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新年那天准备睡觉, 是因为她在B市的朋友大多都回了家,加上这段时间有点心力交瘁,是真挺累的。

但是第二天下午逢冬还是出了门。

她之前给荆楚剧院提交的邮件出了点问题,截止日期快到了, 那边的负责人在早上的时候打电话过来, 问她方不方便这两天去一趟。

新年这天公交上的人特别稀少, 荆楚剧院位置偏,还有两三站的时候车上就只剩了逢冬一个人, 她插着耳机, 黑色长发松松垮垮垂在肩头,在公交刹停等红灯的时候轻晃几下。

外边的街道上聚着不少人群,新年的欢庆已经开始了, 过分热闹,连司机都在停车的间隙频频朝外看。

转过第二个路口时公交到站, 车上的暖气开得太足,一下车就被外边的冷气吹透了,前门没人上车,司机无聊地敲两下方向盘, 转头问:“新年一个人哦?”

逢冬嗯一声。

司机往后边多看了两眼, 她把棉袄的拉链拉到头, 围巾被刮得飘飞, 脸颊微红, 鼻尖也红。

荆楚剧院里边有一场新年演出,聚光灯打在舞台上, 下面是鼎沸人潮。

被工作人员领着往里走的时候, 逢冬的脚步停了一下, 侧头往下看。

那个工作人员走了几步, 发现人没跟上来,转身的时候发现是在看着舞台发呆,于是说:“听说你是A舞的,你们学校的演出机会特别多吧,是不是现在看见舞台都头疼。”

荆楚剧院这边挑大梁的基本都是从A舞毕业的,所以她对于A舞的学生带着点滤镜,语气有点兴奋。

逢冬说:“没有。”

那个工作人员也是年轻的姑娘,挺健谈:“啊,那可能是因为你们刚入学,还太早了,后边的机会肯定很多,等到进了舞团也会有很多机会。”

逢冬的视线已经收回来了,台上那段表演刚好结束,最后边的追光灯往台上打,有一道从她的侧脸划过。

她的眼睫因此颤了一下,继续跟着工作人员往里走。

这边需要确认的东西不多,之前出问题是因为收到的各种邮件太多了,人手少,处理过程中出了纰漏,逢冬报了邮箱号和报名编号,当场完成了确认。

那个舞剧的独舞也在,逢冬作为第三顺位,替的就是她的位置。

独舞也是A舞毕业的,叫海零,刚毕业一两年,但是在圈里已经很有些名气了,人特漂亮,灰帽衫,马丁靴,锁骨发用皮筋松松绑成低马尾,靠着椅背往这边看。

A舞论坛上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多少也听说过一点,视线很快收回来,一边按着手机发消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右手上的电子烟。

负责登记的姑娘跟她们都熟,往那边看了一眼:“人前注意点形象管理。”

回应她的是:“这个味的我不喜欢。”

登记那姑娘就不说话了,懒得说话了,敲了一串字后哒地按了下回车,跟逢冬说:“好了。”

逢冬道了谢往外走,等红绿灯的时候看见对面的一个熟人。

赵贺知也往这边看,目光定在她身上,隔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慢悠悠地朝她挥了下手。

逢冬扭头往左走,这个时候红灯突然转绿,半分钟后,赵贺知拦在她面前。

他身上还沾着点儿烟酒味,明显前一晚没去什么正经场子,此时拦住她的路,他也不着急了,从兜里摸出个烟盒,往外磕烟,第一根往她这边递。

逢冬退后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他盯着她,笑了一下,把那根烟咬进嘴里:“不是会抽吗,怎么,还分人?”

自从陈北炙出国前撂下话后,赵贺知就没主动出现在她这儿,也是真有点混不下去了,镀城那边那家人要起诉他,陈北炙在这件事上插了一手,把律师给那边找了,所以他官司打得心力交瘁。

现在那边还在搜集证据,赵贺知犯的不光是这一件事,现在陈北炙把钱跟资源提供过去了,那家人不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听说已经联系上了剩下几个受害者家属。

赵贺知现在还能出现在这儿而不是法庭,是因为他那些事做得挺隐蔽,那些言语上的套路玩得炉火纯青,又很聪明地避开了除言语外的东西,时间过去得太久,证据零散,不太好整理。

但是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会有痕迹。

一旦证据足了,十有八九能把他再送进去。

所以赵贺知现在有那么一点走投无路的赌口口徒心态。

逢冬抬起眼睛看着他,目光清淡,赵贺知吐烟圈:“放心,你前男友撂了那么个话,我哪儿敢有什么动作。”

赵贺知这么说着,没流露出什么不敢的模样,但是看得出来是怵陈北炙的,不然也不可能在他人在国外的时候还老老实实了半年。

这次也是真的偶然碰上。

逢冬说:“我要错过这班公交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赵贺知没有让路的意思:“那赶下一班咯,这片的公交十分钟一趟,我们又聊不了多久。”

话里话外对附近的环境挺熟悉。

这个时候旁边过来个人,就是刚才领着逢冬进去的姑娘。

那个姑娘往这边看了一眼:“小赵,今天你来轮班?”

赵贺知反应很快,退开一步,转头答:“对,李广南今天有事请假了,我去替他。”

那个姑娘哦一声,看完他又看逢冬:“你们认识啊?”

问得不太确定,因为刚才从远处看像是认识,但是现在两个人零互动,连目光交集都没有,又不像认识的模样。

“不认识,”逢冬转身,问,“他是荆楚剧院的?”

她在刚才就有了这么个猜测,赵贺知对这个附近挺熟悉,八月份那会儿陈北炙给他撂话的事她也听说了点,从那之后就没见过赵贺知了。

那个姑娘说:“对啊,保卫科科草。”

逢冬:“...”

这半年赵贺知混得确实不怎么样。

赵贺知应该在荆楚剧院待了一段时间了,他的外表太有迷惑性,很快就跟那儿的人都熟成一片,那姑娘又跟他聊了两句,还给他介绍:“你旁边那姑娘是A舞的,投了我们这儿第三替补的位置,那个位置最合适的就是她了,说不准你们以后常见。”

赵贺知说:“是吗?”

他戏演得挺好,这话问得特别自然,一点也看不出两个人认识这件事,又转头跟逢冬说:“期待常见。”

等那个姑娘走了,他才抱着胳膊,一身懒垮劲儿:“我们聊聊。”

逢冬转身,换了个方向走:“没什么可聊的。”

赵贺知这个人从头到脚写着恶劣和算计,跟他打交道无异与虎谋皮。

他三两步绕到她面前:“聊点你感兴趣的咯,这件事你肯定想听。”

逢冬没接他的话,依旧往前走,他倒退着,快速说:“听说你在查周艺然,我这儿有不少她的料,你想要的证据我也有,要不要做个交易,我给你消息,你帮我带句话。”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逢冬的衣领,逢冬避他的手,拉链在拉扯的过程中往下滑了一点,她站稳,说:“我用不着从你这儿听周艺然的消息。”

而赵贺知的注意力已经转换了,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你跟陈北炙不会还在一起吧?”

逢冬没有回答。

赵贺知很快笃定了这件事:“你身上这件T是他的吧?”

赵贺知的眼光确实挺毒,她里边那件T确实是陈北炙的。

昨天她的最后一件开衫被他弄皱了,洗完还没干,她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件陈北炙的。

赵贺知啧啧两声,她跟陈北炙分手的内幕他都知道,连那个录音笔都是他给季梦然出的主意,两人分得多不好看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刚才看到那件T的时候不自觉地表露出诧异来,这个诧异很快被他收起来,变成了思考的模样,是又开始算计了。

逢冬把拉链拉到头,对面的红绿灯再一次变绿,她往对面走,赵贺知这一次没拦,只抱着胳膊,朝她喊了一句:“那交易就做不成咯?给你前男友捎句话的事。”

他咬中了前男友三个字,逢冬说:“不做。”

赵贺知又啧了一声,呼了口烟气:“反正你俩也是相互耽误,陈北炙也不是什么好人,捎一句话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逢冬的脚步在他说到相互耽误的时候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走到对面时红灯亮起,呼啸的车流把两人隔开。

她转过头,看了赵贺知一眼。

目光剔透,冷淡。

赵贺知一身恶劣地靠在红绿灯杆下,回看着她,啧一声,举起手机敲两下。

逢冬上车的时候,手机上收到两条消息。

“买卖不成仁义在。”

“周艺然平时没少去你们五教后边,那儿三五天没一个人去,你猜她是去干什么了?”

他深谙心理战术,发了这两条消息就没有继续了,在她上公交刷码的时候遥遥挥了下手。

逢冬点进通讯录,把他的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她插着耳机,赵贺知说的那些话跟随机播放的歌曲一起徘徊在耳边,回程的公交上依旧没什么人,除了她,还有一个A舞寒假留校的女生。

那个女生在A舞南门站拉了绳,车在那站停下,逢冬也站起来,下了车。

期末周已经结束了将近一周,现在在A舞的基本都是准备留校的了,学校只留了几个集中住宿和自习的宿舍教学楼,剩下的楼栋陆陆续续锁了门。

赵贺知提到的五教也在锁门的行列,寒假里没什么学习任务,整个教学区除了早晚两批去出早晚功的,其余时段几乎没什么人。

逢冬过去的时候夕阳已经挂到树梢,跨年夜也没什么人去练晚功了,整个五教安安静静,后边是一片施工到一半的工地,学校的经费跟不上,工程到一半就停下了。

她在那边慢慢地走,走到一面**的水泥墙前边时,看见上边有很多被尖锐石块划上的痕迹。

里边夹杂有字。

她皱着眉分辨。

“优秀...第一...恨...我爸。”

“我的东西...”

朱言的名字出现在靠上的一行,后边能辨认出来的几个词语是,“烂人”,“活该”,“羡慕”。

整面墙壁基本都被划满了,有的已经磨损得快看不出来了,起码两年以上。

用词从一开始的隐晦到后面几乎不遮掩的尖锐病态,尤其是最新的几行字,也是最清楚的几行字。

“这个世界都去死。”

“那就优秀好了,现在够优秀了吗?你们还要怎么样,优秀一辈子,是不是你们才会满意?”

“不满意就去死吧。”

和周艺然的微博小号内容基本重叠。

看得不寒而栗,很难想象她是以怎样的状态写下的这些东西。

所以赵贺知也知道这件事。而且知道的显然更多,他把这个无条件地透露给她,自然不是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而是放出的一个无关紧要的饵。

意思也很明白,他那儿还有更多的信息,他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

逢冬出了会儿神。

旁边那条路上有几个骑车路过的女生,边骑边说笑。

“今天晚上出去跨年吗?”

“去啊,带家属带家属,看今天谁第一个倒。”

“你还说,每次你灌完别人,自己手里的酒都给你男朋友了,你倒是没倒过。”

“你也带个男朋友啊。”

“...”

“对了,听说今年B市郊区要放烟花呢,离咱们学校特别近。”

“真的假的,那晚上早点回来啊。”

等她们过去之后逢冬往外走,不太想回家,就那么漫无边际地走了会儿,走到小操场那边的时候人开始多起来。

风特别大,往衣领里灌,呼呼作响。

兜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了一下,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第一条,“在哪儿”。

第二条,“爷去找你”。

这么嚣张的语气也就一个人,陈北炙的号码还在她的黑名单里,他是用别人的号发过来的。

她从黑名单里找到陈北炙的号码,移除,发了地址过去。

打字的时候想起赵贺知的话。

“你俩不会还在一起吧?”

不得不说,赵贺知确实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

陈北炙是在晚上九点多来的,他来的时候逢冬正在看T大最新一期的电子版校报。

这份校报是今天下午出的,本来是T大内部的,可是一出就被火速转到A舞的论坛。

自然不是因为校与校之间的友好关系,而是因为这期校报结尾的访谈找的是陈北炙。

访谈占的版面不大,作为校媒出品的东西,问题也都挺正经,基本都围绕在他的学习经历和对未来的规划上边。

陈北炙懒得答这些套话,这点从他的回答上也看得出来。

论坛上关于这份校报的讨论大多都围绕在最上边的那张照片,跟陈北炙本人身上。

那张照片是近期的,就在B市街头,他穿着黑色冲锋衣,里边一件潮T,身上的帅劲跟痞劲恰到好处。

构图跟光影都架构得特别好,下边一溜刷屏—

帅死。

还有人求跟拍联系方式,想在同一个地方也拍一张。

翻过三四页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当然找不到。

这张是逢冬顺手给他拍的。

下边的讨论很快从照片上偏开。

【今天不是跨年吗,我朋友碰到陈北炙了,跟他那帮兄弟一起,在小京都那边,他那个圈子的男生都贼正】

【楼上,你朋友没要个联系方式?!】

【没敢要,我朋友说看了半天,等人进去才发现手都冻僵了】

【对,陈北炙最近是不是经常来我们学校?找人吗?】

【不是说他一个兄弟的女朋友是A舞的?】

【这个频率找兄弟女朋友?!别太荒谬】

【不好说,感觉帅的都有点渣,听说他兄弟的女朋友一个学期已经换了三四次了,不过这次是棋逢对手了,那姑娘也挺海】

【要是真追人可就精彩了,他前女友不也在A舞吗?】

【谁?】

【楼上2G网了吧,就我们学校两大女神之一啊】

【我觉得是在追人,你们看校报最后边】

校报最后是一个问题—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陈北炙的回答是—

新年快乐D

没有标点符号,所以被大多数人认为是排版的时候不严谨,打错了字。

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所在的学院缩写里有个D,所以这个D是指他的学院。

还有人说是没打全的表情符号。

猜什么的都有。

逢冬低头看,看到一半的时候,后边一声金属摩擦的轻响。

她侧头,陈北炙单手插着兜,火机卡在右手虎口,在黑暗里窜出一簇火光,他低了下脖颈,烟尾很快烧起一簇橘红,烟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往上涌。

有点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今天白天的都是正经事,挺耗精力跟脑子,晚上的场子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估计是中途翘了过来的。

“怎么出来了?”

“下午去荆楚送了趟材料。”

“没回家?”

“不太想回。”

“在这儿待了多久?”

“天黑以后一直在。”

旁边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都来这边参加跨年活动,她坐的这张长椅偏,周围又没有灯,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这儿。

但她还是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视线收回来的时候陈北炙正侧头看她:“你有点没良心,冬。”

“我们谈谈”这四个字因此咽了下去。

他来的时候从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和热牛奶,这会儿还没冷掉,她拆开吃,手机放在一边,还停在论坛界面,那个帖子在不断刷新。

论坛后边已经变成了对这个D的讨论,都在等陈北炙发的动态,看看到底是打错了还是真有那么点别的意思。

他的视线慢悠悠地从那个界面扫过,又移开,看着她吃那份关东煮。

“爷不在,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她扎了个墨鱼丸,问他:“吃吗?”

这个时候逢冬吃的速度已经慢下来,她的胃口本来就小,又控制身材,所以吃的也少。

他没回答她的话,反过来问了一个问题:“吃饱了吗?”

她点头。

于是他把烟掐了,把人从座椅上提起来。

她在外边坐了大半个晚上,手都是冰的,因为吃东西,黑色长发在身后扎成个松松垮垮的低马尾,身上的棉袄也是冷的。

脖颈有点痒,她伸手把马尾散了。

陈北炙在寒风里捋她的发,但是风太大了,长发立刻被吹乱,不仅没别到耳后,反而吹到了他那儿,勾住他的拉链和领口。

他松开手,低头贴她的唇,她的棉袄被捂暖了一点,背抵着他的车,新擦的后视镜倒映出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影。

呼吸乱掉的那刻,他把她的头往上抬了一点。

晚上十点钟。

头顶红绿灯的灯光闪烁,变化,焰火在漆黑夜幕绽落。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陈北炙没发新年快乐。

逢冬也没发。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在晚九点~

照片还是在wb,但是是圣诞的照片,跨年夜雨太大了,烟花都没放起来

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