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好吧。”不能跟着一起去,柒柒有些失望,可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那哥哥你要去多久, 什么时候回来?”
“快则两月, 慢则……”慢则多久,慕羽峥半天没说出来。
接替周家父子镇守北境的韩将军旧疾复发, 已经起不来床, 若韩将军有个什么意外,北境大军将群龙无首, 消停多年的匈奴恐将卷土重来, 刚刚安定了几年的大兴北境怕是又将陷入战火之中。
韩将军病重的消息秘密传回京中, 皇帝想派人接替韩将军领军北境,让韩将军回京养伤, 奈何,除了周太尉和周锦林父子二人,朝中一时竟无将可用。
皇帝大发雷霆, 直接气病了, 如今已经病了月余之久,有越发严重的迹象, 已经连着数日未曾上朝。
朝中动**,东宫空虚, 朝臣连番上书,奏请陛下另外册立太子。
如今,几位久居封地成年皇子, 皆以侍疾的名义, 被召回京中。
哪怕时机尚未成熟, 哪怕当年害他的幕后之人尚且未被完全揪出,他这个前太子,也不得不回去了。
他这一行,不光要重回东宫,还要将北境军权拿到手,注定血雨腥风,无比凶险。
“哥哥?”柒柒见他半天未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慕羽峥扯了扯嘴角:“得看吴小郎君要办的事,几时能够办妥。”
柒柒又问:“那几时走?”
慕羽峥:“两日后。”
两日后的清晨,慕羽峥临行前,柒柒把她炼制的那些药丸全都给他装好带上,又从攒了几年才攒够的五十两银子里拿出二十两,让他在路上花。
慕羽峥把药丸揣好了,没带银子,反倒另外拿出二十两,说是这次陪吴小郎君出远门的赏钱,他在路上吃喝都包了,用不上,就留在家里。
这是两个人头一回分开,还要分开这么久,柒柒想着几个月都见不到,忍了又忍,还是扁了嘴,眼泪汪汪。
柒柒伸出胳膊,慕羽峥弯腰,她把胳膊环在他脖子上,和他贴着脸,絮絮叨叨好一番交代。
慕羽峥把小姑娘抱起来,转了两个圈,又往空中丢了丢,见她笑了,才又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柒柒,等哥哥回来。”
“好,那我送你出门。”柒柒松开他。
可慕羽峥拒绝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吴小郎君说了不让送,你在屋里待着吧。”
哎,给人当差就是这样不好,柒柒没办法,点点头,把他送到院门,目送他离开。
临出院门,慕羽峥又抱了抱小姑娘,这才转身,大步走了。
等他走得不见人影,柒柒还是没忍住,躲着人偷偷跑到院子角落,费劲爬上墙头,看着他们一行人骑马走远。
柒柒抹了抹眼睛,从墙头上跳下来,跑回院子,收拾了东西,背上小挎包出门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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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羽峥走后那晚,柒柒怎么也睡不着,抱着被子去了东屋,滚来滚去还是睡不着,最后又抱着被子去了西厢房,和小翠一起睡。
每天晚上睡前,她都要嘀咕着,哥哥走了两天了,哥哥走了五天了,哥哥走了十天了,哥哥走了十五天了……
一天一天这样数着,不知不觉中,就数到了七十天。
慕羽峥走了这么久,杳无音信,柒柒开始焦急起来,忍不住再一次去找了管家问情况,管家和善地说暂无消息,多的并不肯透漏,说是不知情。
平日里上工还好,忙忙碌碌,一天很快也就过去。
可这一日柒柒休息,便觉得时间难熬,在家坐卧难安,就拉着同样休息的小翠回了一趟塔布巷,去吕家打听消息。
蔓云和吕叔热情招待了她们,说在山也没来信。柒柒便也无心多待,跟小翠告辞离开。
蔓云送她们到大门口,拉住柒柒,面带忧色:“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山走的时候,给了家里二十两银子,说是这一次出远门吴家给的赏钱。”
柒柒点头:“我哥哥也领了。”
“我知道,柱子也拿了。”蔓云忧心忡忡,“可在山给我爹磕了三个头,还悄悄和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万一路上遇险回不来,我爹和在江就托付给我了。”
一听这话,柒柒想起,慕羽峥和她说要走的那个晚上,他的神情莫名凝重,她心里一个咯噔,脸色一白,紧紧拉住蔓云的手:“在山哥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小翠见两人都要哭了,忙开口安慰:“出门在外,路途遥远,怕是在山也只是担心出什么意外,随口那么一说。吴家那边不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嘛,要是有事,早就传来消息了。”
柒柒和蔓云一听也是,齐齐转头对着一旁:“呸!呸!呸!”
连呸几口之后,两个女孩默契地不再说这不吉利的话题。
“蔓云姐,你什么时候成亲?”柒柒强行扭转话题,说起开心的事情来。
蔓云今年十七岁,前年年底,就和城南豆腐铺赵老板的大儿子定了亲,那时候就说好,今年成亲。
可这个开心的话题,却没让蔓云开心起来,她脸色微微一僵,伸手捋了捋头发,“还不知道呢。”
上次见面,她们问起的时候,蔓云还一脸害羞地说在看日子,怎么又改口了。
一看蔓云的表情不对,又似乎是不愿多说,柒柒和小翠对视一眼,没再追问。
但临走前,柒柒还是说:“蔓云姐,如今在山哥不在家,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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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天,八十天,九十天……
随着慕羽峥离开的天数越来越多,柒柒的日子越发难熬起来,一张小脸整日皱着,寝食难安。
她几乎每天都要找吴府管家问上一问,可却依然没有消息。好在,硕大的吴府一切运作照常,她才略微安心了些。
熬过了炎炎夏日,又熬过了凉凉秋日,一场大雪过后,云中郡入了冬。
这一日,柒柒正在医馆拾掇草药,八岁的小在江肿着半张脸,嗷嗷大哭,找上门来,帽子也没戴,脸冻得通红。
“怎么了?”柒柒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拉住男孩到火炉边烤火,冷脸问:“谁打的你?”
小在江愤怒得紧握双拳:“柒柒姐,豆腐铺那群王八犊子上门来退亲。”
柒柒暗道果然,接过林奶奶送过来的热糖水递到在江手里:“你先喝了暖暖身子。”
在江咕嘟咕嘟喝完,抹了一把眼泪,把事情说了。
两家定亲的时候,赵家就是看上了在山在吴家小郎君身边当差,前途无量,想借着他的关系,攀上富商吴家。
本来两家说好今年成亲,可在山突然出门,迟迟不归。
赵家就担心在山出事,这条线没了,就有些觉得吕蔓云配不上他们家。
又担心往后成了亲,蔓云总得贴补娘家,照顾娘家,就改了口,说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现在,在山仍旧未归,赵家人就上门来退婚。
可这一家人,想退婚,又不肯把过错认在自己身上,非找了个什么算命的,说蔓云命硬,福薄,克母,克兄,以后还得克夫。
本来,依着吕成文与人为善的性子,强扭的瓜不甜,都是一个城住着,婚姻不成仁义在,赵家要是好声好气商量着,把担忧和难处说了,吕成文顶多斥责对方几句不够仁义,这婚,退也就退了。
毕竟,人家瞧不上自家闺女,没必要非得赌气,把自家闺女的一辈子搭上去。
可他们不该这么诋毁蔓云的名声,更不该说在山死在了外头。
吕成文虽没什么大本事,可却格外护犊子,尤其是全家人都在惶惶不安,担心在山当真出事的当口,一听这话,当即火冒三丈,操起棍子,就要把人打出去。
赵家那几人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赵家父子,赵婆子,一拥而上。
蔓云和在江见父亲吃亏,自然也都上去帮忙,可一个是从来没打过架的年轻姑娘,一个是八岁的孩子,一个腿还有毛病,一家人还是吃了亏。
赵家人打完之后,放话要吕家退还信物,还得赔他们五两银子的医药费,不然明儿还来打。
在江说完,抹着眼睛:“柒柒姐,我爹和我姐不让我来找你,可我不知道找谁帮忙。”
前些年北境战火不断,吕家的亲戚,死的死,搬走的搬走,云中城没剩什么了。
柒柒听完,怒意冲头,小脸紧绷:“岂有此理。”
柒柒转头和林奶奶请假,让她跟出诊的林爷爷说一声,穿好斗篷,跟林奶奶借了个头巾往在江头上一包,暖手筒给他挂在脖子上,带着他出了医馆。
寒风刺骨,刮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柒柒渐渐冷静下来,站在路口,静静思考。
慕羽峥走的时候,跟她说过,要是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去找吴府管家,或者找隔壁广玉他们。
虽然在吴府住了这么多年,大家也熟悉了,可她总是觉得不好劳烦别人。
想了想,柒柒带着在江去了广玉家里,敲门进去,问云实和知风可不可以跟她走一趟,帮她撑个场面。
云实和知风留在云中城的任务就是保护柒柒,自然一口应允,说正闲得无聊呢。
有了帮手,柒柒底气足了些,边走边交代:“不用你们动手,只要帮我吓唬住他们就行。”
“动手也可以,好久没打架,我们手正痒痒呢,你回头请我吃顿好的就成。”二人说着,跟着柒柒先去了塔布巷吕家。
一进门,就见蔓云红着眼睛正在收拾乱糟糟的家里,吕成文坐在一旁修着砸坏的凳子,满脸愁云,唉声叹气。
见到几人进门,蔓云和吕成文都很惊讶,可一看到躲在后头的在江,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即训斥在江给柒柒添麻烦。
柒柒摇头让他们不要多说,直接问起了两家之间的经济牵扯。
一问这才知道,吕叔给蔓云打了四个箱子和两个柜子做嫁妆,可家里头堆满了木料和做了一半的货,柜子箱子没地方放,就挪到了院子里,拿东西盖着。
年初的时候,赵大郎过来,说这样好的家具搁在外头风吹日晒的,不都糟蹋了,不如就先拉去他家。
当时两家正在商量成亲的日子,吕家也就没想,让他拉走了。
柒柒点头:“除此之外呢?”
蔓云摇头:“没有了,定亲的玉佩刚才丢给他们了,我们的他们也还了回来,如今他们就说要五两银子医药费,那些家具不肯还,说是耽误了赵大郎两年,就算赔偿。”
“臭不要脸。”柒柒黑着脸说,又问:“吕叔,蔓云姐,这口气你们要咽吗?”
她要出头,总得问明白事主的意思。
父女二人还没答话,小在江先开了口:“我咽不下去。”
蔓云抹着眼泪:“柒柒,这事是憋屈,可如今在山不在家……”
吕成文重重叹气,抬头看着柒柒:“柒柒啊,这个亏吕叔不会吃,但吕叔自己想办法,你赶紧回家去,别搅和进这些烂事里头。”
柒柒知道他们是怕连累自己,可她不能袖手旁观,一家人以前那么帮她,如今吕家出事,她要是远远躲开,她还算人嘛。
她也不废话:“这事我管定了,带上家伙事,咱们去豆腐铺。”
见她如此,吕叔看着柒柒身后的云实和知风,略微一琢磨,也不磨叽,手上的刨子一撂,起身:“那就走。”
一家人穿好袄子,戴好帽子,各自拎了个趁手的家伙事,柒柒也抄了根棍子,气势汹汹出了门。
从塔布巷往外走,柒柒又喊了几个和在山玩得好的兄弟,在山走的时候和大家伙交代过,家里有事帮把手,先头打架是在吕家屋里,大冬天门窗关得严实,大家伙都不知道。
柒柒也不是打算让他们帮着打架,主要是要讨公道,必须人多势众,尤其是对待赵家那样的恶人。
塔布巷的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有着当年挖野菜,赶拍花子的交情,有事向来抱团。
何况平时在山也没少帮他们,一听说蔓云受了欺负,各个义愤填膺,抄了家伙事就跟上。
柱子爹娘闻信出来,非得跟着一起去,说如今俩孩子在外头,他们在家里的就该相互帮衬着,柒柒想了想也在理,也就没劝。
一路喊过去,等一行人出了塔布巷的时候,竟有二十多号人,疾步匆匆,浩浩****。
到了豆腐铺子的时候,正赶上赵家出摊。
这黑心肝不要脸的一家人,一大早去吕家欺负完人,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做起了生意。
城南就这一家卖豆腐的,冒着热气的豆腐一摆出来,就有百姓围上来。
柒柒带着人杀气腾腾走过去,把铺子摊围了个水泄不通,买豆腐的百姓一看这群人这架势,手里还都抄着家伙事,吓得立马躲开,却也不离开,就远远地看着热闹。
赵家婆子变了脸色,赶紧进铺子,把家里两个男人喊出来。
赵大郎手里拎着切豆腐的刀,凌空比划着:“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柒柒上前一步,把棍子往地上一顿,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件事。”
“一,你们打坏了吕家人,我们上门来要医药费,也不多,就十两。”
“二,把吕家的家具完好无损,原封不动送回去,若是你们用过了,按价赔偿。”
“三,你们不仁不义在先,又诋毁吕蔓云的名声在后,我要赵大郎给吕蔓云跪下来道歉。”
她想过了,谈判,就得提高价码,谈着谈着,才能达到自己要的目的。
吕家父女几人没说话,来的路上就说好了,柒柒来谈。
东西院住着,柒柒先是救了慕羽峥,后又从赌坊打手那里救下了小翠,吕成文和蔓云清楚知道,柒柒是个有主意的,嘴皮子也厉害,就说好,听她的。
何况他们父女二人如今还气得不行,情绪激动,也没法冷静地谈。
柒柒这话一说完,赵家三人跳脚大骂。
“做梦,你看看我们这一身一脸的伤。”
“我早就听说你是个小泼皮,没想到你还真是。”
“赶紧滚,再不滚,我们去报官。”
……
柒柒就知道,这种人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是不会好好说话的,她对云实说:“帮我把他按到案板上。”
“好嘞。”赵家几人嘴巴不干不净,云实和知风早就听不下去了,一听这话,抬脚就要上前。
还不等云实挨到赵大郎,人堆里挤过来一个女子,手里抄了把大菜刀,护到赵大郎面前,来回挥舞着:“我看谁敢动他一下试试!”
赵大郎躲在那彪悍的女子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那女子回头,二人眉目传情。
柒柒看着那女子和赵大郎之间的亲昵举动,回头去看蔓云,就见蔓云气得直哆嗦,她当即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赵大郎不光是觉得在山回不来,这还和别人勾搭上了,这才迫不及待地以那么下三滥的方式要退婚。
柒柒看着那女子红润光滑略显丰腴的脸,心底冒出个个大胆的猜测,她给云实使了个眼神。
云实领会,一手刀劈在那女子拿刀的手腕上,菜刀应声落地,他擒住那女子的双手,将她拎到柒柒面前。
柒柒撸起她的袖子,抓着她的手腕把脉,随后冷笑一声,凑近她低声说:“孩子都有了啊。”
“你胡说。”那女子脸色大骇,挣扎着想挣脱云实,却无能为力。
柒柒盯着她的脸,接着说:“我猜,这孩子,是赵大郎的吧。”
寒冬腊月,女子额头上刷刷往出冒冷汗,脸色一片煞白。
柒柒猜中了,在心里冷哼一声,心道难怪赵大郎这么急着退婚呢。
她没打算宣扬出去,但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不管这两个人是谁主动的,在赵大郎和蔓云还有婚约的前提下,这两人干出这样的事,那就是对蔓云的不尊重。
现在知道了这个情况,那倒是好谈了,至少不用大动干戈了。
柒柒拿棍子指了指赵家铺子,和那女子说:“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去跟他们谈,谈妥了,这事就算了了,谈不妥,别怪我把赵大郎要退婚的真正原因公之于众。”
说完,她给云实使了个眼色,云实松了手,那女子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吓得半天没敢动的赵大郎急忙上前,把人扶了回去。
柒柒冲那女子竖起一根手指,好心提醒:“一炷香。”
那女子面色惨白,靠在赵大郎身上,招呼赵家人进了屋。
很快,屋里传来重重的巴掌声,哭泣声,责骂声,还有争吵声。
柒柒很意外,看来赵家老两口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干了这样的缺德事,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要结果。
柒柒被塔布巷的人围在中间,外头又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大家伙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柒柒拄着棍子,静静听着,这才知道,原来那姑娘是隔壁卤肉铺子家的。
吕家父女俩虽然没听到柒柒刚才和那女子的对话,但看刚才柒柒把脉,再看那两人的互动,也猜到个七七八八,恨得直咬牙。
估摸着是怕此事闹出去丢人,不到一炷香功夫,赵家三人走了出来,赵大郎脸上顶了个大大的巴掌印,那女子却是在屋里没再露面。
对于柒柒提出的条件,他们竟然全答应了,丝毫没有讨价还价,这倒是出乎柒柒的意料之中,但这也是他们欠吕蔓云的。
因为从刚才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口中,柒柒已经听到有人在议论蔓云命硬了,想也知道,是他们这些狗杂碎造谣说出去的。
蔓云姐要是落下个命硬克夫的名声,以后再想嫁个好人家,怕是难。
见他们好说话,柒柒回头问了吕叔家具多少钱,吕叔报了个价,柒柒如数告诉赵家人,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凑齐了银两交到了柒柒手上,柒柒递给吕叔。
随后又静静看着赵家人,等着他们做最后一件事。
看着冷风中拄着棍子冷眼看着他的小姑娘,赵大郎一咬牙,走到吕蔓云面前,跪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我不仁不义,退婚在先,造谣败坏你的名声在后,我对不起你,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吕蔓云狠狠呸了他一口,在江上去踹了他两脚,这事就算完了。
事情解决,柒柒也不多留,冷冷扫了一眼赵家老两口,转身就走。
赔了银两,又当街丢了大脸,赵家婆子泼妇了一辈子,哪里忍得了,冲着柒柒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恶毒地低声咒骂:“小泼皮,看你那猖狂劲儿,一辈子你都嫁不出去。”
“你个腌臜老狗。”云实转身就要去教训她,柒柒扯住他:“随她放屁。”
赵家婆子见骂到头上了,柒柒也没怎样她,越想越觉得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想想那么多银子白白给出去,肠子都悔青了,得寸进尺继续骂街,声音也不压着了:“还有你们老吕家,我就睁着眼睛看着你们家那大小子能不能回来,别说我咒你,我看哪,这么久人都没回,怕是早就……”
如果在山哥回不来,那哥哥呢?
这话触到了柒柒这些天心底深深的恐惧,她眼神发狠,转身冲回去,挥着手里的棍子,狠狠抽在赵婆子胳膊上:“闭嘴!”
赵婆子惨叫连连,抱着胳膊东躲西闪,也顾不上骂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赵家两个男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挡。
云实和知风明白柒柒为什么发狂,上去两脚就把那两人踹翻在地,一人踩着一个,不让他们动弹。
赵婆子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一边躲一边骂着:“你个小泼皮,你敢当街打人,来人呐,快去报官哪!”
柒柒不想听她说话,手里的棍子发疯一样抡着,嘴里不停地喊着“闭嘴”二字。
她只有一个哥哥,她只有一个亲人,他不能不回来。
塔布巷众人早就见识过柒柒的厉害,她追着拍花子骂,和赌坊的打手对峙,从来都是冷静又大胆,但从来没见过她今日这样,一时都呆住。
蔓云也被小姑娘吓到,想上前拉她,可她手里的棍子满天抡,她没法靠近,在一旁急得不行:“柒柒,咱回家吧。”
见小姑娘情形不对,云实和知风对视一眼,松开脚下踩着的人,就想去把柒柒拉开。
柒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她就是不要听到那样的话,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只知道不能让这赵婆子张嘴,不能让她说话……
柒柒正发着狂,猛地被人从身后凌空抱起,她以为是云实,扭着身子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柒柒,是我,哥哥。”慕羽峥把疯了一样的小姑娘转了个身,单手按进怀里,大手兜着她后脑勺,轻声安抚着。
柒柒一愣,抬起头来,待看清抱着她的是谁,不管不顾哇一声哭了:“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慕羽峥心酸不已,拿下她手里还紧紧攥着的棍子,扔给云实,抱孩子一样,将小姑娘放在胳膊上,抱着往回走。
柒柒趴在他肩上,哭着伸手往后指:“那赵婆子说、说你回、回不来了。”
“别哭,我这不回来了嘛。”慕羽峥安抚着拍拍小姑娘的背,回头吩咐一句:“在山,你家的事处理好了再回来。”
那头已经和家人欢喜相聚的在山听到,高声应了一句,冷脸看向赵家几人,上去一脚就踹翻了豆腐摊子,一拳砸在了赵大郎脸上:“狗杂种,趁老子不在家,欺负到我家里来了,老子今天揍死你……”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柒柒坐在慕羽峥胳膊上,一路走,一路哭诉。
慕羽峥单手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将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耐心十足地一路哄着。
一直到回到了小院,柒柒才把压在内心深处的担忧和恐慌哭完了,她从慕羽峥胳膊上下来,扯着他仔细打量。
头戴玉冠,身着锦袍,贵气十足。
柒柒左右打量他许久,“哥哥,你和以前看起来不一样了,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慕羽峥笑着摸摸她的头:“胡说,不过是瘦了些,又长高了些而已。”
柒柒便踮着脚,双手扳着他的脸看,点头:“还真是瘦了好多。”
久别重逢,柒柒格外高兴,拉着慕羽峥问这问那,慕羽峥一一回答,末了主动说起:“柒柒,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说一声。”
柒柒见他格外严肃,正了脸色,乖巧点头:“好,你说。”
慕羽峥:“回来的路上,我们机缘巧合结识了来北境巡查的太子,太子殿下对我们几个颇为赏识,给了我们一份差事。”
这次回京,他可谓九死一生,但在众人的努力下,他终于重回东宫,又拿到了北境大军的控制权。
大事办妥,他领了圣旨和兵符,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这一路上,他想来想去,想着该怎么跟柒柒说他的身份。
虽然事出有因,但他到底是骗了她这么多年。
小姑娘脾气大得很,到时候要是觉得他耍她,怕是他没有好果子吃。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跟她说他结识了太子,在太子身边当差,回头多说说太子的好话,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坦白。
“太子?”柒柒傻眼了,抓着他的手,疑惑地小声问:“可我怎么听说,太子早就不在了呢。”
慕羽峥面不改色:“新任太子。”
柒柒心底莫名担忧起来:“哥哥,不说伴君如伴虎嘛,要不这差事咱别干了,我看跟着吴小郎君当差就挺好。”
慕羽峥温声解释:“吴小郎君也投奔了太子,在山和柱子也都跟着去了,我要不去,吴家这一份差事也得丢。”
柒柒苦着脸:“啊,这样啊。”
慕羽峥点头:“再说,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的月钱呢,还管吃管穿,我这一身衣裳就是……”
柒柒刚还愁眉苦脸,一听这话,听都来不及听完,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难以置信道:“多少?每个月多少?十两?”
他就知道。慕羽峥忍笑,认真点头:“是十两。”
柒柒欢喜得手舞足蹈:“一个月十两,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我的天,这不是发大财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他们干上几年,就能攒下不少银子,到时候买一辆马车,就可以往南边溜达溜达了。
“哥哥那你还等什么,快去上工啊,这可耽误不起。”柒柒说着,扯起慕羽峥,站到他身后,头手并用,顶着他背,就把人奋力往外推。
慕羽峥哈哈大笑,单手把小姑娘从身后捞过来,曲指敲敲她额头:“小财迷,今儿刚到,奔波了一路,放假。”
柒柒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这一算,耽误一天得扣不少钱呢吧。”
柒柒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什么差事啊,有没有危险?”
慕羽峥:“太子洗(xiǎn)马。”
“显马?”柒柒没听过,伸出手:“怎么写的?”
慕羽峥便写在她手心上,给她看。
看着那俩字,柒柒恍然大悟,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洗马啊,我知道,不就是给太子洗马牵马的嘛,那行,那没什么危险,你去干吧。”
慕羽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好。”
已经过了午饭时分,想着厨房怕是没饭领了,柒柒就想着带慕羽峥出门吃顿好的,刚跑到西屋衣柜那去翻钱匣子,就有人提了食盒敲门送来了。
不过等柒柒出去看,慕羽峥已经接过食盒,把人打发走了。
柒柒纳闷不已:“稀奇了,今儿怎么还送上门来了。”
慕羽峥笑了笑:“洗了手快来吃。”
如今他身份公开,吴府上下无需再藏着掖着,饭菜自然是要送上门的。
可柒柒这,他还没说妥,回头还是得交代几句,再演上一阵子。
两人坐在一起吃饭,平日里,两人都是对着桌子坐,可好久不见,柒柒便亲昵地挨着他坐,一顿饭下来,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不知道喊了多少遍。
慕羽峥一直笑着,不停地给小姑娘夹菜。
吃过饭之后,跑了一大上午的柒柒开始犯困,她也不回西屋,就赖在慕羽峥这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他闲聊。
慕羽峥歪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胳膊:“先前在街上,为何生那么大气?”
柒柒扯着他一缕头发卷在手上玩:“她说在山哥回不来,我不想听。”
慕羽峥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轻轻叹气:“傻瓜。”
柒柒不服,带着被子踹了他一脚:“你是大傻瓜。”
踹完这一脚,两个人都笑了,慕羽峥大手遮住柒柒的半张脸:“快睡。”
柒柒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呼吸匀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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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慕羽峥早出晚归,柒柒早上起来趴东屋门一看,他走了,晚上回来趴东屋门一喊,人还没回。
她不光见不着慕羽峥的面,就连在山和柱子也好久都没见着了。
柒柒感叹,这高工钱的差事,就是不好当啊。
不过柒柒每天都要等到他回家,和他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才睡。
后来柒柒在街上,无意中听说了关于太子的一些闲话,说什么京城之中储君之争,太子手段狠辣,斗败两个皇子,才上了位。
柒柒就有些担心,特意问了慕羽峥情况,慕羽峥便说除了忙,一切都好,柒柒也就没再多想。
这一日,柒柒和小翠都休息,两个小姑娘闲来无事,就出去逛街买零嘴。
如今家里有个高收入的人,柒柒买零嘴不用再像以前那么精打细算,买瓜子都能整斤整斤地买了。
柒柒买了一斤炒得喷喷香的瓜子,小翠买了一包甜滋滋的黍米奶糕。
两个小姑娘各自吃完一块奶糕,一人抓了一把瓜子,嗑着往前走,打算去裁缝铺子瞧瞧。
正走着,前头就有人呼呼往北边跑:“太子殿下正在北城门巡视,走啊,快去看看。”
“太子殿下?那岂不是能看到哥哥当差的样子。”柒柒有些兴奋,拉着小翠就跑:“咱们也去看看。”
两个小姑娘跟在那些人后头,一气跑到北城门。
柒柒站在人群中,放了一个瓜子在嘴里,嘎嘣嗑开,抬眼四下里找寻慕羽峥的身影。
他那么高,又长得那么显眼,柒柒一下就找到了。
小姑娘嘎嘣又嗑了个瓜子,一双黝黑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无比骄傲:“我哥哥可真好看。”
那么一大群人里头,哥哥最好看呢。
小翠拿胳膊撞了撞身边笑得傻乎乎的小姑娘,小小声说:“柒柒,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
柒柒纳闷:“哪里不对劲儿?”
小翠用下巴指了指城楼上,凑到柒柒耳边轻声说:“你看,所有人都围着伍哥,那几个穿铠甲的将军大人,还有那两个穿官袍的官老爷都对伍哥点头哈腰的,还有吴小郎君和在山他们几个,都站在伍哥身后…”
“柒柒,我怎么觉得,这些人里头,伍哥的官最大呢。”
“还有,伍哥那身衣裳那么华丽,就光说那件大氅,是洗马牵马的人穿的吗?”
小翠说着说着,想起了以前自己那些疑神疑鬼的猜测,她抓紧了柒柒的胳膊,眼睛瞪大:“柒柒,你说伍哥该不会是……?”
柒柒嘴里正放了个瓜子,还没嗑,她听着小翠的话,观察着城楼上的众人,观察着观察着,原本笑容灿烂的小脸就板了起来。
在慕羽峥身后站着的在山凑上前,往城楼下指了指,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慕羽峥的视线看了过来。
柒柒和他的目光对上的一刹那,他的目光是冷的。
转瞬,他的嘴角就有了弧度,像是在对她笑。
柒柒哼了一声,把头扭开。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慕羽峥那双好看的眼睛,总是那么温柔的眼睛,目光还能那么冷呢。
柒柒承认,有时候她有些神经大条,稀里糊涂,但她又不是蠢蛋。
看着眼前这个情形,再一回想这么些年的种种,她猜到了慕羽峥的身份。
“咔”一声,柒柒嘴里含着的那颗瓜子嗑开了,她把手里没嗑完的瓜子往腰间小挎包里一揣,扭身就走,气呼呼道:“小翠姐,咱们回去搬家。”
小翠追上柒柒,回头看了两眼,不解道:“往哪搬?”
柒柒小脸铁青:“搬回塔布巷。”
小翠惊讶问道:“那伍哥呢?”
柒柒咬牙:“我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