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道双修的墙头草?”

唐易在孙氏院落外候着, 时不时地来回踱步,视线却是未曾离开院中半分,手里提的纸灯笼随着他的动作, 在夜风中摇摇晃晃,似乎宣照了唐易此刻的心情。

顾九和沈时砚出来时, 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几人原路折返, 这会儿府中各处已都燃上烛火,红廊蜿蜒, 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高高悬挂于廊檐,两色交织,似喜似悲,诡异又融洽。

唐易在前面引着两人进了自己的院中,整夜未曾露面的顾兰萱正站在卧房檐下,见他们来, 眼睛一亮,满脸欢喜地快步走了过来, 像是期盼了好久。

顾九略一迟疑,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顾兰萱欠身行礼后,抑不住声音里的急切:“王爷和顾娘子是要搜查吗?这院落角角落落民妇都熟悉, 便由民妇为贵人们带路吧。”

嚯。

顾九咂舌。

这倒是她第一次见顾兰萱这般亲切。

顾九瞟了一眼唐易,果不其然,唐掌柜对他大娘子这种生怕他们查不出什么的行为,黑了脸。但偏偏这个时候唐易还不能发作,若不然倒显得是他心虚了。

顾九抿紧了唇,憋笑的同时也在感慨。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沈时砚没有说话, 只是抬步往前走, 默许了这个提议。

顾兰萱顿时恨不得长出八条腿, 疾步跟上,领着两人去了唐易的书房,然后故意停在柳云苓的画像前。

意图不要太明显。

自然而然地,顾九想起了顾兰萱折腾出的闹鬼一事。

虽说她自始而终只认为这是个无稽之谈,但她也不相信全是空穴来风。吴响的死和刘三的疯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是有鬼,而是有装神弄鬼的人。

“这画中人是柳娘子?”顾九顺着顾兰萱的意图问了出来。

顾兰萱就等这句话了,忙道:“正是。”

画中人身似扶柳,朱唇粉面,胥吏那番称采花贼是因为柳娘子模样格外出挑,所以单独把她掳走的说辞站住了脚。

见顾九和沈时砚皆是望着画像不说话,顾兰萱不免有些心急,全然不顾唐易脸色如何,自顾问道:“王爷和顾娘子看了这般久,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九收回视线,慢吞吞地开口:“好像——”

顾兰萱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看向顾九的目光期待又迫切。

顾九拖完了长调,微微一笑:“没有。”

顾兰萱神色略僵,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愤懑,似是嫌弃顾九无用。但眼下她有正事在前,便借着整理耳边的碎发,压下不满:“顾娘子再好好瞧瞧,民妇成亲当晚可是亲眼看见这画自个无故移了位置。”

唐易低声喝道:“你在贵人们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得了癔症不成。”

顾兰萱恼了:“到底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心怀鬼胎?”

眼见两人火气愈发旺盛,顾九偏头看了一眼沈时砚,见他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便道:“娘子的意思是这画闹鬼?”

顾兰萱的注意力瞬间被这话吸引过去,急切道:“没错。”

然后便将她成亲当晚和前几天遇到的事情,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平日还有些小事也怪异的很,”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这些,顾兰萱仍心有余悸,“民妇有时睡醒,会发现房间里有些东西生了变化,有时候是放置脚踏上的鞋子调转了方向,有时候是睡前倒的茶水空了杯,有时候是妆奁里的首饰换了位置......就像是半夜有人进了房间,摆弄着这一切。”

顾九察觉到了什么:“你与唐掌柜......分房睡?”

顾兰萱面色不大好,却还是点了点头,末了,冷笑一声,讽刺道:“他顾念自己那短命的表妹,民妇也怕不能全了这份沉甸甸的情谊。”

顾九便没再问什么了,征得唐易的同意后,把那画像从墙上取下,仔细观摩了会儿,便又把东西还给唐易。

她搓了搓指腹间的灰尘,并未说什么,转身与沈时砚一起四处查看,半炷香后,两人从唐易院中出来,顾兰萱追上来,不死心地问道:“顾娘子,你真没发现什么?”

顾九眨了眨眼:“没有。”

顾兰萱刷地变了脸,恨恨地瞪她一眼,甩袖离去。

顾九抬眸,对上沈时砚似笑非笑的视线,没所谓地耸耸肩。

随行的官差早已搜查完,在府中前院候着,等沈时砚从后院出来,立马迎上去回话。

并无异常。

沈时砚似乎猜到了这个回答,点点头,派两个人把杜鹃带回府衙,剩余的官差则暂时留在唐府。

刚出大门,便见黑夜中一抹淡蓝扑了过来。

楚安万分心塞:“你们好不厚道,这事竟然不通知我?”

他晚上本是去王府蹭饭,却听管家说王爷和顾娘子赶去了唐府,他脑子略转,很快就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也忙不迭地往这里赶。不料到唐府后,被守在外面的家仆拦住了,称唐掌柜说,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楚安来得急,忘了从王判官那顺走腰牌,便只能在府外干等。虽说流衡也在外面候着,但那个他锯了嘴的葫芦,楚安就算说上八百句,也只能换来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吵”字,更不要说让他帮忙证明身份。

楚安在府外等得抓耳挠腮,一见两人出来,立马奔过去,嘴皮子飞速打架,语速快得让顾九以为他嘴里含了几串火烧竹,劈里啪啦的,丝毫不停歇。

“我听人说张氏吞金自杀了?怎么回事?真的假的啊?唐家这是怎么了,接连自杀两人?我瞧你们在里面待了这般久,是不是查到了什么疑点?快与我说说,我在外面等得花儿都谢了。王爷,要不然你也让我搬到过去吧,王府那么大,不差再添一张床。对了,你们肯定还没吃饭,我刚才特地去买了些吃的,就在车厢暗格里放着,还热乎呢。”

顾九望了望坐在车辕上面无表情的流衡,又一言难尽地看楚安一眼。

她摇摇头,颇为严肃地拍了拍楚安的肩膀,一切话语尽在不言中。

傻孩子,这么久不说话,肯定憋坏了吧。

楚安收了声,困惑地与顾九对视,试图从她那怜悯又慈爱的诡异目光中,读出些什么。

可惜没成功。

沈时砚则眉眼含笑地听着,等坐上马车,他才将在唐府发生的事讲述一遍,末了,顾九又进行补充。

直至马车缓缓停下,才结束这番描述。

楚安率先跳下马车,回头看着依次踩着轿凳下来的两人,兴致勃勃:“密室杀人?”

“反正凶手一定进了张氏的房间,”顾九伸了个懒腰,骨节轻响,“至于怎么进,又是怎么出的,就不得而知了。”

沈时砚看她一眼,轻笑:“顾娘子在张氏房中待了约有半炷香时间,就没有想法?”

进了府衙,有人跑来禀告,已经将杜鹃关进牢狱,只待审讯。

三人往西狱去。

顾九接上话题:“有,但也想不通。”

楚安满脸写着“姑奶奶,你快说吧”。

顾九笑了笑:“我在张氏房中的一个木柜里闻到了一丝土腥味,虽然转瞬即逝,但我很确定不是错觉。”

屋里燃着暖炭,点了熏香,那掺杂其中的怪味实在诡异。

沈时砚道:“凶手躲在柜子里?”

“我怀疑是,”顾九不紧不慢地讲述自己的推测,“凶手应该是白日从后窗翻进房里,然后便一直躲在柜中,等张氏熟睡,再出来迷晕她,强塞金子,制造自杀的假象。”

楚安问:“你刚才在马车上不是说那个叫杜鹃的丫鬟,称窗棂都是从内侧别住了吗?凶手又怎么能翻进来?”

“可她原话有个前提,”顾九提醒他,“张氏畏寒,只有她在时,窗户才是紧闭状态。”

“那张氏不在时呢?”她步调平稳,自问自答,“这个时候的季节气温低,天气多变,容易染上伤寒,所以保持通风很重要。况且她房里还烧了炭火,待张氏离开房间,定是要开窗透气,丫鬟婆子们不可能忽略这点。不过——”

顾九顿了顿,面露困惑:“这也是我想不明白一点,张氏回到房后,自然会关紧门窗,那凶手杀完人后是如何离开的?”

楚安苦思:“还是翻窗?”

顾九却道:“凶手若翻窗离开,又是怎么做到用木条别住后窗,恢复原样的?”

“除非......”

“除非凶手有帮手。”沈时砚道。

顾九点头。

楚安问:“那你们有怀疑对象没?”

顾九敛眉,半响,缓缓道:“二房孙氏......也不能说是怀疑,只能算得上可疑。”

楚安听得认真:“为何?”

前方不远,便是西狱了,几盏星火明灭于夜间,隐隐照亮那扇幽暗径深的狭道。

“两点,”顾九加快了语速,言简意赅,“时间和距离。”

“其一,孙氏说她是申时末去给张氏送吃食,结果没见到人,便又离开。可杜鹃说过,张氏这些日子都在灵堂呆着,只有用膳时才回房休息。既是如此,孙氏为何挑了这么个时间去找张氏?是不清楚,还是故意为之?若是后者,她去趁机去张氏房间又是为了什么?”

“其二,我观察张氏房间的后窗外是一片小竹林,而穿过竹林,再走上十几步,便到了孙氏的院子。要是想做些什么,倒也方便。”

“而且,她有点矛盾,”顾九想起了什么,看向沈时砚,“王爷,你今日在唐文远房间拿的白瓷,是骨瓷吧?”

沈时砚点头:“上面刻了生辰八字,应该是唐文远的。”

楚安一脸惊愕。

三人已然走到了西狱牢门口。

顾九停住脚步,低声道:“骨瓷是那群招摇撞骗的方士折腾出来的玩意儿,若是换做唐府其他人有那东西,我都不奇怪。可孙氏她信佛啊,一个佛徒,为何会去信道教的话?”

四周寂静,隐隐约约能听到从狭道中飘来的痛.吟。

片刻,楚安温吞吞道:“......佛道双修的墙头草?”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应该有人猜到了凶手躲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