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过,那大家谁也别想安生!”

唐府上下因张氏把唐婉的尸首带回, 半分不敢磨蹭地布置灵堂,一个时辰不到,府中挂满缟素灵幡, 白日里雅致富丽的雕梁绣户,眨眼间被一层浓厚的悲戚凄惨笼罩, 挥之不去。

灵堂里, 张氏守在棺床旁边扯着嗓子痛哭,唐易在一旁红着眼眶, 不忍看向那个脸色白如墙灰,死气沉沉的尸体。

顾兰萱只呆了一会儿,受不住这阴森森的气氛,便借口头晕,回了房间。

关上门,顾兰萱冷笑一声, 不屑道:“这会儿哭得倒是厉害,看着一副母慈兄爱的, 若真是在意唐婉的死,何故跑到府衙把尸体带走?”

末了,想到嫁到唐家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 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唐婉那个贱蹄子,整日跋扈得以为自己是皇宫里的公主,会为一个小商户跳河?这话说出去哄谁呢。只怕是他们一大家子心有鬼胎,担心别人查出个什么!”

“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小点声,”身旁的婆子下意识地看向门外, “这可是在唐家, 不是咱们顾府, 隔墙有耳,这种话要小心呐。”

顾兰萱烦躁地撇撇嘴,绕到屏风后。

浴桶里白雾缭绕,顾兰萱脱去衣衫泡在水中,一股暖意包裹住她,舒服得想要叹息。

婆子收拾着顾兰萱换下来的衣裙:“大娘子,您还没用晚膳,老奴先去厨房给您煮碗粥。”

顾兰萱闭上眼,敷衍地嗯了声。

倦意沉沉,顾兰萱眯了会儿,恍惚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么快?”

顾兰萱从浴桶出来,擦干水渍,穿上里衣。

“嬷嬷?”

顾兰萱又唤了一声,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顾兰萱有些不耐烦,她从内室出来,看到紧闭的房门时不由地愣了下。

房间里空无一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顾兰萱循声看了过去,一道黑影映在房门旁边的雕花木窗上。

顾兰萱心跳猛然加快,想起了她成亲那晚的事情。

柳云苓的画像最初是挂在她与唐易的卧房。

成亲当晚,唐易在前院敬酒陪客,眼见夜色愈来愈沉,昏黄的映亮满屋鲜红,顾兰萱等得烦躁不已。

她嫁来之前,特意打听过唐易这个人,曾有一个被采花贼掳走的心上人表妹,自从人不见后,唐易便守着一副画像过日子。

母亲常氏嘱咐过她,让她不要与一个死人计较。但试问哪一个女子能容忍自己夫君心悦他人?从小众星捧月的顾兰萱更不能忍受。

于是她趁着唐易没来,找到了那副传言中的画像。

就挂在床榻后的墙上,用一扇屏风遮掩。

顾兰萱气得要死。

成亲之夜却把一个死人的画像挂在床榻后面,这不是诚心膈应人吗?!

她想把那画像撕了,但又考虑到自己刚来唐府,若是因此撕破脸皮倒不好。所以便把画随手扔在外间的书案上,打算等唐易来了当面对质。

结果她前脚回到内室,床榻后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啪”。

她心底咯噔一下,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刚才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便又绕到屏风后。

然而下一秒,她背脊猛地僵住。

那副画像竟然重新出现在墙壁上!

新房里除了她自己,别无他人。这惊悚的一幕吓得她顾不上去检查书案,仓惶跑出房间,刚好撞上满身酒气的唐易。

她大喊着闹鬼,要唐易把画像烧了。不曾想听完后唐易猛地沉下脸,非但不照做,还训斥她乱动他的东西。

刚才那惊悚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母亲所叮嘱举案齐眉之类的废话全部被她抛之脑后,硬是不肯罢休。

最后还是张氏提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人把柳云苓的画像挪到了唐易的书房。

回想起当晚那诡异的事情,顾兰萱现在还头皮发麻。

她稳了稳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影,大着胆子又唤了一声:“嬷嬷,是你吗?”

仍是无人回应。

还不待她心慌,那黑影又悄然无声的消失了。

顾兰萱紧绷的神经一松,肩膀耸下,但看着刚才黑影出现的地方,还是心有余悸。

她咽了下口水,小心往前挪动着脚步,靠了过去。

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捅破纸窗,俯下身,透过小洞看去。

空****的廊下,并无异常。

顾兰萱悬在嗓子眼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她正欲松口气直起身,视线内一晃,一只猩红眼珠突然出现在小洞外,隔着小洞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啊——”

顾兰萱脸上瞬间失去颜色,失声尖叫,四肢发软,狼狈地瘫倒在地。

端着粥碗从院门进来的婆子,听到声音,慌忙跑过去。一开门,便看到顾兰萱面色煞白,浑身发抖地蜷缩在墙边。

“大娘子!怎么了?”

婆子放下粥碗,要去扶人,刚伸出胳膊,就被顾兰萱猛地死死拽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有鬼啊有鬼,”顾兰萱崩溃地号啕大哭,“是柳云苓,一定是她!她看不惯我嫁给了唐易,所以才要吓我!”

院中的动静很快把唐易引来,顾兰萱看见他来,情绪顿时失控,她扶住婆子挣扎着站起来。

“唐易!”顾兰萱凄厉尖叫,“烧了,烧了那幅画!我让你现在,立刻,马上烧了它!”

“你听见没有!”顾兰萱死死地揪住唐易的衣领不放,神情狰狞,“你要是不肯烧,我就自己去烧!”

唐易心头怒起,一把将人推开,顾兰萱身子不稳,措不及防地撞到桌角,腹部绞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

“你若胆敢动画一下,”唐易阴沉道,“我立刻就休了你。”

说罢,丝毫不理会顾兰萱的怒骂,转身便走。

“唐易,你等着!”顾兰萱挥袖打翻粥碗,地上一片狼藉,“我不好过,那大家谁也别想安生!”

……

“又请了那群臭道士?”

听完楚安从街巷里搜罗来的消息,顾九长眉一挑。

“听说是因为昨晚顾兰萱又吵着有鬼,”楚安捏走碟中最后一个鸡汁鲜虾汤包,顶着顾九凉飕飕的目光塞进嘴里,“反正白云观是唐府出钱建的,随他们折腾。”

顾九感到意外:“白云观和唐府还能扯上关系?”

楚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白云观是两年前修建的。那会儿唐家在汴京城的富贾里还排不上名。后来唐易一掷千金,将修建白云观所花费的银钱全包了,获得一众信徒们的称赞,唐家的生意因此日益兴隆红火,也是凭此,唐家搭上了宫廷这条线。”

“唐易倒是挺会赌。”顾九道。

“可不是嘛,”楚安赞同地点点头,“修建道观,又要买地又要买木材砖瓦,还有那几尊金身神像,好大一笔开销呢。”

“对了,我今日听王判官说张氏把唐婉的尸体带走了,还改口说是自杀,”楚安问,“那这事不查了?”

“不然呢?”顾九语气无奈,“虽说目前有些蛛丝马迹,但都不能有力指明唐婉是被谋杀,府衙没法强行留人。”

“刘三还没醒?”

“醒了,”顾九站起身,往屋外走,“但没清醒,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模样,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楚安跟着离开:“你没给他开药?”

顾九斜他一眼:“楚将军,我是郎中不假,但可不是神仙。我若什么症状都能做到药到病除,早就富可敌国了,还能每天抠抠搜搜地计较着一个汤包?”

楚安脚步微顿,感受到一股不浓不淡的怨意。

“欸,其实我用过朝食了。”

顾九幽怨更深:“那你还吃我的汤包?”

还是最后一个。

楚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这不是看你吃得太香了吗,一时又饿了。”

“反正你住在王府,咱们王爷又不会短你吃食,”楚安讨好地笑着,“汤包而已,顾娘子想吃多少有多少。”

顾九心道,两者能一样吗?那鸡汁鲜虾汤包可是她自掏腰包买的。

她眼不见为净,加快脚步出府。

“顾娘子,你去哪?”

“摆摊,赚钱,买汤包。”

楚安:“......”

连续几天,吴响和唐婉身亡一事乱如麻团,毫无进展。更要命的是,天气日渐升温,吴响的尸身又不完整,饶是撒上石灰,做了防腐的准备,伤口还是无可避免地迅速腐烂,整间殓尸房到处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恶臭味。

没办法,沈时砚只能下令让仵作把吴响的尸体处理了。

直至唐婉即将出殡前一晚,唐府一个家仆匆匆跑到开封府衙。

仆从声称,张氏吞金死了。

唐府后院阵阵哀哭不断。前来为唐婉吊唁守灵的唐氏宗亲围站在张氏房外,见到府衙来人,纷纷侧身让道。

房内,唐易跌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双手死死揪住膝处衣袍,神情浑浑噩噩。二房孙氏和唐文远的妾室玲珑站在一旁,掩面哭泣。

而张氏仰躺于床榻,双目紧闭,没了生气。一手置于胸前,一手无力地垂落,几块碎金子滚落至床脚。

门外,隐隐有低语入耳。

“张大娘子怎么如此想不开呐,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易哥儿刚成亲不久,还没来得及抱上孙子,怎得就去了呢。”

“这眨眼间易哥儿就失去两个挚亲,唉,造化弄人啊。”

顾九眉头皱起。

女儿还未下葬,母亲却也没了。

她凝眸,仔细打量尸体,注意到张氏的喉咙处莫名突起,心中有股异样升起。

顾九看向沈时砚,嘴唇张了张,低低道:“王爷,让仵作验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