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还没死呢。”
腰牌?
顾九心底咯噔一下。
吴知州为什么要拿走那东西?
顾九的视线不自觉落到那衙役身上。
如果是为了假扮衙门的人, 实在说不过去。首先吴知州把人打晕后,并没有将其衣服扒走换上,其次吴知州来过畿县, 衙门的人多半都认识他,而大街小巷又有巡守, 想要装成衙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还不如装成乞丐更方便些。
可如果不是为了冒充衙役,那还是能是因为什么?
顾九深深地呼了口气, 从头推测。
吴知州在这种时候离开驿馆,无非是为了他儿子。且不管吴知州是不是那六百人中的一员,至少他与西征有关系。而顾九之前便与吴知州讲过有关凶手杀人的真正目标,他定然会有所警惕。
况且凶手之前已经用字条戏耍过吴知州一次,他还能轻易相信凶手?他就不怕这一去不仅搭上自己的性命,还救不回他儿子?
所以, 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他儿子,吴知州都不应该如此犯蠢, 蠢到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地离开。
那就有可能这腰牌是吴知州故意拿走的,为的就是留给他们一些必要的关键信息。
但他拿走腰牌能代表什么呢?
顾九皱眉。
这东西和衙门有关……吴知州去了县衙?不对啊,他去县衙干什么?这种节骨眼上去哪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吴知州……吴狱卒……腰牌……凶手……
顾九眼睛微微睁大。
县衙的牢狱?!
自然而然地, 顾九想到了前不久吴狱卒动用私刑,虐打屠户妻子的事情。
难道凶手又开始了他的审判?
顾九再次看向那早已经燃尽的香炉,心顿时凉了半截,她顾不及和众人解释,当即带着楚安赶到县衙。
原本正守在牢狱门外相互闲聊的狱卒们,望见两人突然出现, 着急忙慌地停住嘴, 紧张道:“顾公事, 楚将军。”
顾九现在头昏脑胀,记不太清当时屠户妻子所在的牢房在哪了,她让其中一人领着他们找到地方,果不其然,如那日一般,牢房里空无一人,并不见妇人的身影。
顾九声音沉了沉:“去刑房。”
三人快步赶过去,刚一推门进去,走在前面的狱卒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阵腿软。
楚安及时扶住他,略一抬眼,面色陡然发白。
当初吊着屠户妻子的地方,现在吊着昨日失踪的吴狱卒,只不过这人被砍断了四肢,原本应该系在手腕上粗绳,此刻却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那张终日苍白无色的脸,这会儿也有了颜色,青紫混杂的,像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谱。
吊绳拴着那颗头颅,剩余的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从伤口处涌出的血液早已经流干,而在尸体正下方的血泊中,四条肢体整齐地摆在一起。
顾九的手指忍不住发颤。
一条又一条人命,还有那些不知道已经被杀的还剩下多少的人证。
吴知州从衙役身上拿走的腰牌,此时此刻正挂在旁边的刑架上,而在它下方,又是一个香炉。
与吴知州房中的香炉一模一样,里面同样插了一炷香,同样已经燃尽,不知道什么时候。
顾九闭了闭眼,一股火气涌上咽喉,带了丝腥甜。
这代表......又死了一个人。
如果今日她从济南府赶到畿县后,没有动身前往河南府,而是立马去看了吴知州,或许......或许她能赶得及,能救得下他们。
又如果......她听了高方清的话,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态度,直接将秦行知抓起来——
“顾九!”
一声怒喝,她陡然回神。
楚安攥紧顾九的肩膀,看着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万分。
楚安一字一顿道:“不是你的错。”
顾九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仿佛回到了某天夜晚。
万家灯火,灿若星河。
她和沈时砚站在红桥之上,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唯有两人停步于此处。那会儿她正为没能及时揪出灵奴这个幕后真凶而感到自责,而沈时砚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九的眼眶隐隐发涩。
可她现在做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顾公事!”
有衙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打乱了她的胡思乱想。
顾九心脏不由一紧:“怎么了?”
衙役道:“有人来衙门报案,说他父亲的尸体被人砍了头颅,扔到了自家的柴房。”
霎那间,顾九脑海中闪过那群与她和楚安擦肩而过的送葬队伍。
她忙问道:“那人的父亲可是在今日下葬?”
“正是,”衙役连连点头,“那人还说,今日刚封好的墓室被人炸开了,里面只有他父亲的头颅。”
顾九压下心头纷起的异样,取下那枚腰牌。
吴知州显然是来过这里的,而现在刑房内却没有出现他的身影,所以大概是被凶手带走了。若是这样看的话,吴知州应该才是凶手的主要目标。
顾九抬头看了眼被粗绳吊在半空的人彘。
还有他。
凶手既然选择以这种方式杀了吴狱卒,想必该是知道了那日他虐打屠户妻子的事情。而眼下屠户妻子也消失了。按照其他四起命案,屠户妻子作为苦主应该也是难逃一死。
屠户妻子身处牢狱,又受了重伤,几乎寸步难行,所以应是凶手主动寻了过来,并协助她离开牢狱。
那藏在棺材之中的人会是谁?
凶手?吴知州?还是屠户妻子?
顾九觉得是前者。
为何原本应该下葬的尸体会被人砍掉头,身子却出现在自家柴房中?这其中的原因并不难猜。而想要悄无声息地做完这一切,必然是要选在夜深人静之际。
吴知州卯时之前都在驿馆,所以不可能是他。而屠户娘子身受重伤,能不能推开棺材盖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从墓室里逃出来了。
至于为何凶手会选择这般掩人耳目的方式出城,是因为他自己清楚,他没有办法和寻常百姓一般,正大光明地从城门进出。
顾九眸色暗了暗,确定了一个事实。
秦行知有流衡在监视,所以不是他。而另一个引起衙门极度重视的人便是消失不见的白羊。现在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的通缉画像,城门又有守城兵严查,所以他定然不能在众人面前现身。
藏在棺材内的人是白羊。
也是凶手。
那秦行知呢?
如果白羊是负责取人性命的侩子手,那秦行知在审判中扮演什么角色?
凌驾天子之上的“神”?
顾九看向狱卒:“你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昨晚亥时末,”狱卒咽了下口水,小腿肚子还在打颤,“那会儿小人们正常巡视,刑房、还有那妇人都毫无异常。”
顾九立即抬步离开县衙,从负责巡逻的队伍中抽调出十几人,直奔凤凰山。赶到半山腰时,却撞见有几个村民站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神情惊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九意识到不对,立马吩咐两个人过去看看。
一人惊恐道:“顾公事,是那个逃狱的妇人。”
另一人则弯下腰,去触碰妇人的鼻息,心下一惊:“已经死了。”
顾九和楚安连忙跑过去。
妇人已经换下了囚服,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头朝山下,赤着双脚,脚底鲜血淋淋,混着泥土和小石子,手掌心也有两处触目惊心的擦伤。顺着妇人脚心所朝的方向看去,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有一串已经泛黑的鲜血脚印。
很明显,屠户妻子是从山上的某处走下来的。
顾九眸色凝重。
刑房里那炷已经燃尽的香,代表的是屠户妻子吗?
楚安皱起眉,询问周围的村民:“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就在刚刚啊,吓死了个人呐,”村民心有余悸道,“这女人是你们衙门的逃犯吧?”
旁边的人戳戳他:“这能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走吧走吧,别打扰官爷们查案了。”
楚安看向顾九,不解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还能有什么,”顾九扯了扯嘴角,讽刺道,“自然来寻找那庇佑信徒的神女了。”
顾九吩咐一个人把尸体运回县衙,她则和楚安领着其他人赶到了神女庙。屋内的摆设一如之前,但那些本应该熄灭的蜡烛,不知被谁又重新点燃了起来。
顾九看着那些沿着墙壁站立的铜架,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一凛。她视线慢慢掠过那些分布毫无规律的白烛,心底却越来越沉。
楚安察觉出顾九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扫去,茫然一瞬,忽然明白了过来,瞳孔剧烈一缩。
那些白烛,共有五百九十九根。
楚安张了张嘴,还是不确定地问了句:“这些是不是代表着——”
顾九抿唇未语,但她这副模样已是说明了一切。
“可如此的话,”楚安骇然道,“那些人岂不是都已经死了?!”
顾九只觉得一股浓重的倦怠感席卷全身,一时间竟有些目眩。她扶了扶额,手掌心的凉意消散了些额间的滚烫。
五百九十九根蜡烛,六百个人证,还差一人。那么最后一个人,应该就是吴知州了。
顾九收回视线,转眸看向了那只黑金铜钟。
她走了过去,握住那根从铜钟顶端垂落下来的粗绳,轻轻晃动一下。一阵浑厚悠长的钟鸣声,绕梁三尺,不绝于耳。
子时敲钟,代表神女降临,庇佑信徒。既然如此,那昨夜吴狱卒死时,应该是有人敲钟才是。
顾九目光顿了顿,落到绳子的尾端,一抹已经凝固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
楚安也瞧见了,心下一惊,立马想到了那屠户妻子,恍然大悟:“她来此处是为了敲钟?”
顾九松了手,看着那温婉动人的神女像,面色淡漠:“当初屠户死的那晚,他母亲曹氏应该就在神女庙里,而不是如白羊所说的那般,她在傍晚时分来庙里呆了会儿,就又走了。”
话落,顾九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于白羊的眼疾,秦行知每次都用了“现在”这个词,那会儿都是什么时间来着——
她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顾九抿了抿唇。
是白天。
她大概明白过来了。
白羊是“畏光”。
他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与常人不同,越亮的东西对于白羊来说越模糊。
顾九曾经遇到过几次这种病症,但它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患上,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顾九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僵,她再次看向了那昏昏沉沉的天色。
吴知州应该就是那六百人中的最后一人,这点几乎可以说是毋庸置疑。那白羊究竟杀了他没?如果杀了,为何他们在刑房里没有发现吴知州的尸体?如果没杀,白羊又为何把人带走了?
还有那口棺材,若不想惹人生疑,里面便只能躺一人。且白羊身形瘦弱,纵然躺进去,只要把头掩在寿衣内,再控制整个胸膛鼓起来厚度一致,便不容易被发现。
所以那棺材里的人只能是白羊。
可既然如此,那吴知州呢?白羊自己都是用这么个办法才出了城门,想要再把吴知州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城,是几乎不可能的。
是以,吴知州定然还在县城内。
而白羊之所以费心思把暂且不知死活的吴知州从牢狱弄走,只怕是为了引他们来凤凰山。
顾九的思绪刚刚落定,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这时,守在庙外的衙役忽然**起来,白羊的声音从一阵紧张的拔刀声中传来。
“姐姐,他还没死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考试的宝们,过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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