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是沈时砚。”

楚老将军带兵闯永安宫和高太后被赐死的消息,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到汴京城各个官员耳中,这其中最先得知此事的自然是高家。

书房内,高太师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威风, 整个人靠在圈椅中,双目无神, 眼底青淤可怖, 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哆哆嗦嗦道:“果然......果然是那个妖道在害我们。”幸好他们高家提前一步从中退了出来。

然而庆幸之余,高太师又止不住担惊受怕起来, 他猛地攥紧扶手,那双浑浊黯然的眼珠子似是要夺眶而出:“云深啊,如今咱们这是算彻底败了......”

高太师□□,害怕道:“可大娘娘倒了,咱们家真能安然无恙?”

高方清站在一旁,神情紧绷。

这个问题, 他没办法回答。

当初他孤注一掷,断尾求生, 把太后党羽的名单一分为二,一份给了沈时砚,另一份献给了官家。现在只希望沈时砚能信守承诺, 官家能网开一面。哪怕他们即将面临的结果是削职为民,也无所谓。只要命还在,来日总会有机会东山再起。

高家这祖孙两人呆在书房寸步不移,派去外面打听消息的探子接二连三地回来禀报,将楚老将军带兵前去大娘娘亲信家中依此敲打的事情详细说明。

这年冬夜,偌大的汴京城惶恐难眠, 而高家人更是不敢合眼, 一直撑到了天亮, 探子来报,说楚老将军已经回府,他们才暂且松了一口气。

高方清疲惫地捏了捏眉骨。

眼下只需等官家回京,他便立刻奉上这些年暗中搜查高太后党羽的罪证,为官家肃清朝廷,以表忠心。

远处天际,旭日东升,可惜白雾浓重,只有露出一抹朦胧的霞光。

高方清望着那抹光亮,在心中不断祈祷:只要能平安度过此劫,即可。

临近正午,冬日夜彻底破雾而出,远在蓬莱所发生的事情连夜传到了太师府。高方清攥着手中的书信,惊愕万分。

他是万万没想到沈时砚竟然选择与沈清同归于尽!

毕竟如今他们高家临阵倒戈,出卖了大娘娘,沈时砚想要置沈清于死地的方法有好多种,结果他却偏偏选择了最惨烈的那一个。

然而还不等高方清想明白沈时砚为何如此,府中的管家匆匆来报,说刑部林尚书带人来了。

高太师一下子站起身,神色紧张。

若是换作以前,他断然不会如此惶恐。但自从府衙为许薛明翻案之后,高林两家算是撕破了脸,彼此之间再也没有来往过。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刑部突然登门,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一个好兆头。

祖孙两人快步来到前院,见到林尚书身后那些手持兵刃的官兵,心中皆是不由一紧。而林尚书开口的第一句话,也彻底落实了他们的不安。

林尚书拱了拱手,还算客气:“高太师,有人状告高家勾结登州官府,故意将身染疫病的流民放入蓬莱岛,致使蓬莱百姓伤亡惨重。兹事体大,我今日来此便为了请太师去刑部配合调查。”

高方清瞳孔剧烈一缩,顿时怒不可遏。他刚想出声驳斥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却瞥见祖父面色一白,整个人看上去虽然还算镇定,但那眼底的惊恐却将他出卖得彻底。

高方清再难出声,喉咙仿佛被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堵住了,满腔的愤怒尽数化为一种苍白的无力感。

他想大声质问他的祖父,为何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但最后一丝理智还是死死地拽住了他。林尚书还在这,纵然他有再多的怨恨和不满,也不能在此刻宣之于口。

若是说了,那就意味着他们间接认下了这个罪名。

高方清不说话,高太师却没有坐以待毙,怒声否定林尚书口中的罪行。林尚书毫不意外高太师的不配合,但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会直接带人来太师府。而他们之间彼此也都明白,最开始那句“配合调查”,实际只是“缉拿审问”的另外一种说法罢了。

所以无论今日高太师认不认罪,刑部的大牢他也是非去不可的。

林尚书抬了抬手,兵刃出鞘的刺耳声顿时响起,他假笑道:“我也是奉命行事,太师还是不要太难为我了,此行就当去刑部喝杯茶罢。”

高太师脸色阴沉,猛一甩袖,终还是跟着他们离开了。

林尚书落后一步,转身望向那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慢声道:“宁王让本官给高少卿捎句话。”

高方清面无表情。

林尚书并不在意,毕竟他也没必要和垂死的秋蝉一般见识,继续道:“宁王说他并未食言,之前答应高少卿的,如今已经兑现。”

此言顿时唤醒了高方清的回忆。

“我希望王爷能把高家从蓬莱书院的事情中摘个干净。”

......

蓬莱书院是蓬莱书院,蓬莱瘟疫是蓬莱瘟疫,两者虽有密切相关,但确实不同。

高方清无声地扯动嘴角。

原来在这等着呢。

没想到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一步。

林尚书转述完之后便打算告辞,却听高方清冷声问道:“沈时砚真的死了吗?”

林尚书脚步一顿,却是反问道:“在一艘巨船都炸得粉碎的情况下,高少卿觉得船上的人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言罢,他离开太师府。

在外面候着的小厮连忙摆好轿凳,林尚书迈上一只脚,却没了动作,反而是抬头望了眼苍穹之上的旭日。

他忽然想到了今日收到的书信。

上面有句话写道:江面上的火焰灿如烈日。

林尚书弯身坐上马车。

他闭目休憩,心中却思绪万千。

没想到在这场祭祀中,最终献祭的祭品,竟然会是沈时砚。

而刑部的人走后,高方清则转身回了书房,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府中人眼观眼,鼻观鼻,都不约而同地放轻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

不一会儿,适才还整洁干净的书房转眼便是一片狼藉。最后,高方清一脚踢翻书案,颓然地坐在地上。

到底高家还是难逃一劫。

高方清耳中不断回响着林尚书临走之前所说的话,所有的不甘和愤怒统统都变成了恨意。他看着地面上被砸得细碎的瓷片,眼底的寒意愈盛。

沈时砚,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既然你要拿走我拼尽全力所守护的东西,我也要不惜一切让你付出同等的代价。

高方清猛地站起身,大步离开书房。

反正现在高家的结局已定,他再也没什么事情可顾虑了。

如此,便鱼死网破好了。

......

不出三日,蓬莱的事情便传开了。尤其是当百姓得知了蓬莱书院下建有一座石殿祭台,里面还藏着成千上百的骨瓷,他们对此等令人发指的行径,顿感气愤填膺,怒不可遏。

一时间,全国各地的百姓都在猜测其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有人说高家,因为蓬莱书院的修建乃是高家人主要操办;有人说沈时砚,因为有小道传言称那石殿内摆着沈家人的牌位;也有人说玉清宫,因为赵熙去蓬莱后,立马派人追杀岛上的道士。

朱雀大街的一个馄饨摊处,有三个汉子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此事,他们各执一词,说得有理有据,谁也不肯承认自己的猜测是错的。然而正当三人唾沫横飞的时候,十几匹骏马从街道飞速驶过,扬尘数里。

有人眼尖,立马认出了骑在马背上驰骋的人:“那不是大理寺的公差们吗?他们这急急忙忙地是要往哪里去?”

另一人探头望去,咂摸了一下嘴:“好像是玉清宫的方向。”

而后他一拍大腿,抬高了声音:“你们看,我就说吧,蓬莱书院这件事肯定是玉清宫搞的鬼!要不然官家何故命人杀那群道士呢。”

摊主端上三碗馄饨,插话道:“等官家归京,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三人纷纷附和。

这个讨论虽然没有得出结果,但那汉子所猜的不错,这群大理寺公差所去的地方的确是玉清宫。

高方清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旁边的人犹豫道:“少卿,蓬莱那事还没有个定论,官家也没回来,咱们真要如此?”

高方清冷睨他一眼:“那你是准备在这里等官家回京,还是听从我的命令?”

那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往日高少卿很少动怒,整个人懒懒散散,看起来不太着调,人也随和。如今这副模样,不由让人心生怵意。

而高方清说完这句话后,直接闯入玉清宫。他没时间再去浪费了,眼下刑部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蓬莱瘟疫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以他必须要赶在赵熙回京的之前,做好计划中的一切。

被留在原地的大理寺公差们,相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协助高方清把玉清宫的人全部带至高家。

但他们谁也不清楚这位高少卿到底想要干什么。

......

又过两日,天子归京。

楚安本想把顾九接到将军府养伤,顾九却执意去了王府。

那天楚安来得及时,顾九腹部的伤口并不深,所以回京的途中,伤口就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但顾九看起来却像是愈来愈严重,面色差到极致,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归京当晚,夏蝉让厨房备了好些顾九平日爱吃的菜肴,顾九没胃口,后来几乎是被楚安压着火吼了两句,她才勉强吃了些,但等人一走,便又吐了个干净。

口中一片酸涩。

夏蝉心疼不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娘子,您这一直吃不下去饭可不行啊。”

顾九倚靠着床栏,眼帘低垂,神情恹恹:“无事,你下去休息吧。”

夏蝉道:“奴婢去给您请郎中瞧瞧。”

顾九眉梢动了动。

她自己就是郎中,又怎会不清楚这幅身子是何情况。但见夏蝉那满脸的紧张,终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夏蝉这一走,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又回来了。她犹犹一会儿,轻声道:“娘子,顾府的人又来了。”

自从今日顾九回府,不到半天的时间,顾家的人来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但没想到他们如此厚脸皮,竟然还不放弃。

顾九仍是道:“不见。”

她和顾家没什么好说的。

夏蝉道:“这次来的是顾侍郎和顾家五姑娘。”

顾九微微皱眉。

五姐姐?

想到之前在顾府被那一大家子逼着去给人冲喜的时候,顾兰芳对自己的善意,顾九默了会儿,还是同意了。

夏蝉很快就把人带了过来。

一进屋,顾喻便殷勤道:“钰清,爹自从听说你在蓬莱被贼子刺伤了,真是寝食难安啊!这不,你一回来,我就赶紧让人准备好些珍贵的补品,专门给你养身子。”

说着,便扭头让顾兰芳把手里拎的东西递给旁边的丫鬟。

夏蝉却一动未动,嗤笑道:“我们王府什么没有,总不会缺这些玩意儿,难为顾侍郎费心了,您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顾喻顿时火冒三丈。

他对顾九赔笑脸已是屈尊降纡,哪能轮得到一个小小贱婢在他面前放肆。

然而他刚要出口训斥,却瞥见顾九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立马压下去怒火,皮笑肉不笑道:“钰清,你再讨厌我这个爹,也不能让你五姐姐难堪啊,是不是?”

闻言,顾兰芳窘迫地低下头,像是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顾九抿唇,让夏蝉把东西先收下,而后直接道:“找我什么事?”

见顾九问得这么爽快,顾喻心下一喜,觉得有戏,连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在官家面前替顾家美言几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爹知道,你和沈时砚关系匪浅,之前还得了官家的赏识,想必定能与官家说上话。”

顾九无声冷笑。

果然啊,无事不登三宝殿。

其实顾喻来此的目的,她大概能猜到。如今高太后死了,高家又因为蓬莱瘟疫的事情彻底倒台,除了高方清,全部入狱。顾喻这个礼部侍郎的职位原先就是凭着和岑庆的裙带关系得到的,在此之后自然是竭力与高家搞好关系。现在树倒猢狲散,恰好这又是树会压死猴的情况,稍一不留神,便会受到牵连,顾喻不害怕都不行。

见顾九不说话,顾喻心中又七上八下的,拿不准她是何意思。于是,他继续打起了感情牌:“钰清,爹知道以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现在事关家族的兴衰,爹希望你不要耍女儿家的小脾性,要顾全大局。”

“什么是大局?”顾九眉眼冷淡得很,“在我看来,不趟这摊浑水就是顾全大局。而且顾侍郎似乎忘了,我早就被踢出顾家族谱了,你们家的家族兴衰,与我何干?”

顾喻眼底冒火,一时没压住脾气,破口大骂:“你这没良心的毒妇,当初可是你自己提出来要与顾家断绝关系的,现在却把屎盆子往你老子头上扣!而且要不是你和沈时砚里应外合,岑庆他能出事吗?!还有唐家的事情,也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才导致唐易入狱,唐家的家产尽数充公,你姐姐兰萱现在只能靠娘家接济才能过日子!”

顾九面无表情,软硬不吃。

顾喻怒火更盛,气得踢翻了一旁的绣凳:“我告诉你,今天这忙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她现在自身难保,怕是救不了顾侍郎了。”

一道男声从外面由远及近地传来,转眼间,那人便进了屋,身后还跟着几个公差。

高方清看了眼脸色涨紫的顾喻,便把目光落到顾九身上,淡淡道:“顾娘子,别来无恙。”

顾九没说话,顾喻却立马道:“高少卿这是什么意思?”

高方清道:“玉清宫的人如今已经认罪,指认了玄清道长便是蓬莱献祭的主谋。”

顾兰芳听得柳眉蹙起,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和我家九妹妹有何关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顾喻恼道,“你把人家当妹妹,人家可没把你当作自家人!”

高方清对这场闹剧并不感兴趣,只笑了笑:“哦对,今日进宫商讨要事,顾侍郎并不在其中,所以你们应该还不知道,顾娘子并不是你们顾家的人,而是沈家义女沈清的亲生女儿,也就是玉清宫的玄清道长。”

这话虽然是说给顾家父女听的,但高方清却直勾勾地盯着顾九。

顾喻神情顿变,有些荒谬道:“她......她怎么会是......”

高方清没打算浪费口舌解释给顾喻听,干脆利落地命人把顾九带走。

夏蝉一慌,立马扑了过去,挡在顾九前面。但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是那些汉子的对手,有人随意一推,夏蝉便摔倒在地。

顾九这才有了反应,冷冷地看着高方清:“不劳高少卿费心,我自己会走。”

高方清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这一走,顾家父女两人自然也没有再留下去的道理,紧跟其后,出了王府。顾兰芳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道:“爹,九妹妹她——”

“闭嘴!”顾喻甩袖,脸色难看,“别管她是不是我们顾家的孩子,就算是,现在也不是了!”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顾兰芳不敢忤逆父亲,只能快步跟上。

......

大理寺牢狱内,顾九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被悬吊在半空中,而她脚尖下方的位置,放了一大缸刺骨的冰水。那缸体足足有十尺深,顾九若是掉下去,水面足以淹过头顶。

高方清略一点头,旁边的狱卒便立刻放长绳子,顿时水花四溅。等人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再拉紧绳子,把人重新吊起来。

如此几次,高方清才叫停,静静地看着顾九剧烈咳嗽,因寒意而浑身发抖的模样。

高方清淡声道:“不枉我费劲多年调查玄清的身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确是玄清的女儿无疑。而我把你缉拿至此,也是官家下的命令。”

今日赵熙一归京,便立刻召集近臣入宫商讨蓬莱这件事,而他带着证据和玉清宫那群道士的口供进了宫,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了玄清的真实身份。

百姓们不清楚那蓬莱书院的石殿里,究竟有没有藏着沈家人的牌位,可赵熙和各位大臣心里门儿清,尤其是随行的文武官员们。元懿皇后的尸骨、沈家人的牌位......这两样证据足以向众人表明沈时砚和蓬莱献祭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为什么赵熙没把牌位的事情公之于众的原因。

沈时砚和赵熙之间有密谋。

这事高方清自然能猜得到,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当时才会选择和沈时砚做交易。

但旁人不知道啊。

而现在,那群玉清宫的道士不仅承认了当初沈时砚和玄清去西京皇陵开棺的事情,还说了他们两人暗中合作的事......在如此证据下,赵熙即使能以“将计就计”的理由为沈时砚辩白,可玄清却是逃不掉的。

一旦世人知晓了这背后的真相,以及玄清的真实身份,在民愤滔天的情况下,要说顾九和楚家不受牵连,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楚老将军也深知此事的严重程度,今晚被宣召进宫后,虽是没承认玄清和顾九的身份,但也自愿禁足在将军府,接受调查。

高方清看她:“说实话,我并不想如此对你。但没有办法,沈时砚已经把我逼到了绝路,我总得想个法子也不让他好过。”

顾九唇色发紫,水渍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寒意噬骨,声音都被冻得隐隐发颤:“那就继续啊。”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本意并不在于凌虐你,”高方清眸色阴沉,“你终日住在王府,又是玄清的女儿,如果你承认他们两人相互勾结,那可信程度将会大大提高。即使官家为沈时砚说话,但只要没有确凿证据,便会被百姓们认为是在包庇。毕竟在他们眼中,官家和他这位小皇叔的关系可是亲得很啊。”

高方清顿了顿,继续道:“当然,只要你认了,我会即刻为你准备一个新的身份,送你出京。如此,即使百姓们知道了你和玄清的关系,也不会影响你之后的生活。”

闻言,顾九却是嗤笑一声:“那相比之下,你还是弄死我比较容易。”

“顾九,我真的不想伤害你,”高方清继续劝道,“你今日这遭遇,要怪就怪沈时砚,要不是他害我高家——”

“那是你们该死!”顾九突然奋力挣扎起来,恨恨道,“你们高家人该死!为什么做尽坏事的是你们,死的却是他!”

高方清彻底怒了,他连连冷笑:“好,好,我成全你。”

说罢,他也不再让狱卒松绳子,而是直接从刑架上取下一根刺鞭,狠狠地抽向顾九。

一道清脆的鞭声后,鲜血渗出雪白的里衣,顾九死死地咬着牙,将痛叫声硬生生地抑在喉咙里。

“继续啊,”顾九微扬下颌,仍是不要命地嘲讽道,“高方清,你今日最好是弄死我,要不然我看不起你。”

“来啊,杀我,杀死我啊!”

高方清被激得想要再次动手,可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是大理寺卿。

他看了眼被吊在空中受刑的顾九,不满地皱起眉。若是换作平日,他会立马训斥高方清,但现在有要紧的事情,他便只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把顾九放了下来。

高方清正想拦,却听大理寺卿道:“此事已经查明,与玄清道长无关。我们的人在宁王府中搜到了一个骨瓷,上面刻着元懿皇后的生辰八字,和蓬莱书院石殿下的骨瓷一模一样。”

“还有两道遗诏,一道是真的,一道是假的,其中那道假遗诏上所写的内容就是在蓬莱书院下面修建祭台的事情。”

……

虽已深夜,但大庆殿仍是亮如白昼,文武百官各置两侧,正前方高阶上,赵熙身穿龙袍,神情严肃。

如此场面,不是为了上朝,而是审问。

大殿中央,站着工部尚书岳真和失踪许久的流衡。只不过少年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也不知道是受了多重的刑罚。

大理寺卿和高方清姗姗来迟,他们到时,正听见岳真认罪的事情。

他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官家,此事真的和臣没有关系!都是因为宁王之前诓骗于我,说祭台和骨瓷都是遗诏中先皇所嘱咐的事情,并且还把那道遗诏给臣看了,所以当初吕侍郎向臣询问此事时,臣才没敢多嘴。”

赵熙手里所攥的正是那道假遗诏,他愤怒地扔在地上,看向流衡:“你说!”

少年同样屈膝跪地:“小人认罪。”

高方清呼吸一滞,有些难以置信。岳真肯定是在冤枉沈时砚,但流衡怎么会如此呢?!

他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然而流衡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王爷听说要在蓬莱修建书院后,便开始假借遗诏之名,秘密在书院下面修建祭台,一是为了嫁祸给高家,二是为了给沈家人报仇。”

赵熙沉声道:“沈家和高家之间有什么仇恨?”

流衡道:“二十年前灵州战役惨败,乃是因为高家勾结西夏所致。”

群臣俱惊,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人。而高方清顶着众人的目光,强忍住内心的慌乱。

他道:“叛国可不是个小罪名,空口白牙的,你可要慎言!”

流衡则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条木盒,双手奉上:“这是当年高家安排在西征军队中的人写给西夏驻守灵州城的将军的信。那将军原本是想留着此物用来日后威胁高家,后来惨遭奸人陷害,罢黜为民。前些年王爷调查此事,重金从他手里买来的。”

赵熙身边的内侍连忙小跑过去,把东西拿给赵熙,他看完之后,脸色黑沉。

流衡继续道:“本来应该还有人证,但那人早就已经被高家人灭口了。”

高方清怒道:“谁知道你这封信是不是为了诬陷我们高家而故意伪造的!沈时砚既然连遗诏都敢伪造,弄出一封信来又有何难?”

流衡看他:“正是因为你们不会承认,所以王爷才只能出此下策,让你们高家付出应有的代价。”

高方清对上流衡冷漠的眼神,霎那间翻涌的情绪稳了稳。

不对。

流衡不可能会背叛沈时砚。可他为什么要认下这个罪名?难道是沈时砚吩咐的?!

高方清想明白这点,冷笑一声:“所以沈时砚和玄清勾结,要害我们高家?”

流衡却皱眉道:“玄清道长不是你们高家的人吗?和我们王爷有什么关系?”

高方清道:“玉清宫的人如今已经认罪了,还有这些年我搜集的证据,都足以表明玄清就是当年嫁给楚业廷的沈家义女。如今,人证就在太师府,各位大臣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他们带过来。”

赵熙准了。

高方清的人快马加鞭,半柱香的功夫便去而复返,却是艰难道:“大郎,他们都死了。”

高方清看着流衡,狠声道:“是你干的?!”

流衡面无表情:“自从归京,我便被刑部的人关进大牢,直至今日才出来,如何杀的了他们?”

林尚书出列道:“确实是这样,官家一早便察觉出沈时砚不对劲,所以特地嘱咐臣看好沈时砚的身边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高方清:“但是高少卿,你为何要把玉清宫的人带到自己府上?谁又能为你证明那些供词不是你为了拖人下水的伎俩?”

“而且玉清宫最初乃是高太后命人所建,世人皆知道,大娘娘最是宠信玄清道长。反倒是沈时砚,之前他还不管不顾地封了白云观,由此可见,两人之间并无关系。”

“还有你说的玄清道长乃是沈家义女沈清,此事更是荒诞,”林尚书摇头,“这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失踪了,至今是生是死都不清楚。”

“你所搜集的那些证据我看了,大理寺卿也看了,都是捕风捉影的推测罢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大理寺卿这人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公正清廉,他口中所言的确要比寻常人可信得多。

林尚书继续道:“当然,如果高少卿仍然固执己见,也可让诸位大臣瞧瞧你所谓的证据,看看他们是如何说的。”

高方清彻底不再辩驳了。

没有玉清宫的那些人,他自己所搜集的证据的确算不上铁证。

他望着高高在上的赵熙,明白过来了沈时砚的意图。

蓬莱书院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要么是沈时砚,要么是高家,要么是玄清。

如果是玄清,就算是捕风捉影的证据,朝廷为了灭绝隐患,也会继续往下查。不仅如此,还会牵扯到众多道徒。一棒子不能打死一堆人,玄清所代表的道,是假道,只是她为了报仇所披在身上的伪装。而玉清宫,也不代表全天下的道观。

如果是高家,就违背了沈时砚和赵熙当初对自己做出的承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两个人都明白,置高家于死地的方法不只有蓬莱书院这一种。

所以只能是沈时砚。

也必须是沈时砚。

如此,于赵熙而言,在百姓眼中他这个天子便是运筹帷幄,大义灭亲的形象。在群臣眼中少年天子是城府极深的执棋者,而不是任由外戚摆弄的棋子,这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于沈家而言,当年灵州战败的真相得以公之于众。

于顾九和楚家而言,是得以从中置身事外,确保平安无恙。

高方清忽然大笑一声,竟从袖中取出一把软刀片,在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划破自己的喉咙。

血液喷涌而出,他倒在地上。

父亲,我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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