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庆让唐秀吉和周大富处理善后工作,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后,就率领主力,连同徐元亮一起离开水江城,先到松浦城中见绫子,这个在战前冷清了的院落此刻又热闹了起来,屋里摆满了各地豪族赠送的礼物,东门庆进来时,屋里坐着几个贵夫人,都正奉承着绫子,听说东门大官人回来才纷纷告辞。

绫子伏在门口,迎接夫君回家,东门庆关上了门一把将她抱起来,亲了一口说:“前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绫子说:“不委屈。我知道相公一定会赢的。”

东门庆哈哈大笑,说:“我得赶去五岛,没法在这里过夜了。这次也就来看看你,不能久留。等我回来再说吧。”

绫子说道:“相公放心去吧。我在这里人人都尊敬我,你不用担心我。”

东门庆见她如此体谅自己,心下欣然,又温存了片刻,这才渡过海峡,先回平户,支取了一大笔银子,给徐元亮犒赏手下,徐元亮看了东门庆身边杨致忠和于不辞一眼,推道:“算了。”东门庆顺着他的眼光回顾二人,见杨、于二人脸色都极为难看,好像这笔钱是他们身上割下来的肉一般,便笑着对徐元亮说:“这是我们商号里的两个守财奴,就是我用钱时他们也是这副臭脸,你不用理会他们!”好说歹说,才说得徐元亮将钱收下。

徐元亮收下钱后将东门庆扯到一边,说:“庆官,你要小心王清溪。”

东门庆不解,问:“怎么?”

徐元亮道:“总之你小心些,他其实是很帮毛海峰的。”东门庆哦了一声,徐元亮又道:“二当家那边,你最好多用用心思。若是二当家不喜欢你时,那我也就没法子了。但只要是二当家不反对的事,我都乐意助你。”

东门庆大喜,道:“有元亮你这句话!我以后在东海就谁都不怕了!”

徐元亮嘿的一笑,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说:“听说二当家身边以前曾有个谋士,这人和你似乎有什么牵连,好像出过不少和你有关的主意。不过后来因为你久久不至,所以那些事就都搁浅了,后来那人也跟着不见了。这个人的消息,你最好打听打听,也许会有帮助。”

东门庆听他这话说得有些没由头,但见他神色凝重,多半不是虚语,便问:“那谋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出了什么主意?”

徐元亮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在五岛地位也不算低了,但也从来没见过这人,所有事情都只是听说。但光头叔一定知道,他对你不错,或许可以问他一问。”

东门庆听他提起李光头,蓦地想起在李光头曾跟他提起有人在找他,但又不肯泄露那人是谁,再问徐元亮时,他却说什么也不知道了。

徐元亮走后,东门庆将下人全部遣走,瞪了杨致忠于不辞两眼,怒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居然给客人脸色看!”

谁知道两人的脸色依旧难看,根本没有请罪的意思,东门庆见到反而有些心虚,便将怒火压一压,问:“到底怎么回事?”

杨致忠对于不辞道:“你说!”

于不辞也不说话,就拿了一本账簿交给东门庆,让他自己看,东门庆道:“干什么?”翻了几页,没看出所以然来,又问于不辞。于不辞道:“总舶主你想听简单的,还是听复杂的?”

东门庆道:“简单的!”

“那好。”于不辞道:“一句话,你打了这场仗,把我们的家底都打光了!等把欠下的债务还清,咱们就得光溜溜回大明了!”

东门庆一愣,这场仗开打之前他先是虑败,后是求胜,当时可没顾到战争成本的事!这时听于不辞说得严重,便又拿起账本翻了又翻。

杨致忠说:“总舶主你不用翻了!若是担心数据有错,就让安东尼来算!若是担心我们在物资上作梗,就让崔光南去查!如果你信得过我们,那我就是一句话!庆华祥——完了!”

东门庆不悦道:“别说得这么严重!”

杨致忠道:“严重?”嘿嘿连声,只是冷笑。

东门庆合上账本,道:“你们俩跟我交底吧,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存银?”

“剩下?”杨致忠冷笑道:“是,现在仓库里确实还有不少白银,可打仗的时候,我们却预支了大批的物资!因为怕弹药不够,忍住被佛朗机人敲诈又进了好些货!这笔大钱还没还呢!若是还清了,总舶主你就会知道不辞刚才说得太客气了!光溜溜回大明?我怕我们回不去了!得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还债!”

于不辞见杨致忠发火,连忙劝了两句,道:“杨叔不要这样。”又对东门庆道:“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债务,有一半可以想办法拖拖的,这样我们就能节省下一万五千两白银做本钱,接下来几年努力些,若是妈祖保佑,能顺利在日本、南洋跑个几趟,应该就能清偿债务。”

东门庆哦了一声,道:“一万五千两……那够个什么用!”

于不辞又道:“还有,原先总舶主你交代说等你从五岛回来,要举办一个风光好看的庆功宴,现在看来,最好取消,要不然……”

“不行!”东门庆道:“庆功宴不能取消!”

于不辞叫道:“总舶主,我们没钱!”

“我知道没钱!”东门庆道:“但就因为没钱,所以更不能取消!要是取消了,那我们庆华祥才是真的完了!你吩咐下去,让国清、光南将这次庆功宴给我大搞特搞!有多大搞多大!商界的人,各路大名的人,能请到的都给我请来!有功劳的兄弟,新加入的兄弟,也给我好好犒赏安抚!”

于不辞骇然道:“要是这样……那……那我们恐怕还没等开始还债就要见底了!”

东门庆不管他抱怨,继续道:“还有,我听说平户有人卖旧船?”

于不辞道:“是啊,怎么了?”

东门庆问:“那些旧船有多旧?里面有好船没有?”

“也不一定有多旧。”于不辞道:“有些甚至刚刚走了一趟东海而已,比福致隆都新。只因回航时货物没那么多,需要的舱位缩减,所以干脆在这里卖掉。啊!总舶主,你该不会……该不会还想买船吧?”

“嗯。”东门庆道:“回头你告诉吴平,让他去挑几艘好船!咱们人也多了,船队也得壮大壮大,总不能多了几百号人却都扔在平户。”

于不辞尖声叫道:“可是我们没钱!”

东门庆忽问:“咱们财力紧张的事,有多少人知道了?”

于不辞道:“就我们三个!都还来不及让安东尼对账了!”安东尼是会计长,于不辞这边的账目处理完就由他负责监督。

这时东门庆却道:“我会去告诉安东尼,让他半年后再查这笔账!从今天开始,咱们商号没钱的事,任谁也不许提!谁提了我杀谁!”

杨致忠于不辞对望了一眼,一起问:“总舶主,你是打算……去借钱?”

东门庆道:“不错!东海的商路,一本万利!咱们现在是威名有了,商路有了,船有了,人有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白银!只要借到了本钱,一趟两趟走下来,很快就能把这个窟窿补上!所以你们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杨致忠道:“但是人家肯借么?”

东门庆道:“所以才让你们保密啊!借钱有个讲究,叫‘借富不借贫’!哼!这个世界到处是势利眼,锦上添花人人做,雪中送炭无人为!咱们要想借到钱,就得装阔!装得越是富贵,借起钱来就越容易!不过……咱们现在兜里的钱还够不够装阔?”

于不辞听到这里眉毛都舒展了,笑道:“我原先是紧缩着算账,若是按照总舶主你这思路,一些债务就先不用考虑了!撇开了这些不提,咱们商号现在的存银还够你挥霍一阵子。不过总舶主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儿!要是你借不到钱,或者借到了钱没法生息盈利,那咱们那时可就都得跳海了!”

东门庆不等他说完,便道:“别跟我说这些!我一定能成的!”

杨致忠也笑了,道:“咱们总舶主别的本事不好说,这无中生有、做没本钱买卖的功夫却是炉火纯青,不辞你才见识过两回,我可见识过三回了!我也相信一定能成!”

东门庆哈哈一笑,道:“那接下来你们就帮我办三件大事!第一就是这庆功宴,要办得风风光光的!若不风光,后面就不好骗人了!第二件嘛,是给我准备东游的事。”

两人不解,问:“东游?”

“是,东游。”东门庆道:“就是从平户到博多、山口、界、京走一圈啊!”

于不辞道:“总舶主,一趟博多之行就差点要了你的命——你还不怕啊?”

东门庆苦笑道:“怕也没办法!这一趟去,是去搞钱啊!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趟过去!不过你们放心,这次东游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会小心的。我估摸着,过些日子大内家也许会派人来和我接头,到时候看看他邀不邀请我们过去。若他邀请,那我们就过去,而且是大张旗鼓地过去。在山口停一停,再辗转往界走一走,如果可能再去去日本的京都。这一趟走下来,大名也好,商家也好,少说要弄他们几十万两白银出来,然后再回博多、平户,事情就好办了!”

于不辞道:“要是总舶主你真能弄几十万两白银回来,那平户这边的事情,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东门庆笑了笑,杨致忠又问第三件事,东门庆道:“第三件事嘛,和让吴平去买船有关。我打算回到大明之后,就让他成立一支分船队,所以这里面的账目、人员要逐步处理清楚了,债务我们总号都背了,要把一支干干净净的分船队交给他……咦,你们怎么了?”

原来这时杨致忠和于不辞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于不辞道:“总舶主,你要让吴平自立?”

东门庆笑了笑,道:“不是自立,只是成立一支分船队。”

于不辞道:“是吴平他向总舶主你提出来的么?”

“不是,他没说。可他就算没说,我也得帮他设想啊!”东门庆道:“咱们的船队人越来越多,再挤在一起,大家都放不开手脚。我初步的想法,是以后让他走南洋,我走东海。至于这样行不行得通,中间的利益如何分割,回头我们再仔细谈谈。嗯,对了,这事我要等回大明之后才和吴平讲,你们只管暗中把事情料理好,可别先说。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于不辞听到这里,脸上便露出艳羡来,东门庆道:“怎么,你也想?放心,在我手下干,迟早有那么一天的。不过我现在还需要你帮我处理总好的事,没那么快放你出去的。”

于不辞欣然道:“是!总舶主你们这么为我们考虑,不管将来你如何安排,我们都会尽力的!”

杨致忠这才道:“此外还有一事,就是五岛现在正在开的大会。总舶主,那可是件大事啊!比我们预料中还大!”

东门庆道:“你是说东海商会?”

“对!”杨致忠道:“总舶主现在才去,只怕会议已经开得差不多了。咱们庆华祥错过了这次机会,实在太也可惜!”

东门庆沉吟道:“那也未必。其实我们若没有这次大胜,进了会场能否插得上嘴还说不准呢!相反,现在咱们有了威名,就算不在场,那些大老们应该也会给我留下一席之地!哼!什么会议!那些都是过场!事情该怎么着,那些大老们在会议开始之前早就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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