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压海棠,顾九,你想老牛吃嫩草!”

突然出了人命, 这讲学便是讲不成了。从国子监离开,沈时砚留下十几个官差继续搜寻凶器,又让流衡带着胡海业先一步离开。

顾九回头看了一眼那朱红漆门, 悬顶的牌匾上刻着“集贤门”三个鎏金大字,石阶下方两侧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槐树枝繁叶茂, 阳光明媚,在干净光洁的青石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晕。

怎么看都像岁月静好的模样。

“王爷, 楚将军呢?”顾九收回视线,“从周志恒斋舍里出来后,就不见他人了。”

话音刚落,便见车帘被人从里侧掀开,楚安探出半个身子来,笑道:“在这呢。”

楚安坐到车辕处, 待两人进了车厢,他扬鞭催马:“我打听过了, 周志恒的父亲官阶七品,之前周志恒赌钱,把家里唯一一处小闲宅偷偷卖了, 现在周家名下除了祖宅,还有些田产,但将它们抵押出去最多值五六百贯。”

马车缓缓驶离横街。

“且有了前车之鉴,我觉得周家人断然不会再给周志恒能偷到田契的机会,”楚安道,“周父是出了名的抠搜, 像金银细软之类的值钱物件儿就更不用说了, 定然也会防着他儿子。所以啊, 周志恒的这张钱引,十有八九来路不明。”

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作为抵押品,钱引铺不可能借给他这么多钱。

顾九挑挑眉:“不错嘛。”

楚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让我去查的。”

楚安又道:“王爷,不用暂时封住国子监吗?若是人流通起来,凶手趁机将凶器偷偷带走,那时候再想找到它,便很难了。”

沈时砚语气有些无奈:“国子监内都是官家子弟,纵然我愿意封,你觉得他们家里人会同意吗?”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我已借搜寻凶器为由将官差留下,国子监内所有人出入皆要搜身。且眼下大家都清楚,凶手有极大可能性就在他们中间,潜伏的危机会激起人的警惕心和戒备心。”

人性促使他们相互猜忌。

沈时砚看了一眼身旁的顾九,微微敛眸,不动声色地略去这句话。

“为了自身安全,他们会比往常更加注意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同样,凶手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为了避免惹人怀疑,多办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国子监。”

顾九了然。

她撩开窗牖,望向马车行驶的前方,街市熙攘,不是去往开封府衙的方向。

“王爷,那咱们现在是去找那张钱引的出处?”

沈时砚颔首。

商贾私营的钱引铺所印发钱引上的印鉴图画,各有隐秘题号作为私记。根据周志恒的那张钱引,他们很容易便找到了目的地。

楚安亮了府衙腰牌,钱引铺掌柜听他们要查人命案,不敢怠慢,连忙唤人去拿账簿,仔细翻阅一会儿,摇摇头。

掌柜恭敬道:“官爷,我们这并没有叫‘周志恒’的债人。”

沈时砚将那张钱引置于柜案:“你瞧瞧它呢?”

掌柜拿出自己的透镜,细细瞧了半响,点点头:“这是我们铺子里的东西,官爷可是要查查它的主人?”

沈时砚道:“劳烦。”

很快掌柜便找到那张钱引的主人,一名叫史祥的茶铺商人。

三人根据史祥在钱引铺留下的信息,又调头去了朱雀门外的街巷南端,寻到那家“史氏茶坊”。

茶铺生意萧条,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

三人刚进去,茶坊伙计便热情地迎了过来,看向中间行头不菲的沈时砚,殷勤道:“贵人们,二楼有雅阁,听曲儿看景皆是好去处,小人为贵人们带路。”

楚安本欲拒绝,却见沈时砚和顾九迈步跟在伙计身后,上了楼梯,自己也阔步跟上。

待坐定后,沈时砚才说了来意,伙计慌忙要去请自家掌柜,却又被叫住。

沈时砚道:“再备些你们这里的茶点果子。”

伙计连连应声。

楚安给他们三人各倒了杯茶水,笑道:“王爷,怎么突然想吃这些了?”

沈时砚抿了口茶,笑了笑:“忙碌了半天,我便有些饿了。”

顾九愣了愣,对上沈时砚那满是笑意的眉眼,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在马车上时,她的肚子响了两下,那会儿恰好经过闹市,与热闹噪杂的人声相比,这点声响实在让人难以察觉。

而且,那时她还特地偷偷瞄了一眼沈时砚,见他神情温然不变,便以为他没听到。

楚安对顾九的反应毫无察觉,便打趣起来沈时砚:“王爷,您以前可都不怎么用午膳的,近来这饭量见长啊。”

近来刚被高方清说脸圆润不少的顾九:“......”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楚安:“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吃多吃少?”

楚安莫名被怼,摸了摸鼻子,委屈巴巴道:“顾娘子,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怎得这般凶?以后汴京城哪一个郎君敢娶你?”

最后一句话虽是对着顾九说的,但楚安的余光却全停留在沈时砚身上。

“呵,”顾九轻哼一声,大言不惭道,“普天之下能娶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楚安却脸色一变,拍桌起身,颇有些愤懑:“好嘛,一树梨花压海棠,顾九,你想老牛吃嫩草!”

顾九太阳穴重重一跳。

这家伙一天天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顾九硬挤出一抹僵笑来:“楚怀瑾,你近来这诗词倒学得不错。”

学得很好。

下次不许学了。

楚安内心都快伤心死了,听到顾九这话,以为她想岔开话题,立马道:“顾九,这婚姻大事你可要想清楚啊,万一......万一你寻个小白脸,不仅要供他吃,供他穿,还要提防他哪天水性杨花,用你的钱财,养一些比你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到时候你人财两空,血亏!”

顾九忍无可忍,看向沈时砚:“王爷,你管管他!”

谁知这次沈时砚只是点点头,而后淡淡一笑:“我觉得怀瑾分析事实的能力,似是越来越不错了。”

顾九哽住:“......”

她扶额,对楚安的喋喋不休感到头疼,妥协道:“对对对,你说得对,我以后寻郎君,一定找个比我年龄大的,会疼人的,还不会水性杨花去养别的小娘子的人。”

楚安松了口气,满意地补充道:“没错,最好还是只与你差三年两月二十四天。”

沈时砚握杯的手一顿,几滴茶渍溅出,温热的湿意乱了人的思绪。

他抬眸,与楚安对视,眼底似笑非笑。

楚安轻咳一声,别开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沈时砚。

而顾九没听懂楚安最后那句话是何意思,正欲询问,却听沈时砚忽然道:“史祥上来了。”

他们所处的雅阁,房门正对楼梯口,她偏头看去,一个估摸四五十的中年男子正登着楼阶,身后还跟了两个端着茶点的伙计。

伙计将茶点摆好,便退下了。

史祥躬身道:“几位官爷想问些什么?”

沈时砚再次把那张钱引拿出,递到史祥面前:“这东西可是你的?”

史祥看了几眼,脸色大变,惊愕道:“正是小人的,可它三天前便丢了,怎么会在官爷您这?”

“丢了?”沈时砚看他,“在哪儿丢的?细细说来。”

史祥再次躬身:“回官爷,这钱引是小人三日前用这间茶馆抵押所借。”

他苦笑一声:“想必您也看到了,小人这茶馆的生意不太好,便想着将它抵押出去,借些钱财,入股安州巷的水云楼。没成想,当晚去那儿谈生意时却弄丢了这钱引。”

说到此处,史祥眼眶泛红,竟是撩袍跪下:“小人苦寻这钱引三日,官爷能将此物寻回,实在是救了小人全家啊!小人感激不尽。”

楚安将人扶起:“你确定是在水云楼丢的这东西?”

史祥笃定道:“确定,小人进去前特意检查了一遍,那会儿钱引还在小人袖中放着,可等小人进去之后,它便悄无声息地没了。”

顾九且听且吃。

这绿豆糕细腻精致,初入口时冰冰凉凉,在齿间咀嚼时松软又沙糯,仔细回味,满是绿豆的清香。

挺好吃的啊,生意怎么不好呢。

顾九抿了口茶水:“都有谁知道你去抵押茶馆这事?”

史祥认真想了想,方才回道:“除了钱引铺掌柜,便只有小人家里人,连店里的伙计都未曾告知。”

“具体是什么时辰?”

“戌时三刻左右。”

“那这十有八九便是周志恒偷的,”楚安微微皱眉,“多半是史掌柜在酒楼外检查钱引是否还在时,被他瞧见了。”

顾九却道:“别这么着急下结论嘛。”

她擦了擦手,看向沈时砚:“郎君,咱们走吧。”

去水云楼打听打听三日前的戌时三刻左右,周志恒是不是在那儿出现过。

史祥见他们起身,慌张道:“官爷,那小人的钱引——”

“既然已经查明这东西是你的,你便收好吧。”沈时砚淡笑道。

史祥感激涕零,待沈时砚要付钱时,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下。

顾九笑道:“掌柜的,你就收下吧,我们郎君别的没有,就是钱特别多。”

楚安在一旁应和道:“没错没错。”

沈时砚失笑,将钱置于茶案上。

顾九回头看了眼那还没吃完的茶点,舔了舔嘴唇:“掌柜的,能劳烦您帮忙把这些装起来吗?”

顿了顿,她大义凛然道:“民以食为天,浪费粮食,是为可耻!”

楚安当即鼓掌:“说得好!”

作者有话说:

楚安:我磕的CP必须是HE!感谢在2022-10-11 23:39:06~2022-10-12 23:1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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