就坐在值班室里守着,收收信件快递,登记登记外来人员,还有空调吹!一个月还有两三千的工资拿,简直赛神仙。
赵富贵在城里呆了几年,渐渐的眼界也开阔了。
原来这白开水还有精贵到几十块一瓶的,原来一个买菜用的破布袋子到了商场里就能卖几千块,原来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国家,原来同样的东西出了趟国就能卖贵几十倍!
他年轻时是村里的二流子,成天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活路。还是在有了孩子后,才老老实实进了个镇上的工厂,却因为手脚不干净,时常被辞退,换了好几个工作。做的最长的竟然要数现在这份门卫活,一干竟干了两三年!
两三年间,赵富贵其实也不是没出过事儿。但好在他儿子争气,事情也不大,就都找关系给压下来了。
赵富贵这辈子没什么喜好,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打麻将,只偶尔抽抽烟,也不上瘾。他唯一有点上不了台面的小癖好——偷东西。
这癖好令他儿子无法忍受,说了好多回,回回都说要断绝父子关系。
但赵富贵却不以为然。
他喜欢听广播,曾经不小心调到过一个心理访谈节目。里面的专家说啊,有一类人,其实并不缺钱,只是因为无法抑制的内心冲动而去偷窃。这种行为,并不是犯罪,而是一种什么意志控制障碍什么的精神疾病。
他这是病!又不是啥进局子的坏事儿!
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和那广播里专家说的有一点不同,他……还是挺缺钱的。
不过其他都没什么差别。
听那专家说,这种病不是什么大问题。赵富贵一下就心安理得起来。
他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有了稳定的工资,儿子又不用他供,算是基本管住了自己的手。
不过他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会在值班室偷偷翻看一下那些久无人领的信件,或者是瞅一瞅快递小张扔在这儿的包裹。
现代社会发展的太快了。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什么网络购物就普及到了整个中国。年轻人都不自个儿出门买东西了,在家对着电脑轻轻一点,想要什么都送上门。
赵富贵老了,跟不上时代的节奏,但他又不服老。
所以他常常会捧着那些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货物,用自己小学毕业的贫瘠文化水平,去猜测这些纸壳子胶带子里装的都是啥。
有的住户拿了快递会当场拆开,他只要瞅见里面的东西和自己猜的差不离,就能兴奋好一阵。
他知道这些快递上都贴了什么条形码,可以通过高科技查到,所以赵富贵扯过隔壁麻将铺老板栽在花盆里的葱,摸过一楼住户挂在阳台的鞋垫,却从来没偷过快递。
但当一个从国外寄来、快递单上印着他从未见过的外国文字的小型包裹扔进值班室时,他还是忍不住……心痒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