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小姑娘扑通扑通跑走了, 慕羽峥脸色沉了下去,低声喊了句:“云实。”

云实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慕羽峥面前:“伍哥,有何吩咐?”

慕羽峥交代:“跟着柒柒, 别让人伤着她, 她要做什么就随她, 别拦着。”

“放心吧,伍哥。”云实应道, 身形极快地去追柒柒。

听到外头混乱不堪的动静, 知风留了下来:“伍哥,我陪着你。”

慕羽峥摇头说道:“不用, 你也跟着过去看看。”

知风不肯走, 慕羽峥无奈, 只好让他先把自己送到西院,和顾神医待在一起, 他这才飞奔出门。

柒柒跑出院门,遇到听见动静也跑出来的在山,眼看前方不远处小翠家门口围了一群人, 两个孩子也顾不上说话, 一起往前跑。

等到了地方,在山拉着柒柒挤进人群, 就见小翠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一身破旧棉衣滚得全是土。

小翠死死抱住王氏的腿, 哭泣着苦苦哀求:“娘,不要卖我,我能赚钱的, 真的, 以后我把赚来的钱都交给娘, 再也不藏了。”

王氏冷着脸把头偏向一边,脚下不停地踹着小翠,想把她踹开,暴躁的语气里尽是埋怨:“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你干什么去了,如今你哥的手快让人家剁了,你才来说这话,你那钱但凡早拿出来几天,你哥也不至于去赌场赚钱。”

眼看着要过年了,王氏不知道从哪张罗着,给她那窝囊废儿子葛有财相看了一个姑娘,葛有财见过一面之后,就看上了这姑娘。

可人家姑娘家嫌他家里破败不堪,葛有财又是个游手好闲之辈,没看上他。

碍于熟人介绍,姑娘家不好拉下脸直接拒绝,便委婉地说,只要葛家拿得出二十两银子的彩礼,他们便同意这门婚事。

但凡对葛家有一丁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要让葛家拿出二十两银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怕是比让他们登天还难。

儿子的媳妇儿又没了着落,王氏天天唉声叹气。

被王氏唠叨的烦,葛有财心血**,偷了家里仅有的一点儿银子,跑去赌坊赌了半天,想赚够彩礼钱。结果本钱搭进去了不说,最后还输了十两。

赌坊的人给他半天时间筹钱,下晌就找上门来逼债。可在葛家转了一圈之后,他们便清醒地认识到,葛家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这银子来,于是便扬言要剁了葛有财的手,逼他们去借,去贷,去想办法。

没想到,那人面兽心,毫无人性的母子两个,竟主动提出,用小翠来抵账。

小翠吓得当即变了脸色,说她有银子,飞快跑到吕家,把蔓云给她存着的一两银子拿回了家。

那是她辛辛苦苦挖了一整个夏天的草药赚来的,自己舍不得用舍不舍花,每天扛着王氏的辱骂,顶着巨大的压力,才将将存够了一两。

可葛有财那窝囊废欠的是十两银子,她这一两,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被卖掉抵债的命运。

她被拖着出了门,惊恐绝望之下爆发巨大的力气,抱着王氏的腿连蹬带踹,竟一时没能被人拉走。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跑出来,虽说看着小翠可怜,也都心疼这懂事可怜的小姑娘,可这毕竟是葛家的家务事。

在大兴,父母买卖儿女并不违背律法,而大家伙仍旧过着自顾不暇的日子,没谁家里有那个闲钱,肯花上十两银子把小翠给买下来,就算有人有心想买,也拿不出银子来。

众人在一旁咒骂着这操蛋的世道,诅咒着葛有财这窝囊废不得好死,黑心肝的王寡妇老了瘫在炕上没人养,骂完再安慰几句小翠,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满耳朵都是骂声,王氏烦躁地用力甩着小翠:“你赶紧撒手,好好跟人家走,往后我还认你这个闺女。”

一听这绝情至极,毫无回转余地的话,过完这个年也不过才十岁的小翠,悲伤又绝望的放声大哭,两只满是冻疮和皲裂的小手,拼命抓着王氏的裤腿,死活不肯撒开:“娘,只要你不卖我,以后我赚钱还这个债。”

云中城里的赌场是个什么地方,她早就听说过,被卖去了那里,绝没有什么好下场,她打死也不想去。

几个上门收账的赌坊打手,在一旁不耐烦地大声恫吓。

“王婆子,你这还有完没完,再闹下去,直接砍了你儿子的手更痛快些。”

“谁说不是,你这闺女又黑又瘦,才这么大点,卖都不好卖,我们还真不愿意要。”

“给钱,要么直接剁手。”

几人吵吵嚷嚷,凶神恶煞,说话间,竟有一人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来,做势就要去砍葛有财的手。

见亮了刀出来,围观百姓吓得惊呼出声,连连后退,生怕被误伤。

葛有财一直躲在王氏身后,一见那人拿刀奔着他来,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都变了调:“娘,救我,娘。”

“不许砍我儿子,我看谁敢砍我儿子。”王氏双手将那窝囊废紧紧护在身后,带着他往后躲,刚才面对小翠无动于衷,此刻竟也露出了一副护犊子的神情来。

蓬头垢面,瘦弱不堪的小翠被她拖着在地上爬,仍旧不肯撒手。

仿佛只要她紧紧抱住王氏的腿,她就拽住了这破烂糟糟人生的最后一颗稻草。

葛有财见状,从王氏身后伸出一条脚就去踢小翠的胳膊:“扫把星,你快松手,再不松手,老子要被剁手了。”

已经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的柒柒,怒火中烧,气得直发抖。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云实跟来了,心里便有了底气:“云实好孩子,我要去打人,你帮我。”

“好嘞。”云实一脸兴奋地挥着拳头。

柒柒又看着在山:“在山哥,你去扶小翠姐。”

在山咬牙应好。

安排好帮手,柒柒几步跑上前,双手攥紧了手里的棍子,狠狠抽在葛有财的腿上,语气凶狠:“那就剁了你的手,你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连累小翠?”

在山趁机去把小翠从王氏腿上拽下来,抱着往起扶:“起来,小翠起来,不要求她,我们帮你想办法。”

葛家穷得叮当响,可是葛有财这个窝囊废却被他娘养成了个废物,平时什么活都不干,也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挨过什么打。

柒柒使尽全身力气,拼命挥着棍子一下一下用力抽着葛有财,抽得他狼哭鬼嚎,嗷嗷叫唤,也顾不上再踢小翠,转身就去踢柒柒。

云实一直护在柒柒身边,见状,一腿上去踹在葛有财肩膀上,就把这他踹翻在地,连带着一直护着他的王氏也倒了下去,两人重重摔到了一起。

在山趁机把哭得声嘶力竭的小翠给拉远了些,护到身后。

见柒柒和在山两个几岁的小孩子出头,人堆里就有人三言两语地劝阻。

“好孩子,你们别管了,这王寡妇家的烂事可不好管。”

“是啊,再说这事儿,没银子也根本管不了。”

“赌坊的人也不好招惹啊,别惹祸上身了,快回家去吧。”

柒柒和在山顾不上管别人说什么,就当没听见,云实则朝人群挥了挥拳头,呲了呲牙,警告他们才不要多管闲事。

葛家母子三人先就闹腾了一场,赌场的打手见几个孩子又出来捣乱,彻底失去了耐心,上来就想直接把小翠拽走,回去交差。

可不知怎么的,走过来的两个人刚走了没两步,膝盖一弯,齐齐扑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土,转回头,暴跳如雷:“谁他娘的踹我?”

没人看见有人出脚,也没有人应,人们齐刷刷往后躲了躲,唯恐避之不及。

其他三人见他们俩走着路都能自己摔一跤,嘴里骂着蠢货,抬脚奔着在山身后去,伸手去抓小翠。

柒柒紧张得双手紧握成拳,还不等想出要怎么办,就见那三人膝盖又是一弯,同样脸朝下重重摔了下去。

前面两个人摔,有可能是意外,可后面三个人还平地摔,这事儿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云实和知风本想上去把人撞飞,看出蹊跷来,便齐齐停住了脚,目光扫视一圈,看到人群中躲藏着的自己人,他们就笑了,架起胳膊,老神在在地站到了柒柒身后。

塔布巷里,可不止住了广玉知风云实几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百花坊前前后后一共弄了十个院子到手。

一个只有一条街道,南北两排小院子,总共七八十户的贫苦小巷子,竟然不知不觉中更换了十之其一还多的住户。

街头,巷尾,巷子中间,都有以各种身份住进来的自己人,时时刻刻关注着柒柒家这边的动向,也留意着这巷子里所有异常情况。

葛家的事闹得这么大,他们自然也安排人出来看情况,虽说没有命令,他们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得做出任何不符合这巷子里的寻常百姓身份的事情来。

但是面对那穷凶极恶的打手,暗中出手惩治一下,还是使得的。一群高手,戏耍几个虚张声势的三脚猫,简直跟玩儿一样。

三番两次平地摔跤,还是五个人都摔了,不止赌坊的几人愣住了,就连包括柒柒和在山在内的百姓们也都惊讶不已。

大家伙幸灾乐祸地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想这怎么的呢,难道还能是这些人平日里干的坏事太多,遭了天谴了?

赌坊几人一愣神的功夫,柒柒就带着云实和知风把小翠严严实实护住了。

一见这跟牛一样莽的傻孩子哥俩站在柒柒这头,众人也就不再说话。

毕竟,那傻孩子他哥,可是城里那家胭脂铺子的掌柜。

那花影轩的东西,卖得死贵死贵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有钱哪,要他们兄弟几个肯帮柒柒,那说不定,还真能把这事儿给管下。

赌坊几个人再次站了起来,嘴里一句一个娘的骂着,暴躁地转圈寻找暗中踢踹他们腿窝之人,可依旧无果。听着百姓们的小声议论,几人难免心生疑窦。

柒柒也听到了大家伙的小声嘀咕,看着那几人明显有些疑神疑鬼的神色,便叉着腰趁机大声说:“看吧,老天爷都不让你们欺负小翠。”

于是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帮腔。

“是啊,是啊!”

“谁输了银子你们就找谁去,犯不上为难一个小姑娘。”

“几位爷行行好,多宽限一些日子,那王寡妇肯定能还上你们的钱,就放过这孩子吧。”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还出起了馊主意。

“让他家卖房子,这房子也值点钱呢。”

“还有王寡妇,给他找个老头嫁了,同样能换点儿钱。”

“我是觉得直接剁了这废物的手更简单,实在不行再跺个脚,还有那鼻子、耳朵、舌头什么的,都能割,对了,眼珠子也可以挖,这些总能够抵债了吧?”

如此血淋淋的建议,听得大家伙都有些毛骨悚然,齐齐左右晃动脑袋,寻找说话之人,可那么多人,也看不出是谁说的。

只有站在柒柒身后的云实二人看到了,是自家人出的损招,二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柒柒纳闷回头,可他们二人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柒柒以为自己听错了,也不再管。

这些作恶多端的人,坏事做多了,多少心中有些敬畏鬼神,怕遭报应,刚才那一摔,心中就有些犯怵。围观的人又都说得煞有介事,他们就犯起了犹豫。

“真他娘的晦气。”打头的那人考虑了一会儿,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向王氏和葛有财:“来,把他给我带回去。”

赌坊五人一拥而上,把抱在一起狼哭鬼嚎的母子二人强行拉开,将眼泪鼻涕横流的葛有财反剪了双手,拿绳子捆住,嘴巴也拿汗巾塞了个严严实实。

王氏抢人不成,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声泪俱下,哀嚎着祈求:“几位大爷,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吧。”

柒柒把惊惧不已仍在呜呜哭的小翠从身后拽出来,指着王氏:“小翠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女人为了他儿子,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可是刚才你被人拽的时候,她连一颗眼泪都没掉,你往后,还愿意喊他娘吗?”

天壤之别的待遇,小翠的心已经冷透了,她咬牙道:“从今往后,她不是我娘。”

柒柒点头:“那行,那我们想办法帮你。”

她看不过眼,她愿意出头,可也得小翠自己想明白,值得帮才行,不然白忙活不说,回头还两头捞不着好。

小翠对柒柒家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柒柒会有什么办法救她。

可面前足足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目光坚毅,神情镇静,她竟毫不犹豫地信了。

心中燃起希望,她激动得眼泪止不住地流:“柒柒,要是你帮我逃过今天这一劫,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不要说那样的话,你也没少帮我呀。”柒柒抬手将小翠脸上的泪水擦干,又问:“你的卖身契签了吗?”

小翠忙摇头:“还没签,那几个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买我,根本就没带纸笔,他们要剁我、要剁葛有财的手,是我娘、是王婆子说让他们先把我带走,明天再送卖身契来。”

叫了这么多年的娘和哥,小翠艰难地在改掉这个习惯。

“没签那就好。”柒柒松了一口气,对着在山,云实和知风招手。

等他们几个弯腰的弯腰,蹲的蹲,把脑袋凑在一起,柒柒小小声地和他们商量。

“我想了,小翠她娘和她哥那样的人,就算有人肯借钱给他们还了这笔债,也没有用,小翠姐只要还在这个破家搅和着,他们能卖她这一次,就能卖她第二次。”

“所以,要想帮小翠姐彻底摆脱这个烂家,只有把她买下来,等回头小翠姐自己赚够了银子,再把自己赎回来。”

“是这么个理。”大家伙点头,都认可这主意。

小翠揪着衣摆也跟着拼命点头:“我愿意。”

柒柒见大家伙同意,便又说:“那现在,咱们就得先凑够十两银子,然后再看谁出面把人买下来。”

小翠忙说:“我今天给了家里一两三十文,这也得算上,从我能拿得起碗,我就开始干活,在这个家里干了这么多年,她们母子也打骂了我这么多年,生养之恩早就还完了,我不欠这个家里的。那一两银子是我辛苦赚的,我不想白给她。”

柒柒很高兴小翠有志气,点头说:“行,那就要凑八两银子,外加九百七十文。”

在山说:“我前头挖草药攒了些,后来帮着我爹做活,我爹给了我一两银子,我那里有差不多二两。”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几人身后的蔓云出声:“我那有一两,也算上。”

吕成文第一批妆奁做完交货,做工精湛,买家格外满意,如数付了货款,他净赚了二十两。

先把一直赊欠林大夫的药钱还上,又买了一些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外加一些年货,全都置办完,手里还剩下几两。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家里头一回有这么多钱,再加上第二批单子也定下了,未来不愁,吕成文一高兴,就给了自家女儿和大儿子一人一两。

给在山的,说是给他帮忙的工钱,叮嘱让他小子攒着别乱花,留着长大娶媳妇儿。

给闺女蔓云的,说是她照顾一家四口操劳一大年了,让她拿去买两件新衣裳,买两盒香膏,再买几朵花戴。

可两个孩子都是那真真切切挨过冻受过饿的人,一文也没舍得花,都好好攒着。

如今为了帮小翠,他们丝毫没有犹豫,心肝心愿地拿了出来。

柒柒算着账:“那现在有四两三十文,还差五两九百七十文。”

在山又说:“柱子那也攒了能有八百文,他和他娘上街买年货去了,我现在去集市上找他,跟他借来。”

柒柒点头:“那行,那在山哥你现在就去。”

在山应声,挤出人群,撒腿就往巷子外跑。

柒柒没有问云实和知风,虽然他们也是好孩子,可两家如今在一起搭伙,她已经占了他们太多便宜了。

还有神医伯伯在给哥哥治眼睛,也不收取费用,说是让她帮忙打下手,可神医伯伯在制药丸时,嘴上总是嘀嘀咕咕念着配方和注意事项,她也不能把耳朵堵上,就这样,每天无意中跟着偷师学了好多东西。

他们一家人全都这样好,却从来不计较,她心中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不能总是麻烦他们。

更何况,她早就打听过,他们一家不会一辈子住在这塔布巷,广玉说等过两年白掌柜安排他去别处,他就得走。

要是找他们借钱,按照她和小翠这赚钱的速度,兴许等广玉他们搬走的时候,都还不上。

云实和知风蹲在柒柒身边,压根就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错综复杂的想法,好奇她为什么不问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云实开口:“柒柒,我们俩也有银子。”

柒柒盘算着自己家里的钱:“等我凑不够,我再跟你们借。”

几个孩子在这蹲成一圈商量,那头赌坊的打手们已经拽着葛有财往巷子外走,而王氏竟然像先前小翠那样,双手牢牢抱住她宝贝儿子的腿不肯松手,哭嚎着求饶,被拖在地上走。

周边的百姓这次没有一个人劝的,都说呸,活该,报应。

赌坊的人扯了几下扯不开,上去用力踢了两脚,把王氏踢开,挥着刀恶狠狠道:“王婆子,只给你一天时间,最迟明天这个时候,要么拿十两银子来,要么把你闺女送上门来,要么来领回你儿子一只手。”

说完,拖着葛有财走了,留下被踢得上不来气的王氏,趴在地上哭天抢地。

柒柒牵着小翠的手,静静看着。

赌坊的人带着葛有财出了巷子,消失不见,王氏这才想起小翠来,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叫骂着就来抓人:“你个扫把星,你赶紧跟我去把你哥换回来。”

同样都是她生的,儿子就是个宝,女儿就是个草,小翠本以为自己已经伤够了心,可一听这话,心还是痛得不行,多年以来受的气冲得她脑袋一热,猛地冲出去,一头狠狠顶在王氏肚子上,把她顶得坐了下去。

她站在王氏面前,挺直腰杆,头一回,俯视这个把她带到人世间,又带给她无尽苦难的女人。

先前闹那一阵,她出了一身的汗,冷风一吹,人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可她一字一顿,鼓足了勇气咬牙道:“我不去,从今往后,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被撞倒在地的王氏,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一听这话,发起了狠,爬起来就要抽小翠:“我打死你个赔钱货!”

云实一胳膊上去,把王氏胳膊挡开,把小翠拽了回来。

柒柒一手叉腰,一手拿棍子往地上一顿,小小的身体,绷起小脸来,气势也颇为惊人:“王婆子,小翠我买了。”

这话,惹得周围一阵惊呼,都以为柒柒这孩子在开玩笑。

王氏同样不信,冷笑一声,一脸瞧不起:“十两银子,你出得起?我呸。”

柒柒摆手:“不是十两,小翠给了你一两三十文,我们只需要再付给你八两九百七十文,人我这就领走了,银子和身契,最迟明天给你。”

说完也不跟她废话,牵着小翠往葛家屋里走:“小翠姐,把你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该带的全都带着,现在就跟我回家。”

没见到钱,王婆子哪里肯放人,扑上去就想拦人:“我是她娘,没有我的同意,你个泼皮你要把她带到哪去。”

她刚跑了几步,却不知怎么的,脚下突然踩到个石子,一崴,摔在了地上,扶着脚脖子哎呦哎呦疼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柒柒带着小翠进门收拾东西,云实和知风就架着胳膊往院门口一堵,一副谁上前就揍谁的架势。

早先云实犯傻病在巷子里发疯,把几个大人撞飞的情景,给大家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王氏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愣是没敢上前,只敢站在那叫喊:“小泼皮,你先拿钱来,十两银子才行,先头那一两银子,是那扫把星孝敬她老娘的。”

无人理她。

很快,小翠背上背着一个背篓,左右肩上各挎了个包袱走了出来,柒柒手里则拎了个筐。

穷苦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好东西,小翠拿的无非是自己用的被褥,一年四季穿的衣裳鞋袜,虽然都破旧不堪,可对于她来说,这是生活必需品,她没钱重新置办,必须全部带着。

柒柒手里的筐,那是吕叔给小翠编来挖草药用的,柒柒拿筐的时候,顺便把小翠挖药用的镐子和铲子也顺手带上了,这东西都是铁制的,重新买过得不少钱。

两人出了院门来,看都不看一眼王氏,径直朝柒柒家走。

王氏像是才反应过来,柒柒是真的要把人带走,她心中突然不安起来,疯了一样就往上扑想把人扯回来,可没跑两步,另外一个脚脖子也崴了一下,惨叫着再次摔在了地上。

等王氏缓过劲儿抬起头来,柒柒一行人已经进了家门,围观的人群也陆陆续续散去,留下她一人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怔愣地坐了一会儿,透过破烂敞开的院门,望着空****的院子,突然双手拍地,大声嚎哭起来。

可此刻,在外头吹够了冷风的人们,已经各自回到温暖的屋里,无人再给她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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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都到了柒柒家里,慕羽峥也已经从西院回来,灶上生了火,把家里烧得暖暖和和,正等得有些着急。

一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他便开门出去迎。

柒柒见到慕羽峥,手里的棍子一扔,小跑着上前,牵住他温暖的手,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讲了。

房门打开,孩子们鱼贯而入,柒柒让蔓云带着小翠到屋里把身上的衣裳换了,她那一身衣裳在地上滚了那么久都没法看了,再加上里面湿透,她一个劲儿地哆嗦,再不换该生病了。

蔓云带着小翠进了屋,剩下的人留在灶间,云实和知风蹲到灶前烤火。

慕羽峥把柒柒冻得冰凉的小手攥在手里搓着,放到嘴边哈气:“冷坏了吧,该给你买件斗篷的。”

“斗篷都是有钱人家小娘子穿的,我用不上。”柒柒说,又问:“哥哥,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清了吗?”

慕羽峥点头:“听清了,你要买了小翠,在凑钱,要把家里几两银子都用上,之后家里就没有钱了。”

柒柒又问:“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慕羽峥便笑了:“若是你不多管闲事,哪里来的我这个哥哥。”

柒柒也笑了:“嘿嘿,是哦。”

等小翠换好衣裳和蔓云走出来,柒柒便让大家在灶间等,自己进了屋,把屋门一关,跑到桌子底下把所有家底翻了出来。

随后喊大家伙进屋,招呼大家到热乎乎的炕上坐着。蔓云回了一趟家,把她自己和在山的钱拿了来。

没过一会儿,在山带着柱子也来了。柱子气急败坏地把小翠她娘和她哥一顿臭骂,随后把八百文交到柒柒手里,又去安慰小翠。

柒柒把所有的钱放在炕上,一群孩子围着钱,仔仔细细数了两遍,所有钱加起来,刚刚凑够数。

事情宜早不宜迟,柒柒便带着小翠跑了一趟西院,拜托神医伯伯帮忙写一份身契。

看着那白纸黑字,柒柒和小翠以为这样就稳妥了,柒柒很开心地蹦跶了一下,小翠捂着脸喜极而泣。

顾神医见两个小姑娘在那傻乐,好心提醒,说还得找小翠她娘按个手印,之后还得去衙门过个户籍手续,这买卖才算完成。

一听这么麻烦,柒柒有些傻眼,带着小翠又跑回家,把这事一说,孩子们一合计,决定那就一步一步来办。

也不再等,带着银子出门,风风火火跑去小翠家,让王氏按手印。

王氏见柒柒这小泼皮竟然真的带着银子来买,顿时觉得要十两亏了,竟然坐地起价,改口要十二两,不然死活不肯按手印。

柒柒给云实使了个眼色,云实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冲到厨房抄起菜刀冲进来,嘎嘎嘎怪笑着就要砍王氏,一刀顺着她头顶扫过,割掉了她几根头发,吓得王氏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在山和柱子一个抱腰,一个抱腿,装模作样地拦着云实。

柒柒拿着卖身契,连劝带吓唬:“你快按了手印,我就把他带走,不然待会儿他发起疯来谁都拦不住,他有傻病,要是不小心砍坏了你,官老爷都不管的。”

王氏不情愿,也吓傻了,坐在那里不动弹。

知风见状,不知道从哪掏出把小刀来,直接抓起王氏的手划了个口子,不顾她的反抗,按着她的手,用她的血在三份卖身契上各按了一下。

事情办妥,孩子们一刻都不想多待,付够了银两,带着卖身契,转身就出门。

走到外头,刺骨冷风一吹,孩子们神清气爽,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每个人心里头都是那么兴奋和开心,又一阵风一样,呼啦啦跑回了家。

进门之后,柒柒高兴地扑到慕羽峥怀里:“哥哥,成了,明天我托林爷爷带我去一趟衙门,过个户籍就好了!”

慕羽峥抱着蹦跶个不停的小姑娘:“这么冷的天,去劳烦林爷爷不大好,晚些时候等广掌柜回来,你找一下他,他也认识衙门里的人,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算费事。”

小姑娘好不容易放了几天假,慕羽峥不舍得她又顶着冷风往外跑。

柒柒一想也行,便说好。

孩子们坐在一起唠了会儿嗑,小翠挨个谢过,还要给大家磕头,被大家伙拦住说了一通,她流着泪跟大家保证,一定会尽快赚钱把大家的钱还上。

见她精神状态不大好,蔓云便提出带她回去住一个晚上唠唠嗑,柒柒自然答应,蔓云和在山就带着小翠翻墙回了自家,柱子也跟着去了。

等人走后,云实和知风开始煮饭。

柒柒和慕羽峥便歪在炕上说话,柒柒想起先前那一幕幕就火冒三丈,气得她直蹬腿,两只脚在炕上刨了两下还不解气。

“葛有财那个窝囊废,有本事赌钱输钱,就该有本事拿他的手去抵债,为什么要祸害小翠姐。”

“赌场这种烂地方,就不该存在。”

“还有王婆子那样的人,真的是不想再看到她,永远都不想看到。”

小姑娘气得狂发牢骚,慕羽峥躺在她身边,静静听着,没有言语。

晚上等广玉回来,柒柒一说这事,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柒柒便把三份卖身契都给他,问他需不需要当事人跟着去,又问可否需要银两,广玉便说都不用,小事一桩。

柒柒觉得广玉的本事还挺大,第二天一早,她睡够了懒觉刚起床,广玉就拿了加盖了官府红印的两份卖身契回来,还带来了小翠新的户籍文书。

恰好小翠从隔壁回来,柒柒把文书给她看,她激动得抱在怀里,蹲在地上呜呜一阵哭,哭完之后,郑之又重地给所有人深深鞠躬。

随后请柒柒帮她把身契和身份文牒收好,拒绝柒柒和大家的陪同,自己拿了该给王氏的那份身契,出门回家。

柒柒不放心,还是带着云实知风在后头跟了上去。

在院外等了一会儿,就见小翠从家里出来了,脸上带了个重重的巴掌印,但却是笑着的。

小女孩那粗糙黝黑的小脸上,笑容格外灿烂,见到柒柒,她跑过来,牵起小姑娘的手:“柒柒,你来接我了。”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柒柒没有说别的,牵着她的手往家走:“走,回家喽!”

家里多了个小翠,突然热闹了许多,因为她这一整天下来,都在抢着干活,云实和知风要是想干点儿什么,还得跟打架一样从她手里往下抢。

柒柒劝了小翠几次,说小翠姐,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用这样的,可劝不住。

便想着,只要小翠心里舒服,就干去吧,便也不再管。

但不管他们三个谁干活,柒柒都成了多余的那一个,但凡她想过去帮个忙,都会被毫不留情地赶走,说她小孩子家家上一边玩儿去,不要碍手碍脚。

柒柒摇头叹气,说这个家没一个省心的,便也懒得再和他们争。

把小翠救了出来,孩子们这边的日子恢复了正常,吃吃喝喝,打打闹闹,还不忘放几个鞭炮。

但八卦之心,让他们还是留意着王氏的动静。知风和云实两个爱看热闹的,还时不时地跑出去瞅几眼。

等到下晌刚做好饭还没吃,跑出去打探的知风就撒丫子跑了回来,一进门就有些兴奋地说:“你们猜怎么着?”

云实不耐烦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别学柒柒卖关子,快说。”

知风自己也按耐不住:“那葛有财还是被砍断了手指。”

柒柒一惊,问道:“那王婆子不是已经有了十两银子了嘛,怎么就砍手了?”

知风说:“听说王婆子去晚了,涨了利息,要十五两,王婆子拿不出来,赌坊的人就砍断了葛有财的五根手指。”

孩子们惊恐万状,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齐齐感慨,赌博这东西,可是千万千万碰不得,轻则倾家**产,重则断手断脚。

柒柒偷偷打量小翠,见她没有表现出心疼,便放下心来。

她看向一脸兴奋的知风,纳闷不已:“知风,你怎么好像很高兴,你不怕吗?”

知风和云实自幼便是真刀真剑拼杀着长大的,哪里会怕,见柒柒起疑,忙解释:“恶人有恶报,我这不是开心嘛。”

柒柒一想也是,恶人就该有恶报的。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刚又过两天,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王婆子竟然要带着断了手指的葛有财搬家,一天都不肯多住了。

孩子们好奇不已,跑去打听,就见王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双眼乌黑,神情恍惚,胆战心惊地说自家房子晚上闹鬼,说在找到高人驱鬼之前,他们就住在城南的庙里,无论如何是不会回来的。

看着那母子俩背着家当,相互搀扶着,踉跄着逃离的背影,柒柒摸摸脑袋,满头雾水。

她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感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儿,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直到又过了一天,在山从街上回来,兴冲冲跑来告诉她,说不知道怎么的,那赌坊的人全都被一个蒙面人打断了腿,赌坊也被砸了个稀巴烂,那蒙面人还放了狠话,说谁胆敢再在云中城里头开赌坊,开一次砸一次。

柒柒听完,颇为高兴,乐颠颠跑回屋去和慕羽峥说这事。

可说着说着,小姑娘突然反应过来,究竟哪里不对劲儿了。

她头皮发麻,寒毛直竖,猛地一把抱住慕羽峥,惊声尖叫:“哥哥,哥哥!”

慕羽峥忙拍着她的背安抚:“怎么了?”

柒柒猫在慕羽峥怀里,眼神慌乱不安,四下里偷偷看了一圈。

再开口,哆哆嗦嗦的小气声,已然带上了哭腔:“小翠她哥断了手,小翠她娘搬出了巷子,赌坊被砸了,不许再开,这些、这些,不都是我说过的吗?我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有点晚,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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