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护得仔细,那些东西便分毫沾染不上她。◎

消息传到东宫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皇帝急召, 宁珣接到信儿时,衔池刚睡下没多久,见她好不容易睡沉, 宁珣没忍心惊醒她,唤了蝉衣进来守着,便进了宫。

和亲的队伍同朝廷断联, 便如一叶孤舟, 轻易便被浪覆了。送亲使无从得知三王子失踪的消息,只会按原计划将长乐送进契丹地界。

但长乐要嫁的是三王子, 也就意味着大周属意的是三王子。而大王子穷兵黩武, 眼下又刚夺了权,正是要立威的时候, 他会如何对待这位自大周远道而来的公主,自然不言而喻。

秋风萧瑟, 沈澈围了件厚实披风,低低咳了几声。宁禛几步跨过来,“有什么话不能差小五来说?天乍冷的时候, 你这身子更得留心, 什么大事还值得你亲自过来一趟?”

沈澈看他一眼,直接道:“圣人已经召了太子去乾正殿,想必马上便会传你。切记,殿上不必多说什么。以太子的秉性,不会置之不理。”

宁禛摆摆手,不甚在意:“我知道,多说多错, 容易招人怀疑。”

沈澈叹了一声, “为救长乐, 太子一定会自请出征。圣人若是问你,你便表现得焦心些,莫推太子,只说你愿为君父分忧。”

宁禛一来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而眼下事出从急,二来又背靠镇国公府,圣人不会真允他沾上兵权。

如此一来,太子势必要出征——虽过程出了点变故,但单论结果,仍同他布置得没有差别。

他本就打算毁了和谈,只是没想到契丹会求娶长乐,给他省了不少功夫。

先前和谈诸事皆由宁勉负责,是以后来和亲的事宜也一应交到了宁勉手中。但宁勉毕竟手生,沈澈费了点周折,便将自己的人插进卫队。

派去的是镇国公府豢养的死士,奉了沈澈的意思,在进入北疆后,找机会提前断了同朝廷的联络,一入契丹地界,立刻诛杀长乐公主,再推到契丹人身上。

——和亲公主横死,和谈还如何谈得下去?

于公于私,太子还是要出征。

和亲的仪仗已经进了北疆,联络也断了,这时候契丹发生这场夺权与否,对他所设之局的影响都不太大。

殊途同归罢了。

宁禛突然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问:“阿澈,长乐怎么正巧在这时候……断了音讯?”

只差一步,她便能被召回京了。

沈澈先前同他隐晦提过一句,用长乐的命来逼太子离京,但他一时没忍心,便没应允。

长乐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公主,碍不了他的路,再怎么着,也还是他的妹妹——没必要赶尽杀绝。

沈澈拢了拢披风,语气温和:“眼下契丹正乱着,兴许是冲撞了和亲的队伍。”

宁禛叹了一口气,“好在送亲的卫队人数不少,只要不是正面撞上了契丹大军,能拖到太子赶过去,长乐应当无虞。”

沈澈抬眼,望向远处红得似血染就的枫树。

为了不留痕迹,死士自启程后便自觉同镇国公府断了联系,如今自然也不知道契丹王廷的变故,只会按先前的命令行事,在进入契丹地界后诛杀长乐。

只希望,宁珣赶得上罢。

他轻声笑了笑,“看命吧。”

沈澈前脚刚走,后脚李德贤便来请宁禛。

他在乾正殿统共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最后果然同沈澈所料无差,圣人任命太子为大将军,明日一早奔赴北疆。

从乾正殿出来时,夜色正浓。

宁禛颇有几分快意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既得父皇青睐,又有镇国公府在背后支撑,太子远在北疆那几年,他如鱼得水,可自打太子回京后,他看似是占尽了先机,但细算起来,却几乎没从太子手上真讨到过什么好处。

太子再不济也是嫡长子,久寻不出错处,时日一长,在朝中的呼声只会越来越高。他要夺宁珣的太子位,同他齐平是不够的,唯有压过宁珣。

父皇身体康健,眼下只有逼太子再度离京,他才能抢出喘息之机。

他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宁珣回去寝殿时,远远望见里头灯火通明,便知道衔池是醒了。

他绕到里间,见衔池倚坐在榻边,不知在想什么,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宁珣看了守在一旁的蝉衣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无声行了一礼便退下去。

“夜里冷,不好好躺着,也不怕冻着。”他坐到她身侧,先拿被子将她裹了两圈,才一起收进怀里:“都知道了?”

衔池点了点头,“长乐……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宁珣哄着她道:“此时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她贵为我大周公主,便是真落入契丹手中,他们也不敢轻易伤她。”

衔池在他怀中抬头,却突然问了句:“殿下何时启程?”

甚至都没问他会不会去——宁珣赶回来得急,亲征的信儿其实还没传下来。

“明日一早。”他一顿,继续道:“东宫人多眼杂,我不在京中,即便留再多的人给你,怕也能让人钻了空子。”

他是可以为她布置妥当,但他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归,时日一长,人总有懈怠的时候,总能被人找到可乘之机。已经出过一回下毒的事儿了,多少人想将手伸到她这儿,对她的事儿,他不敢存半分侥幸之心。

“不如将你送去荆州,暂避一段时日。也能同你娘多见见,好不好?”

“不好。”

她拒绝得干脆,宁珣哑然失笑,绕了绕她的头发,“真要随我同去?即便不会叫你上战场,但那一路风刀霜剑,可不是说说的。”

她抬眼,目光执拗:“我也不是说说的。”

去荆州的隐患不比留在京中少多少。即便她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到了荆州,京中这些人,便没法子假传她的消息去北疆了么?

她知道宁珣对她有多上心,而沙场上最忌动摇心神,只一刻,怕也会万劫不复。

既然有隐患,她便不敢侥幸。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自己跟在他能看得到的地方。

他低头亲了亲她眼尾,低低叹了一声:“罢了。”而后拿出一只玄底蟒纹金带的小巧绶囊,“从明日起贴身收着,无论何时都不能离身。”

衔池费力从被子和宁珣的双重裹挟中伸出胳膊来,将绶囊接过去。方方正正,不大,却略有些沉。

她有些好奇地看了宁珣一眼,他将她扯松的被子重又围上去:“打开看看。”

话音刚落,她已经将东西倒了出来。

是他的太子私印。

衔池手一抖,差点将印摔下去,又手忙脚乱抓稳。

虽是私印,不是皇太子宝印,但他用这方私印显然比宝印多得多。

这不是小事,衔池将私印装回去就要还给他:“殿下的印,收在我身上不妥。”

宁珣握住她的手,又安抚似地揉了揉她后颈,“这印,象征身份的作用要比实用来得多。”

他去北疆,是去守云丰城的。平日里他能将她一直放在身边,但若真到了应战的时候,他身边反而危险。

她身上带着太子私印,若真出事,大周的臣民不必说,见此印如见太子,契丹人也不敢擅动她——只会拿她来做要挟。只要不会伤她就好,其余的总能解决。

“但……”

宁珣打断她道:“你贴身带着,我才会放心。”

“而且一方私印而已,即便丢了,叫人拿去,也说明不了什么。”他拥着她躺下来,“再睡一会儿?明日会很累,养养精神。”

衔池无法,只能点点头,将私印收好,才展开被子,将宁珣一道裹进来。

夜凉如水,他身躯滚热,她窝在他怀中温度刚好,没一会儿又睡下去。

第二日一早,宁珣于军前接旨领受虎符,奔赴北疆。

事出从急,既是求速,一应便精简得不能再精简,日夜兼程。

虽是同他共乘一架马车,但急行军速度太快,宁珣本还怕衔池吃不消,随身给她备了不少酸果蜜饯,后来见她适应得不错,才放下心。

衔池怕给宁珣招惹非议,将自己藏得小心翼翼,殊不知军中将领早便被宁珣敲打过——宁珣本就在军中积威颇深,没人敢乱嚼舌头,兼之从前皇子出征,身边带个体己人的也不是全然没有,不是先例,自然便好接受一些。

他护得仔细,那些东西便分毫沾染不上她。

不过三日,竟已赶到北疆。

长乐最后一次有消息传回来,便是在云丰城。因此宁珣径直进了云丰,先接掌云丰城内两万大军。

来的路上他便日夜翻看着北疆的地形图——他对阮元修的行事还算熟悉,阮元修作为送亲使,自然有资格决定路线。

原先定的那条线,临近的北疆各城早便奉皇命搜过了,一无所获。

以阮元修的性子,轻易不会擅自改道。若是中途偶遇了契丹大军,怎么也该留些痕迹。

那便只能是送亲的队伍里,自己出了问题。

宁珣将一面旗子插入沙盘,旗杆稍划了一圈:“五千轻骑,随孤直入此地。”

他抬眼,似笑非笑看向沙盘旁一身甲胄欲言又止的中年男子:“胡总兵可有异议?”

“末将不敢。只是太子殿下如何笃定,长乐公主是在此处?”

宁珣拍了拍手上沾的砂砾,淡道:“猜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9 01:17:04~2023-09-20 00:2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378494 25瓶;尤加利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