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孤的路,还要这天下万民的血肉来铺?◎

闹了一会儿, 宁珣将薄衾拉上来,把她从头到脚裹好,“好好睡一觉, 后面有你忙的。”

衔池点头,伸出胳膊来重新握住他的手,才闭上眼。

他便一直等到她睡着, 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悄无声息地离开,回了寝殿。

青衡早已等在殿内, 好容易才等到他回来, 半跪下:“殿下。”

宁珣示意他起身,脚步未停, 径直走向博古架,将上头的玉如意一转, “咔哒”一下,暗门应声而开。

进了密室他才回过身,淡声吩咐:“吏部侍郎池立诚, 派人去盯紧了他。”

“这几日他们若是将人送出来便罢了, 若有变故,直接闯进池家劫人。不必畏手畏脚,孤会处理。”

衔池想做什么,他自然会让她放心大胆去做,但为防万一,还是要备好后手。

但这是下下策。直接抢人留下话柄不说,露头太早, 去荆州这一路便不会太平。

青衡简短应了声“是”, 见殿下转身看向了墙上挂着的边防图, 他适时开口:“属下听闻,圣人调去云丰城的胡总兵直至今日都还未收拢军心。”

宁珣敲了敲地图,“上任才多久,已经在胡人那儿吃了两回亏了,他这军心如何收拢得起来。”

那位胡总兵,除却对皇帝忠心耿耿,确实没什么过人之处——何况有宋轩珠玉在前,对比之下,更显得毫无作为。

那等战事连绵的苦寒之地,生死只相隔一夜,将士心里都清楚,下一仗能不能活下来,除了自己,全看领军的将领用兵如何。

而能活到今日的将士哪个身上没点真本事,总兵若是个庸才,没几分手段,靠什么叫众人信服?

青衡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好在殿下当年洒下的种子如今已枝叶繁茂,又分散各处,即便云丰变了天,也碍不到殿下。”

宁珣不置可否,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地图,若有所思。

宁禛背后是镇国公府,即便交了兵权,沈家在军中也仍有旧部,威望尚存——所以那年他便知道,他手里得握一点实打实的东西。

他去北疆时是孤家寡人,手边儿能派上用场的没几个可信之人,若回来的时候也是孤身,岂不是白费了那些年。

于是那四年,除了**出影卫,他还自军营各层中精挑细选了十余人,个个推心置腹。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准,这些年过去,那十几个人各自爬到高处,又分散各座城池,就如同在军中布下了一张暗网,平日里任谁也瞧不出什么,若真有收网那一日,除去宋家军,北疆另外半数的军权于他就如探囊取物。

青衡觑了一眼自家殿下的神色,试探着问:“殿下……难道是要保云丰?”

云丰城确实是必争之地,但依他看,若为眼下,保全殿下的力量显然更重要些——只怕殿下不是这么想。

“云丰城不能丢。云丰失守,胡人一鼓作气**,”宁珣在地图上虚虚圈了一下,“这一片城镇,都得涂炭。”

“但圣人本就忌惮殿下,胡总兵又是圣人亲自选的人……”青衡顿了一下,心一横继续道:“恕属下直言,即便云丰失陷,对殿下也无甚影响,可殿下若是出手,往后的路……”

宁珣冷笑了一声,倏地抬眼,“难道孤的路,还要这天下万民的血肉来铺?”

青衡接住他视线的那刻忍不住浑身一颤,当即跪了下去,“属下不敢。属下……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起来吧。北疆形势变幻莫测,也不是孤说要保,就保得住的。”宁珣沉沉呼出一口气,朝中这一阵儿,想要议和的声势愈来愈大了。

第二日,衔池先去了一趟东市那家果子铺,跟青黛碰了一面,领她去了巷子里。

有影卫在暗处替她守着,她行事方便不少。

青黛盼她盼了有月余,一见她面儿,立刻倒豆子一般:“小姐!奴婢听小姐的,一直留意着大小姐那儿,结果前些日子竟撞见大小姐在偷偷仿宋夫人的字!”

衔池想起了什么,心口一滞,不自觉慢了半拍:“仿……字?”

“千真万确!奴婢还偷偷拿了一封大小姐仿写的信,藏在自己那儿呢。”青黛看出她脸色不好,忙上前扶了一把。

衔池摇摇头,一手撑在墙上。

上辈子她收到的宋弄影的书信,直到最后都没断过。也正因如此,她从未怀疑过娘的安危。

她……竟连娘的字迹都认不出来?

青黛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继续说完:“听那边的丫鬟说,大小姐极善临摹,奴婢拿那封信同宋夫人的字比照过,简直一模一样!”

上辈子已经过去了,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衔池深呼吸了两下,才镇定下来,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而后便将自己写给池清萱的信,连同那块夺月坊的令牌一起交给青黛:“你先去找我娘,让她把你留在身边当贴身丫鬟,而后将这两样拿给池清萱。”

“这几日沈世子应当会派人去拿娘给我写的信,你再将你藏的那封池清萱仿写的信交给他们。若是后面被发现,他们问你,那便是弄混了,你也不知道那封信的来历。”

沈澈上回已经知晓池清萱同熙宁有所往来,既然池清萱自己送上门来,她也不妨再添一把火。

青黛仔细记下,点点头,没成想听到的下一句便是:“以后不必再过来了。”

青黛第一反应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问:“为什么?”

衔池另拿了一袋子碎银和一沓银票塞到她手中,满怀歉意:“这几日安置好你母亲同妹妹,最好能托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不好说得太直白,只能这么叮嘱一句。青黛似乎明白过什么来,却分毫犹豫都无,一脸视死如归:“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

衔池一愣,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想到哪儿去了。回去后你既然跟在了我娘身边,自然便会有人盯着你,也就不好再见我了。”

她顿了顿,紧紧握住青黛的手:“切记,我娘在哪儿,你便跟着在哪儿。”

她怕娘被“劫走”后,池家迟早会查到青黛身上。既然如此,不如一道去荆州,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风风光光回来。

青黛却以为她是将宋夫人托付给了自己,马上应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宋夫人的!”

衔池又嘱咐了几句,便将她送了出去,自己也径直回了东宫。

她假意投靠东宫的安排,池清萱应是晓得。

于是她那封信写得半真半假,说自己私下跟沈世子见面被太子发现,太子疑她仍是有二心,背叛了他,因此冷落了她——她昨日同宁珣吵得那么厉害,消息这时候想必已经传到池家了。

但不止如此,太子想查个清楚,不仅想搜她在东宫的住处,还在安排去夺月坊,搜她先前住的那间屋子。

而那间屋子里,她收着沈家那块家传玉佩。

她言辞恳切,说她会尽力拖住太子,求池清萱在太子去夺月坊前,将那块玉佩拿出来替她收着。不然到时候被太子搜出来,不仅她要被扒一层皮去,更怕是会彻底失去太子信任,那先前安插她进东宫的苦心,就要白费了。

——毕竟在池清萱眼里,太子并不知晓衔池出身池家,由池清萱替她去收,自然是无迹可寻,太子查无可查。

回了东宫,衔池让宁珣配合她演的第二场戏,便是在入夜后搜了她那间偏殿。

第二日,又大张旗鼓去了一趟夺月坊。

宁珣没掩饰身份,夺月坊无人敢拦,他直接便领了一队东宫的侍卫进了她曾住的那座小楼,冷着脸在门口,任侍卫翻箱倒柜地翻找。

场面不太好看,那附近一时也没人敢上前触太子的霉头。

衔池脸色苍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宁珣身后。

侍卫将屋子翻得太乱,她一不留神被绊得一踉跄。

在所有人都无暇注意的时候,漠然看着这一切的太子,伸手稳稳扶了她一把。

好在她方才几乎是贴在他身后跟着,有衣袖掩盖,这动作也不算明显。

衔池站稳后,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手腕,才收回手。衔池当即退了一步,而后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是在他后头,身形晃那一下本该是看不见的,他怎么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

那屋子搜了半个时辰,几乎翻了过来。

最后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池清萱这一步既然算准了,衔池回去以后便专心等着熙宁郡主那边传出动静来。

——她算得的确不差,池清萱毫无怀疑,接了信的当天,便亲自去了夺月坊,替她收了玉佩。

可那块双鱼玉佩,并没有如她所愿出现在熙宁面前。

——池清萱托了旁人,将那块玉佩送进了东宫,递到了太子手中。

被宁珣差人叫去书房时,她还有些诧然。

毕竟两人现在还在戏里——她正被他怀疑着,受尽冷待。

这几日他都是夜里来看她一眼就作罢,怎么会突然在白日里召她过去?

更何况往前数很长一段时间里,宁珣都不会召她——他想见她的时候,都是亲自过来找她。

衔池心中隐隐不安,推开了书房的门。

宁珣刚从宫中回来没多久,身上还是皇太子的圆领蟒袍,见她进来,抬眼望过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脸上笑意一如往常:“过来。”

见到他的人,衔池安心了些,转身先将门掩上——因此也就没看到,他在她转身那瞬,眼中笑意霎时褪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

衔池:(提起一口气)不安。有种他要发疯的预感。

宁珣:(保持微笑)

衔池:难道是我想多了?(松了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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