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羽峥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柒柒便翻身坐起来,拉住他的手说:“我去的时候,铺子正翻新呢, 新招牌还没挂, 我只站在门口跟伙计说了几句话, 不知道东家打哪来的。”

天气暖和,又下了几场雨, 空气湿润起来, 加上每晚睡觉前慕羽峥都会给小姑娘仔细涂抹香膏,小姑娘那麻咧咧的小手终于细腻了许多, 摸上去软乎乎的, 慕羽峥轻轻捏了捏, “柒柒,你下回从那路过, 打听一下好吗?”

柒柒点头:“好,那我明儿就去问。”

“别问得太直接。”慕羽峥又交代,想了想又说, “要不, 你让在山去问。”

“行,在山哥最机灵了。”柒柒应好, 又问,“哥哥, 你是怕他们又是仇家吗,可这阵子不是都消停了嘛。”

慕羽峥:“我也不知,但多打听一下总是好的。”

或许, 是自家人呢。

前面闹了那么一出戏, 想害他的人找不到或许就放弃了, 可自家人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说不定,他们换了另一种方式来找他呢。

柒柒便说好,等慕羽峥吃完饭,她把碗筷拿去灶间洗了,回到东屋爬上炕睡了个晌午觉。

睡醒起来,她发现慕羽峥竟自己下了地,拄着拐伸着腿在屋里一步一挪地转圈活动,她拢了拢头发,下地去扶他:“哥哥,你可慢着点。”

柒柒小小年纪,却总操心的像个老人家,慕羽峥笑了笑:“无妨,我自己来就好。”

柒柒不放心,抓着他胳膊不撒手:“你看不见呢。”

“总得慢慢习惯。”慕羽峥的笑容淡了些。他这眼睛应当是好不了了,要想不当一个废人,那就得学会当一个瞎子。

柒柒听得心酸,不再坚持,松手退开,静静看着他。

好在地上东西也不多,一个桌子,一个柜子,再无他物,慕羽峥只是走得慢,但还挺稳当。

屋子不大,慕羽峥虽行动缓慢,但很快便绕着屋子走完了一圈。

柒柒看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午后阳光,商量着说:“哥哥,要不,我扶你到灶间去坐会儿,我把房门打开,你就能晒到太阳,你别担心,我把板车拖过来,把筐子摞在上面挡在门口,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你。”

从把他捡回家那日起,他就一直没出过门,前面是伤重动弹不了,后来能下地了又怕有人来找,连个头都不敢露。

家里的院墙不算太高,大人从前面一走一过,只要稍微踮个脚,偏个头,就能把院子里看得一清二楚,他要出门,实在是太冒险了。

可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多难受。

慕羽峥想了一下,便点了头:“去坐一会儿也好。”

“那你等着,我先去拖板车。”柒柒很高兴,交代一句,乐颠颠跑去院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一脑门是汗,才把晒着野菜的板车吭哧吭哧拖到了屋门口。

把板车停好,柒柒把家里仅有的几个筐都拿出来摞在上头,又咚咚咚跑到院子前头去,往屋门方向看了看,见挡得还挺严实,放心跑回屋。

先把椅子搬到灶间门口朝外摆好,这才进了东屋扶着慕羽峥的胳膊,开心道:“哥哥,来,咱们去晒太阳。”

两个孩子慢慢进了灶间,灶间的东西可就比东屋多太多了,水缸,米缸,灶台,炉子,柴火,小板凳,柒柒一连串地提醒,生怕慕羽峥不小心踢到什么再摔倒。

好在她够警惕,慕羽峥也听指挥,两个人顺利地走到了柒柒摆在门口的椅子那,慕羽峥摸索着坐了下去,微微仰起了头。

柒柒把他手里的拐杖接过来放在一旁,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他脸上,笑着问:“哥哥,有阳光照在你脸上,你摸到没。”

慕羽峥感受到手背上暖融融的,他那双宛如深潭的双眸弯了起来:“摸到了。”

柒柒便很高兴,拿了小板凳往他旁边一坐,捧着脸,眯着眼:“嘿嘿。”

慕羽峥伸手找到小姑娘的脑袋揉了揉:“柒柒。”

小姑娘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看他:“嗯?”

慕羽峥朝她的方向偏过头来,想起柒柒不喜欢听他说谢谢,便改了口:“哥哥帮你梳头吧。”

柒柒笑着应好,起身去屋里拿来梳子出来递到慕羽峥手里,又把小板凳搬到他前面坐了,小心避开他的伤腿往椅子上一靠,把扎得松松垮垮的发绳一拆,说道:“哥哥,来吧。”

慕羽峥先用手扒拉几下她那乱蓬蓬的小脑袋,把头发大致扒顺个方向,随后拿起一缕,用羊角梳慢慢梳着。

午后阳光从门外照进来,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暖洋洋的。

柒柒的头发枯黄毛糙,不太好梳,慕羽峥怕扯疼了她,手上的动作很轻柔,梳得小姑娘昏昏欲睡,眯起了眼睛,嘴里咕哝着:“哥哥,你说我的头发能长成你那样吗?”

慕羽峥的头发乌黑顺直,他都不需要怎么梳理,总是那么服服帖帖地披在背上,柒柒每天早上和自己那一头野草奋战时,就对他的头发羡慕得不行。

慕羽峥换了一缕头发接着梳,语气肯定:“一定会的。”

柒柒两只小手托着光滑了许多的脸:“哥哥,我信你。”

两人在门口坐了多久,慕羽峥就给柒柒梳了多久的头发,直到柒柒觉得再梳下去,自己头皮不保,这才晃了晃手里两根发绳:“哥哥,你帮我绑起来吧。”

上一世活到九岁,她一直是齐耳短发,不需要绑辫子,来到这里,一直是娘亲给她梳头,后来娘没了,郑氏从不给她梳头,她就自己梳。

可她的头发格外的多,乱蓬蓬一大堆,总是梳不好。

慕羽峥沉默了一瞬,应了好,摸索着给小姑娘左边扎起一个小揪揪,从她手里接过发绳绑了起来,又在右边绑了一个小揪揪。

等他绑完,柒柒伸手摸了摸,比她自己梳的利索多了,没那么多碎发掉在下头,满意笑了:“哥哥你真厉害。”

慕羽峥便也笑了,“以后,我帮你梳头吧。”

每天早上小姑娘急匆匆赶着出门,都要和头发纠缠半天,有两回没绑好,还发了小脾气,扬言干脆一剪刀剪了去,可姑娘家家,怎可轻易断发。

“好哦。”柒柒眼睛弯弯,开心地应,她最烦梳头发了,每回胳膊都累得发酸,还绑不好。

她起身,拿过梳子走到慕羽峥身后,也给他梳起头发来,梳着梳着小小声嘟囔一句:“这要是有收头发的,这一把能卖不老少钱呢。”

慕羽峥听清了,但是没太明白,微微偏了头问:“什么卖钱?”

柒柒忙糊弄过去:“没什么,我是说等我拿了工钱,我给你买个发带,哥哥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慕羽峥:“什么颜色都好。”反正他也看不见。

柒柒想了想:“你以前那条是蓝色的,那要不还是买蓝色的?”

慕羽峥弯了嘴角:“好。”

两人躲在门内晒太阳,梳着头发聊着天,聊到开心处,小姑娘时不时地咯咯咯笑出声。

恍惚间,慕羽峥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里的一切才是他的真实生活,过往的种种,什么宫廷,什么皇位,不过是一场繁花似锦的幻梦而已。

似乎,这样平静温馨的日子也不错。

见他半天没回应,柒柒从他身后上前一步歪着脑袋看他:“哥哥,你在想什么?”

慕羽峥朝她偏过头来:“待会儿你做晚饭,我给你添柴吧。”

柒柒本想说不用,可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爽快应:“好,你帮忙的话,咱们就能快些吃上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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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就听院门那小翠在喊:“柒柒,在家吗?”

柒柒忙出门绕过板车,冲小翠笑着招手:“小翠姐,我在呢。”

小翠身后跟着柱子,两人进了门来,走到屋里,二人朝慕羽峥打了招呼,慕羽峥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柱子把手里拎着的小半袋米递给小翠,小翠抱在手里,笑着冲柒柒说:“这些天我卖草药攒了点儿钱,刚才让柱子哥陪我去买了些米回来,我就想着把上次跟大家借的米还了。”

抢粮仓那晚,小翠抢来的粮食被夺了回去还挨了打骂,抱着大家凑给她的米佝偻着背往家走的那一幕,柒柒到现在还记得。

如今她凭自己本事赚钱买了米来还大家,脸上一直挂着笑,腰杆都比往日挺直了些。

柒柒替她高兴,没有拒绝,转身去拿了个碗来放在灶台上,张开小手,“当时是两把米,我来抓就行。”

“我来抓。”小翠躲开柒柒伸过来的手,伸手到米袋里抓了满满两把黍米放在了碗里。

小翠比柒柒大了几岁,手也比柒柒大了许多,她抓的两把,可比柒柒抓的两把要多上不少。

柒柒见了忙要抓回去一些,小翠却按住她的手,“柒柒,别这样,不然我心里难受,再说,我如今也赚钱呢,不差那一把半把米的。”

柒柒便也不好再推辞,应了好,见两人要走,她问:“你要挨家挨户去还,你娘知道怎么办?”

小翠笑着道:“我先来还了你,等下我把剩下的送到在山家去,让在山帮我还,免得传到我娘耳朵里去,怕是又没完。”

柒柒放下心来,送两人出门。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山下晌刚帮小翠给大家伙还完了米,傍晚时分,小翠她娘王氏就知道了

是没心没肺的李婶子去借鞋样子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刚说完,她就想起自家孩子一再交代不要往外说,立马往回找补,可越找补越说不清。

小翠她娘就发了疯,说小翠败家玩意,偷家里的米往外送,连推搡带骂,让她赶紧去要回来。

小翠自然不肯,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末了说了一句:“都是你逼我去抢粮闹的。”

见有外人在,一向只会逆来顺受的小翠居然敢顶嘴,还怪到她头上,小翠她娘没了脸面,就说小翠偷米,还撒谎,噼里啪啦追着小翠就打。

李婶子见状不好,急忙扯着小翠跑,可小翠却死犟,梗着脖子哭嚎,说让她娘打死她算了。

李婶子两边都拦不住,劝不听,气得走了,说回家去拿米。

塔布巷都是贫苦人家,巷子很窄,家家户户的院子也不大,谁家有点什么动静立马传开。

柱子住在小翠家隔壁,最先知道信,撒腿就来找在山,在山气得不行,和柱子分头去找当天晚上的孩子,要去给小翠作证。

在山拿布袋拎着几把米来找柒柒的时候,柒柒刚和慕羽峥做好了饭,正准备吃。

听完在山的话,柒柒气得要炸了,扯过在山的米袋到米缸那里舀了半碗米装进去,跟着他就跑,还不忘交代:“哥哥你先吃,别管我。”

听着两个孩子扑通扑通跑走了,慕羽峥叹了口气,把碗筷放下,静静坐着,心中纷繁杂乱。

来到塔布巷之前,他从来不曾想过,大兴境内,竟然还有百姓的生活这般凄苦,苦到为了几把米大动干戈。

先前他还动过一丝念头,就这样窝在这小地方苟且偷生,陪着柒柒慢慢长大。

可现在,他对自己先前的想法无限鄙夷。

生在帝王家,他享受了近十年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奢华生活,他没有资格去逃避他该承担起的责任。

即便目不能视,即便无法再做储君,可他应该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为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个和柒柒,小翠,在山,柱子他们一样饱受生活之苦的孩子们做些什么。

更何况,他还有仇未报。

为了护他而亡的阿姐,还有那些护卫们,以及那不知所踪的五千亲卫,都在等着他查明真相。

只是,他该如何做?

最简单的,送个信回长安,一切便迎刃而解。

可山遥路远,千里迢迢,他上哪里去找个既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人来帮他送信。

慕羽峥愁云不展,苦苦思索如何解除眼下困局之时,柒柒已经跟着在山跑到了鸡飞狗跳的小翠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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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她娘被先后到来的孩子们拉住隔开,嘴里还骂骂咧咧,小翠头发散乱,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呜呜哭,小翠他那窝囊废大哥躺在里屋炕上也跟着一起骂小翠。

柒柒走上前去,把抱着的米袋往小翠她娘王氏怀里一塞,小小的身体,大大的气势:“米给你!”

王氏被凶得一愣,随即脸面有些挂不住,“你这孩子,跟谁耍横?”

“就跟你!”柒柒毫不惧怕地瞪着她,大着嗓门吼她:“你不是要米嘛,这些够不够?”

王氏被柒柒有些凶狠的眼神盯着,又看了一眼挤了满屋子的孩子,一时下不来台:“这本来就是我家的米。”

小翠听到柒柒的声音,抹着眼睛抬起头来,见状上前去拦:“柒柒,这是你的米。”

柒柒抓住小翠的手,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气得想打人:“小翠姐,我问你,你可有把话都跟她说清楚了?”

小翠委屈地眼泪直落:“都说了,她不信,她说我偷了家里的米,后来看米缸没少,就说我偷了家里的钱。”

“你别怕,我来跟她说。”柒柒抬手给小翠擦了擦脸,把她往在山身边一推,在山将人扯到了身后护着。

柒柒走到王氏面前,把从抢粮那晚发生的事情,一直到小翠挖药赚了钱,买米还给大伙都说了,说完一指屋里的孩子们:“我,在山,柱子,还有他们,全都可以作证,小翠没有撒谎。”

孩子们异口同声:“对,我们都能作证。”

李婶子进门来,把回家端来的半碗米往王氏手里一塞:“给,不是我说你,这小翠是你亲生的不,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这么作践她?呸!我都看不起你。”

李婶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到小翠身边自责道:“小翠啊,是婶子这嘴不好,你别记恨婶子,改天到家来,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小翠抹着眼泪强颜欢笑:“李婶,这不怪你,这米以后我还你。”

“几把米,还啥还。”李婶子自责又心酸,伸手拍拍小翠的手,也懒得再掺和,气愤地出门走了,走出门外又转头来连呸了两口。

“你呸谁!”王氏脸一阵红一阵白,起身像是要追出去,孩子们往门口一挪把门堵住了。

柒柒接着说:“现在,我就问你,你认不认小翠说的话?”

“滚滚滚,一群有娘生没娘教的王八羔子,少来掺和我们家的事。”王氏上来推搡柒柒。

柒柒往地上一蹲躲开,随后起身就往里屋跑,发狠道:“你不想好好说话,那我就打你儿子。在山哥!”

“兄弟们,给我打。”在山嗷一嗓子,就往里屋跑。

这是刚才两人在来的路上商量好的对策,要是小翠她娘不讲理,他们就揍小翠她娘的宝贝疙瘩,她那二十岁还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窝囊废儿子。

“来了!”以柱子为首的十几个孩子应了一声,疯了一样跟着涌进了里屋,把门一关,门栓一插,围着炕上躺着的小翠她哥叮叮咣咣一顿捶。

孩子们都是十来岁讨狗嫌的年纪,力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多势众,一下子把那整日躺在炕上啥也不干的窝囊废捶得嗷嗷叫唤,一时竟起不来:“娘,救我,娘!”

在王氏心里,女儿是赔钱货,儿子可是传宗接代的宝贝疙瘩,她被这阵仗吓到,反应过来后疯了一样去撞门:“小畜生,你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柒柒隔着门大声问:“我就问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被一群小崽子威胁,王氏气得骂出一连串的脏话来,柒柒发狠道:“在山哥,往狠了打。”

在山他们骑的骑,按的按,逮着又是一顿揍。

王氏听儿子哎呦哎呦叫得凄惨,心疼得要吐血,不得不软下话来:“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出来说话。”

孩子们停了手,柒柒开了门走出去,王氏扑进屋里去看自家儿子。

柒柒牵住已经被吓傻的小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他一天天什么都不干,竟让你伺候不说,还总打骂你,你不要心疼他。”

小翠用力回攥着柒柒的手,咬牙小声说:“我不心疼他,我只恨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捶他几下。”

柒柒欣慰地笑了:“你别怕,我们护着你。”

她就是知道小翠是个争气的,所以才愿意出这个头,但凡遇到个脑袋拎不清的,她才不会管,不然肯定两头落不下好。

见王氏看完儿子横眉竖眼走了出来,柒柒也绷起小脸:“我不跟你废话,我就是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要再敢打小翠一下,我们就打你宝贝儿子十下。”

小翠她爹早些年就死了,如今家里就剩三口人,王氏做人不地道,家里亲戚也都日益疏远,好几年前都没什么来往了,邻里关系也不怎么好,就算有事,别人不看热闹就算好的了,压根就没人会给她撑腰。

所以柒柒才和在山商量出这么个损招来,要是遇上人丁兴旺的人家,他们可不敢这么上门撒泼。

王氏也想到这一茬,气得眼睛通红,指着柒柒,急赤白脸说道:“你们就是欺软怕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柒柒站在孩子们前面,叉腰回瞪:“对付你这种人,就欺软怕硬,怎么着!反正我把话撂这了,你不想你儿子再挨打,你就别动小翠。”

王氏不说话,狠狠瞪着柒柒。

柒柒又说:“还有,既然你不肯认小翠买米的钱是她自己赚来的,那明儿我就跟我林爷爷说,以后不收小翠的草药,她赚了钱还挨骂挨打,干脆别赚了。”

小翠家和这塔布巷大多数人家一样,穷得叮当响,几文钱也是巨款,王氏今天这么打骂小翠,也是生气她在外头赚了钱,竟然瞒着她,不上缴给她,还敢拿去买米给别人,一听柒柒这话,她立马变了脸。

柒柒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扯着小翠,转身就走:“在山哥。”

在山一招手:“兄弟们,我们走。”

王氏对着小翠的背影吼叫:“扫把星,你哥让人打成那样了,你上哪去?”

小翠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就要往回走,柒柒扯住她,回头看着王氏:“刚才我们给了你家那些米,小翠得干两天活还上,后天我再让她回来。”

王氏平日里要做鞋去卖,他那儿子借口身体不好跟个大爷似的整天躺在炕上。烧火做饭,洗洗涮涮,里里外外全都是小翠一个人干,她一走,家里就没人干活了。

小翠是个顾家的孩子,要搁在平时,她肯定不会跟柒柒走。

可她都快累死了,还捞不着好,今天是彻底寒了心,攥着柒柒的手不言不语,由着柒柒做主。

柒柒见她没反对,指着里屋,冲着王氏挥了挥拳头,随后扯着小翠就走。

“有娘生没娘养的泼皮无赖,这样的,我看以后谁家敢娶。”王氏气得在后头骂,骂完柒柒又骂小翠,“扫把星,赔钱货,你就跟那泼皮混吧,到时候嫁不出去我就把你卖了……”

柒柒听得来气,从地上捡起一个大土坷垃,噔噔噔跑回去,狠狠砸在王氏身上:“我就泼皮,我就无赖,你再骂我就再打你儿子!”

“还有,我娘比你好上千倍万倍,她要还在,听你这么骂我,看她不撕烂你的嘴。”

王氏被柒柒不要命的泼辣劲儿震到,想到她儿子那一身青紫,闭了嘴。

到了巷子里,孩子们各自回家,见蔓云带着在江站在自家院门口,柒柒牵着小翠走过去,把情况说了。

蔓云听得又气又心疼,牵过小翠,冲柒柒说:“你哥在家,小翠过去不方便,让她跟我睡吧。”

柒柒一想也是:“行,反正这两天都不能让小翠回家,得让她娘和她哥体验一把没有小翠是个什么滋味。”

说完,又看着小翠问道:“小翠姐,今天这事,你会不会怪我多管闲事,毕竟那是你亲娘亲哥。”虽然心中有数,可她还是要问一问。

小翠拉着柒柒的手:“柒柒,你这么帮我护我,我谢你还来不及。”

“我娘怀我时是双胎,她生产时难产,我出来了,我弟弟闷死了,她又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了,她就看不上我,说我是扫把星害死了我弟弟,说怎么死的不是我,还骂我赔钱货。”

“我长这么大,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脏活累活什么都干,还天天挨打受骂,我就想,也不是我让她生我的,凭什么要怪在我头上。”

“我就是没法子,但凡有法子,我都离开那个家。跟你说实话吧,前阵子我还去牙行外头偷偷看了呢,我想着要不干脆找个大户人家卖了自己算了。”

柒柒和蔓云,还有一旁的在山和柱子听得全都变了脸色,齐齐劝她不要冲动,卖了身可就成了奴仆,生死捏在别人手里了,小翠点头说好。

柒柒抱了抱小翠,安慰道:“小翠姐,你才不是什么扫把星,更不是什么赔钱货,你人好,又能干,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小翠感动得落泪,可却很是茫然:“有那样的娘和哥,我还能有好日子吗?”

几个孩子全都郑重点头:“一定能的。”

小翠便也跟着重重点头:“那我等着。”

又说了会儿话,几个孩子便分开,柒柒回到家里,见慕羽峥还没动筷,怕他饿着,便拉着他先吃饭,吃过饭,这才把方才的事情说了。

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真不明白,这天底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当爹当娘的对自己的孩子不好。”

这话也戳中了慕羽峥心中某个地方,他沉默了片刻,攥着小姑娘的手把她拉近了些,摸着她的头安抚着暴躁的小姑娘:“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

柒柒恨恨道:“我看有的人都不配为人。”

等两人洗漱完睡下,柒柒攥着慕羽峥的袖子,像个小猫一样,脑袋在他胳膊上蹭了蹭。

慕羽峥伸手抚摸小姑娘的头,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屋顶,心中五味杂陈。

刚才听柒柒讲她在小翠家的所作所为,还有那王氏骂她的话,他只觉心疼得一抽一抽。

但凡有个人护着,哪里轮得到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强扮泼皮去替小翠出头。

听着身边小姑娘起了微鼾,他轻声说:“柒柒,明日记得让在山帮忙去那胭脂铺子打听打听。”

希望,是他盼着的那样,是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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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寨,裴定谋的屋子内,仍旧卧床养伤的慕云柠神色忧虑地盯着门口。

等裴定谋一进门,她便迫不及待地问:“裴郎君,可有什么消息?”

裴定谋面有惭愧,把身后跟着的裴吉让了进来:“来,跟你嫂嫂把这些天的消息仔细说说。”

望着**靠着的天仙嫂嫂,裴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有些局促的开了口:“嫂嫂,自打你上次给我们看了画像,我就带着兄弟们把离临云驿站最近的几个郡全都找过了,不管是城里还是村子,全都没落下,可愣是没找到人。”

“嫂嫂,您说,咱家弟弟是不是……”

慕云柠打断裴吉的话:“不会,他一定还好好活着。”

当初她和护卫们拼死拦住匈奴人,她亲眼看见峥儿被护卫背着跑远了。

当时峥儿眼睛忽然看不见,身上也受了重伤,可她知道,峥儿是个心性坚韧之人,但凡有一丝机会活下去,他绝不会让自己就那么死去,绝对不会。

见慕云柠面色紧绷,眼眶发红,裴定谋瞪了裴吉一眼:“胡说什么呢,咱弟弟吉人自有天相,你们没找着那是你们蠢笨。”

裴吉也忙说:“嫂嫂你别难过,我胡说八道的,咱弟弟肯定躲在哪吃香喝辣的呢。”

慕云柠又问:“你们在找人的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裴吉:“也没什么,如今各地都在修缮,流民也都得到了安置,城里城外百姓的日子安稳了不少。”

“哦,对了,有一件事说来倒有些奇怪,我们到处找人,乡里乡亲的听说家里丢了孩子都很同情,很热情地帮着打听。”

“唯独这云中城的人,简直丝毫不讲道理,我们刚开口问上两句孩子,还没说几岁长什么样呢,就被赶走了,闹得我们像是什么吃孩子的恶鬼似的,而且家家户户都那样,有一回多问了两句,那户人家竟然拿了菜刀出来,简直比我们青山寨还像强盗。”

说的这是什么话,裴定谋横了他一眼,裴吉自觉失言,摸了摸鼻子。

慕云柠纳闷:“为何会如此?”

裴吉:“后来我们到酒楼吃饭的时候打听到了,说是城里来了拍花子抢孩子,百姓被吓着了。”

慕云柠并未多想:“那倒是情有可原。”

裴定谋见她满面愁容,又问:“娘子,上次那画像,你让裴吉几个看完就收回去了,要不你多画几张,咱们发下去,多派些人手去找?”

“不妥。”慕云柠摇头。上次驿站之事太过蹊跷,在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之前,她只能暗中查找,以免害了峥儿。

青山寨的人热情足够,可毕竟能力有限,她这一身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没法亲自去找,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想了一会儿,看向裴定谋,问道:“裴郎君,你能否派个可靠之人,帮我往长安送一封信?”

“成,”裴定谋想也没想就答应,“往长安何处送?”

慕云柠:“太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