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斩首示众的日子,是哪一天?”

初念并没有理会司空滕贴切的关心,她心中一团乱麻一般,脑子里现想着的,是时聿马上就要斩首她父亲的事情。

她不能就这么眼看着父亲被斩首示众。

“三日后,”司空滕语气顿了顿,有些难说出口,“监斩官......是......”

“我知道,是时聿,对吗?”初念似乎抱着一丝可笑的期冀,想从司空滕口中听到一声反驳她的“不对。”

可事实终归是事实,无论她多么不愿,也要接受这个事实。

司空滕正声道,“对,是他。”

“但你不必忧心,我会想办法将你父亲救出来,你哥哥也已经回京,我想此行胜算会更大些。”

“只是......”司空滕看着满脸倦色的初念,欲言又止。

初念读懂了他没有吐出的后半句话。

这是想要那张图纸。

“我明白,拿纸笔来。”

拿起下人们递来的狼毫,轻沾墨汁,又用镇纸将宣纸平铺开来,笔尖落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一幅精妙的楼宇建筑结构跃然纸上,甚至连纸张一旁做的数字批注都分毫不差。

只是一张初版结构图纸,便足以看出背后建筑师的功底之深厚,技法之高超。

初忠荣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建筑上,为璟国耕耘了大半辈子,也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原本应该是一生荣华,谁曾想,等着他的竟是一场家破人亡的结局。

“可悲。”

“可叹。”

“可惜。”

司空滕拿起那张纸,在灯下仔仔细细观摩着,不禁连连发出感慨,啧啧称奇,他也曾对建筑略有涉足,但后来又因实在太难而放弃,转而投身军中。

是以,他明白这张图纸的含金量,也对初忠荣愈加多了几分敬意。

初念搁下笔,神色略显忧郁,“图纸已经有了,只是不知道我父亲留下的那本真正的账簿......到底在哪里。”

就是因为这本失踪的账簿,才致使她留在了京城中;也是因为想要寻找这本账簿,才发生了后面这一系列差点令她丧命的事情。

躲藏入时府。

铁匠铺寻证据。

被司空滕收留。

岑中云婚宴。

不慎被朝廷发现而被捕入狱。

成为时聿的夫人。

红玉楼大火。

失忆。

小巷命悬一线。

兄长露面。

被时聿软禁。

春蒐。

温泉遇袭。

再到如今的,父亲即将被处斩——

她最终才恍然发现,一个毫无权势的女子,在这偌大错杂的皇城中,竟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甚至连活命都如履薄冰。

她想,她早该审时度势一些的。

司空滕见她怅然若失,道,“你不必担心,其实真正的账簿早已被我寻到,如今再加上你的图纸,我也更有底气去面见父皇了。”

面见皇帝......司空滕是要去面见圣上。

提到皇帝,初念羽睫微颤,又想到了兄长曾与她说的话——

不管导致鸿鹄堰坍塌的真正元凶是谁,初国公府,都是一定是这个替罪羊。

若果真如此,那么此时司空滕替初家求情,岂不是白费功夫,而且他本就不得皇帝喜爱,甚至还会平白惹了皇帝厌烦。

这不是牵累司空滕了吗。

想到这,初念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她固然想有人能替初家求情,但若此事不成,反而还要连累求情的人,这不是害人呢吗?

几番纠结下,她还是决定告诉司空滕,“殿下,多谢你愿意帮初家,但是这件事关乎圣上,就算我是胡乱揣度圣意,我也要告诉你......”

“我知道。”

初念还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便被司空滕打断。

“殿下.......知道什么?”

司空滕揉了揉初念的头,温柔的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中利弊初源早就告知我了,其实,就算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父皇他心中对于初家,对于鸿鹄堰一案的盘算。”

是啊,身为皇子,司空滕又谋略心计过人,怎么会看不明白这一切,又怎么会不懂皇帝的心思呢。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要去?

初念不明白。

“我是为了自己。”司空滕笑着道。

“为了......你自己?”初念又重复了一遍,却实在没想通,这个为了自己,是什么意思。

“等这件事有了最后的结果,你就知道了。”司空滕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道,“你这些天接连遇袭,一桩桩一件件还都不是小事,恐怕你的身子早已伤得不轻。”

他拉起初念的手,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将白玉瓷瓶置于她的手心。

初念的身子本就羸弱,娘胎里就带病,好不容易金尊玉贵的养大,却从抄家以后不断的遭遇变故,虽然还有这白玉瓷瓶中的药吊着,但元神早已损伤大半。

从她的面上来看,看不出什么,但一摸脉象——

却像是将死之人般微弱无力。

她看着手中那熟悉的药瓶,倒出一颗,就着一旁的茶水饮了下去。

心绪都被药抚平了不少。

她长舒一口气,“多谢殿下。”

司空滕眸色略沉,却道,“谢错人了,这其实是时聿托我给你的。”

初念一愣,手不自觉地将瓷瓶攥得更紧了些。

这个药是时聿给她的?

那么之前的那些药呢,也是他给的吗?

初念不禁回想起初入王府时,因不慎吃了鲑鱼而过敏高烧,那夜下了许久的小雪,她赤足在院子里寻找那恍惚间嗅到的熟悉冷柏香,最终却什么也没寻到,只看见了坐着轮椅而来的司空滕。

“所以那次的药,也是时聿给的?”

“是他。”

司空滕这次没有隐瞒,他的指腹不自觉地不停摩挲着掌心,视线一直紧盯着初念面上的变化。

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神色。

看到她对于‘时聿’这个名字再无任何反应后,司空滕的眼底这才透出一丝愉悦,心底也仿佛莫名腾生出一股......幸灾乐祸之意。

他自己也难以形容这股子莫名其妙的心绪,像是窥见这场棋局胜负的暗自窃喜。

或许从此以后,有关时聿的,统统都会被慢慢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