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荷的心中疑团重重,在场的诸人何尝又不是如此?就算是脱欢,见到眼前这种怪异的情形亦是神色微变,搞不懂究竟是何种状况。

本来应该是鬼力失对三戒有愧在心,可那套中人摘下了头套便使形势陡转,三戒大师反倒对那套中人又是畏惧,又是惊恐。

鬼力失、三戒大师、套中人之间显然有着极为纠葛的关系,而他们的纠葛,显然和金龙诀、艮土有关。

叶雨荷想到这点时,套中人突然向朱高煦望过去,淡淡道:“高煦,多年不见了。”他不但认识三戒,竟然还认识朱高煦的。

朱高煦脸上的惊骇之意更浓,望着那人如同见鬼一样,看起来几乎要窒息的样子。谁都难以想象,一向沉静冷酷的汉王居然也会有这种表情。

他为何会有这般表情?

难道说眼前这个人本是幽冥鬼怪,重回人间,旁人看不出此人的灵异,只有三戒、朱高煦能够看穿?

套中人转头时,叶雨荷电闪般看清了那人的全貌,只感觉那人除了沧桑、落魄但又夹杂着威严外,面部轮廓看起来竟有几成和朱高煦很相似。

这完全是女性没有依据的直觉,叶雨荷感觉到这点的时候,内心深处仿佛被重锤敲了下,朦朦胧胧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听朱高煦艰难地开口,一字字几乎是咀嚼出来的一般:“你是谁?”

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但竟和三戒对鬼力失般,有着极为深切的怨恨。

套中人不以为意,淡然笑笑道:“堂弟,十数年不见,我的变化真的如此之大吗?”

众人心头狂震。

堂弟?能称呼朱高煦为堂弟的是谁?敢这般称呼朱高煦为堂弟的好像只有一个?

答案就在嘴边,但人人震骇,不能宣之于口。就听朱高煦用一种极为怪异的腔调道:“你是……朱、允、炆?”

金帐内倏然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

叶雨荷脑海中好像有炸雷响动,一时间不能呼吸。众人均是带着震骇地看着那套中人,就算脱欢都不例外。

套中人竟然是朱允炆?!

那个大明的第二个君王?那个逼朱棣发动靖难的建文帝?那个靖难后在金陵城水道遁走的朱允炆?

龙归大海终有回,十万魔军血不停。

原来《日月歌》说的竟然全部应验,朱允炆不但没有死,而且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而且就在他们的面前!

叶雨荷想到《日月歌》所言,只感觉恍然如梦——让人难以苏醒的一场噩梦。她忍不住向秋长风望去,感到这梦魇一般的世界里,只有秋长风才让她感觉到真实可信。

套中人望着朱高煦,脸色平静,笑容竟也很平静,亦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调道:“不错,你原来……还认得我。”

帐中一片静寂,甚至有些发冷。

朱允炆立在那里,如梦如幻般让人感觉并非那么真切。他堂堂的君王被朱棣从帝位掀翻,朱高煦在其中当然是出力极多,甚至可说也扭转过局面。浦子口之役,若不是朱高煦,朱棣可能就死了,也不会有后来的永乐。

朱允炆应该恨朱高煦的——不但恨朱高煦,而且恨朱棣,恨宁王,恨太子,恨天下那些背叛他的臣子。

朱允炆有理由恨,可眼下的他看起来居然很平静,望着朱高煦只如同望着一个很久不见的旧识,简简单单地打个招呼后,只余平静。

但那平静中蕴含的怨恨,让众人都能感到心寒。

朱高煦似乎也感到心寒,虽还是故作镇静地立在那里,如同一杆铁枪,但衣袂无风自动,可见心情极为激**。他眼中也藏着几分惊恐,似怕朱允炆立即和他算账。

朱允炆见状只是笑笑,居然从朱高煦身上移开了目光,转望向三戒大师。

三戒大师已不像大师,更像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双腿发抖,看起来只想找个缝隙将自己藏起来。谁都看得出来,三戒大师对朱允炆极为畏惧。

他们之间,当然也有着不寻常的恩怨!

朱允炆平静地笑了,轻声道:“你放心,你虽自称是鬼,但我不是。我还活着。”

三戒大师牙关“咯咯”互击,颤声道:“你……你怎么……可能……没死?”

众人本来感觉三戒大师宛如个得道高僧,可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多少有些鄙夷,均感觉三戒肯定做了对不起朱允炆的事情,这才感到内疚进而畏惧。

朱允炆轻轻一叹道:“或许这是天意。”沉默片刻,轻声道:“太祖应是早有预见,感觉到子孙多半有难,这才早早地准备。太祖临崩前曾给个太监一个箱子,让他在我大难的时候交给我,说那时候才能打开……”

他突然说起尘封的往事来,多少让人意料不到。但朱允炆怎么逃走的,和金龙诀有哪些关系亦让众人好奇不已,因此脱欢并未打断他,太师既然都没有意见,众人也就只有静静地听下去,三戒虽看起来不想听,也不能捂上耳朵。

朱允炆旁若无人般继续说下去:“我在金陵被朱棣大军围困的时候,那太监终于把箱子交给了我,里面和尚的度牒、袈裟、剃刀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点金子……”哂然而笑道:“那之前我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所有的一切都会离我而去,那点金子甚至成为我日后逃难的盘缠,说来实在可笑。”

他说话时带着几分从容镇静,可众人想到一个皇帝竟变得如此窘迫,却实在笑不出来。

世事无常,谁若亲历朱允炆的一切,都只会觉得可悲而不是可笑。

朱高煦一旁听着,脸色铁青,却在抬头望着皮帐的金顶。

众人等着下文,并没有留意朱高煦的举止,只有叶雨荷无意间瞥见,心中暗想,朱高煦在想什么?他眼下的处境倒和当年的朱允炆相似。

“不过太祖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却是一封信。”朱允炆坠入尘烟往事中,又道,“那封信中说了几件秘密,一件就是金龙诀的秘密。我从金陵水道逃走,就变成了和尚,一路逃到了金山寺。”

众人又想,朱棣编纂《永乐大典》,都说他是为了拉拢佛门弟子,追寻朱允炆的下落,看起来绝非无因。想必是朱棣当初彻查金陵城,发现了朱允炆留下的蛛丝马迹,这才认定朱允炆会乔装成僧人逃命。

朱允炆目光空洞,依旧平静道:“我一路逃到了金山,在那里取了金龙诀……”

叶雨荷一怔,心中奇怪,暗想如果按照时间推断,金龙诀显然是早在十数年前就被朱允炆取走,那金山一战中,张定边和秋长风争抢,后来被叶欢抢走的金龙诀又是怎么回事?

朱允炆很快解答了叶雨荷的困惑:“我从树心取出金龙诀,又放了个假的进去——太祖给我的箱子里面,就有个假金龙诀。”

众人中有脑筋活络的立即想到,朱允炆显然也很有头脑,他这么做当然是故布疑云,就算朱棣以后猜透玄机,找到了那棵树中的金龙诀,可不知真假,反倒对朱允炆的下落更是困惑。

事实却是,朱棣、姚广孝和张定边竟一直未能破解万里江山图的秘密,反倒是化名叶欢的也先猜透的玄机。

朱允炆又看了眼三戒,见他还在颤抖,微微一笑道:“我虽取了金龙诀,可发现要同时再取到夕照、艮土和离火实在比登天还难。那时朱棣追得又急,我无奈只好取海路逃命,颠簸流离,下西洋,辗转流浪到了西域,又乔装成客商从敦煌古道回转。”

秋长风一直沉默无语,这刻突然道:“怪不得朝廷一直找你不到,谁都以为你去了南洋或做了和尚,想不到你竟然这般胆大,还敢再入中原。你取道敦煌,显然是想从青帮下手,先寻艮土的下落了?”顿了片刻,补充一句道:“敦煌那面,听说本是青帮的发源之地。”

众人闻言都感觉秋长风说得大有道理,心想这个朱允炆果然时刻不忘夺回帝位,这个秋长风头脑敏锐,一下子就猜到朱允炆的用意,更不简单。

朱允炆这才看了秋长风一眼,轻轻问道:“这位是……?”

孔承仁道:“这位是大明的锦衣卫千户秋长风,可能以前还担任过搜捕阁下的任务。”他这么说,无疑是先让朱允炆和秋长风生有隔阂,秋长风也不置辩,沉默下来。

朱允炆并没有半分惊慌的表情,淡淡道:“我逃命那时他还年轻。”不再去看秋长风,目光又落在三戒的身上,“那个什么秋千户猜得不错,我空有金龙诀,可没有另外三件东西,无半分作用。取艮土、夕照和离火的任务虽不易,但我总要试试。”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均想,朱允炆岂止是试试,听起来已是不达目的死不休,只是朱允炆通过那平静的口气说出来,更有一种惊心动魄。

一直望着三戒大师,朱允炆笑笑:“我就在玉门关左近遇到了这位三戒大师。”他称呼虽尊敬,但口气中却带着说不出的沧桑嘲弄。

三戒大师脸色狰狞,额头汗水密布,张嘴想说什么,可终究只是嗓子丝丝作响,发不出声音。

朱允炆又道:“我和三戒大师倒是一见如故,不经意地知道他竟是别古崖的弟子。我知道那时候凭借我的能力实在不可能取到艮土,看他也是雄心勃勃的人,因此先和他歃血为盟,立下了此生同富贵、共生死的誓言。”

叶雨荷忍不住心酸地想到,若是有心,何须誓言;若是无心,誓言何用?我和秋长风根本没什么承诺,但彼此间的感情岂是一个誓言能够约定的?

旁人却想,这个朱允炆眼下看起来虽颇为老练,但从前终究是个久在深宫的皇帝,根本不知世事的险恶,如今看起来,他显然是被三戒大师给骗了?

果不其然,朱允炆平静道:“我和三戒大师结拜后,就适当透露了身份,请他帮助寻找艮土,因为我知道,青帮帮主和三戒大师关系不错的。”传说中,别古崖本是青帮领袖,别古崖的弟子和青帮帮主关系不错当然是最正常的事情。朱允炆脸上却现出几分不正常的表情,“三戒大师也真的有本事,居然把艮土弄出来了。”

众人一听,就知道三戒大师用的手段肯定不算光明正大,其中甚至有坑蒙拐骗的味道,再看道貌岸然的三戒大师,脸色都有些不屑。

三戒大师听朱允炆说了这么久,不像是鬼,见众人望过来,恼羞成怒道:“不错,我是把艮土骗过来了,可你当时不是很高兴吗?我行骗还不是为了你?”他这么一说,无疑承认了朱允炆所说的一切确实无疑。

朱允炆神色依旧平静,终于点点头道:“是的,我那时候的确很高兴,甚至告诉了你方国珍在海外的一个藏宝的地方,希望能和你有福同享,可不想你居然立即在我的酒中下了牵机引和鹤顶红!”目光突转凄厉,“为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兄弟?”

众人这才明白二人的恩怨,不由得唏嘘,也才明白三戒为何那么畏惧。牵机引、鹤顶红,无论哪种被人服食均是必死之毒,三戒大师居然把牵机引和鹤顶红让朱允炆一块服用,怪不得三戒大师质疑朱允炆怎么可能没死?

朱允炆不可能不死,三戒大师一直以为朱允炆是鬼魂,因此这才如此畏惧。

可眼下看起来,朱允炆虽看起来有些怪异,但毕竟还是人的,众人心中困惑于朱允炆为何能死里逃生,却听三戒大师嘶声道:“我没你那么野心勃勃,还一直想做皇帝!我有用不完的财宝就够了,何必不要命地再帮你取什么离火和夕照?你逼得急,可我不想再去做。”

“因此你就要毒杀我?”朱允炆平静的脸上带了几分错愕,显然没料到竟会得到这种答案。很显然,他从金陵水道逃遁后,整个人生的希望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重夺帝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当然没有想到过,很多人和他的目标是不一样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当皇帝,三戒大师虽是个和尚,可更像个六根不净的和尚,三戒只要用不完的财宝就够了,改命虽然很有**,可三戒如果富甲天下,他还要改什么命?众人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思迥异。

三戒大师知道朱允炆不是鬼后,不再发抖,咬牙道:“是的,因此我就想毒杀你。既然我知道宝藏的地点,我又不想再为你做事、怕你纠缠,我为何不取了宝藏,独自享用呢?”

他这刻说起来天经地义般没有半分愧疚,叶雨荷只感觉一阵心悸,实在难以想象世上还有这种用心狠毒却又大言不惭的人。

三戒大师此刻非但心无愧疚,狰狞的脸上又露出怨恨道:“可你对我真的够兄弟吗?你虽告诉我方国珍藏宝的地方,但那里根本没有半分宝藏,你骗我!我本来对毒死你还有点内疚,可知道你在骗我后,我恨不得再毒死你一次。”他盯着朱允炆,眼中露出极为怨毒之意,看起来要扑过去咬死朱允炆般。

众人又是一怔,心中实在不知想哭想笑,暗想三戒大师对朱允炆的确心怀不轨,但看起来朱允炆对三戒大师也早有防范之心。

朱允炆淡淡道:“你实在太急了,我只告诉你那里是方国珍藏宝所在,却还来不及告诉你那宝藏已然转移时,你就已迫不及待地对我下了毒。”脸上终于露出怅然的表情,“其实秘密的宝藏不止方国珍那一处,太祖并不需要,因此不急于起出,他怕子孙有难,将这些藏宝地点都传了下来,不下十处,只要起出任何一处,都能让人富可敌国!”

金帐内众人悚然动容,就算脱欢、鬼力失都露出贪婪之意。

人生追求无数,但很显然,大多数人都对无尽的财富有着极大的向往,就算脱欢身为国师也不例外。他们都知道朱允炆绝非大话,不要说朱元璋自身是个皇帝,只说朱元璋当初击败的张士诚、方国珍等人,每个都是敛财无数,若能把这些宝藏尽数发掘,那简直是世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金龙诀就算能改命,大多数人改命不是为权就是为钱,这里诸人中,只怕除了秋长风、叶雨荷和朱高煦外,均对那些财富极有兴趣。

鬼力失似乎也不知道朱允炆还有这秘密,鬼脸上露出怪异之意。

脱欢见状心中暗想,看情形,这宝藏的事情鬼力失也不清楚。一念及此已有了计较,缓缓道:“那你今日和鬼力失共同来此有何目的?”

三戒大师的脸上突然又露出骇异之意,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朱允炆再不看三戒一眼,平静道:“三戒大师毒倒我之后,将我手上的金龙诀和他从青帮骗取的艮土一同卷走,想必是直扑方国珍海外藏宝之处了。”

叶雨荷听着这些人勾心斗角的往事,心中实则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朱允炆横空杀出,显然是给局面又增加了太多的变数,但她心中关切的只是怎么能在启动金龙诀的时候救秋长风的性命。听到这里时却是心中一动,向秋长风望去,暗想那个藏宝地难道就是当初他们和朱高煦扑去的那个无名荒岛吗?

那无名荒岛的地下迷宫错综复杂,耗力极大,若非方国珍那种富可敌国的人物,平常人是很难建造那种地宫的。

可那藏宝地后来被也先利用,原先的宝藏到哪里去了?想必也是极为波折,但那远不是叶雨荷想要知道的事情。

秋长风似乎知道叶雨荷所想,轻轻地点点头,但目光微闪,却好像完全没有将这奇诡的往事放在心上,而是在想着另外的事情。

三戒大师粗重地喘着气,本是想对朱允炆恶语相向的样子,但不知为何竟没有开口。

朱允炆又道:“可三戒大师显然白辛苦一趟,一无所获。他没得到数不尽的财富,只得到数不尽的失望,不甘就这么作罢,因此拿金龙诀和艮土去和鬼力失大人谈条件,希望通过金龙诀的秘密从鬼力失大人那里得到些好处。”

众人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忍不住奇怪,搞不懂鬼力失为何对三戒大师下手?按理说当时只有三戒大师能有机会将所有东西齐聚一堂的。

朱允炆随即破解了众人心中的疑问:“本来三戒大师可以成功的,怪只能怪他太贪。他和鬼力失大人联系后竟不满足,突然又想把这个秘密进献给阿鲁台国师。”

鬼力失一直沉默,听到这里才冷哼一声。

朱允炆道:“鬼力失大人最恨这种朝秦暮楚的人,因此一怒之下,命人给三戒大师一个教训。不过三戒大师也真是命硬,更留了一手,只把艮土献给了鬼力失大人,逃命的时候却将金龙诀带走了。”

三戒大师立在那里,凄厉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可笑。

孔承仁再望三戒大师,暗生鄙夷之意,心中却想,朱允炆说得倒好听,可很显然,鬼力失觉得三戒大师背叛了他,更怕三戒大师借金龙诀上位,取得阿鲁台的信任,这才抢先下手除去三戒大师。因为相对飘渺的金龙诀,对鬼力失而言,眼下的地位无疑是更要把握住的。

孔承仁以已度人,把因果猜个清楚后心中反喜。原来自从这三戒大师来了后,显得颇有头脑和眼光,渐渐取得了脱欢的信任,甚至已有要将孔承仁取而代之的架势,如今三戒大师被揭开面目,露出比脸还丑陋的内心,脱欢肯定不会再信任他了。

朱允炆不管别人如何想继续道:“三戒大师死里逃生,养好伤后想必是吸取了教训,这次直接来取信太师,将金龙诀作为晋身的条件,同时对太师说出金龙诀的全部秘密。听说这个三戒大师是别古崖的徒弟,别的没有学会,但相人很有一套,当初就是靠这手和我交往,想必他到了太师帐下,也凭这手取得了太师的信任吧?”

三戒大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众人一见,就知道又被朱允炆全部说中。

脱欢瞥了三戒一眼,微微一笑道:“朱先生推测的倒是有如亲见。”脱欢显然不会纡尊降贵称朱允炆是天子,可目前也暂时不想开罪他,因此以先生称呼,“可朱先生说起这些陈年往事,究竟所为何来呢?”

朱允炆立即道:“真的金龙诀,当然是已在太师的手上?”

脱欢淡淡一笑道:“真假金龙诀都在我的手上。”

朱允炆沉吟半晌才道:“这么说,太师很有魄力,这几年已大有收获了?”

脱欢若有所思道:“其实收获也不算大,只有今日朱先生和……”伸手一指朱高煦,不怀好意笑道:“……朱先生的堂弟都到了这里,本太师才算真正地有了收获!”

叶雨荷心中恍然,几日前脑海中的模糊轮廓经今日所得的消息印证,终于清晰起来。

三戒大师把金龙诀献上,脱欢雄心勃勃,竟有了把夕照、艮土、离火尽数取在手上,启动金龙诀改命的念头,而这个计划的直接实施人就是也先。

也先因此化名叶欢,潜入中原,寻访夕照、离火的下落。也先身为脱欢之子,其野心恐怕还在脱欢之上。他竟从东瀛下手,用囚禁如瑶藏主来胁迫如瑶明月为他效力,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了捧火会,甚至挑拨排教内乱,而也先显然想要趁乱取离火、夕照到手。可人算不如天算,朱高煦居然抢先一步得到了夕照,让也先功败垂成,可到如今,朱高煦带来了夕照,鬼力失带来了艮土,看起来脱欢之谋划已近成功。

而朱允炆和鬼力失能站在一处显然也不足为奇,鬼力失虽暗算了三戒大师,但那是为了保全位置,并非对金龙诀没有非分之想,朱允炆很可能事后找到了鬼力失,和鬼力失一拍即合,听闻脱欢要启动金龙诀改命,这才带艮土前来。

脱欢故意称朱高煦为朱允炆的堂弟,当然不是想拉拢二人的关系,而是有些挑拨的含义。

朱允炆缓缓望向了朱高煦,嘲弄道:“是吗?我真不知道高煦会在这里,难道说你也被朱棣赶了出来?”

朱高煦眼中厉芒闪烁,他虽愤然朱棣的偏心,可毕竟不会如朱允炆般对朱棣冷嘲热讽,因此寒声道:“朱先生管得实在太宽了。”他这么说,非但不承认朱允炆是他堂兄,而且言下之意是,朱允炆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朱允炆似乎已被多年的磨难改变得心静如水,对朱高煦的无礼并不介意,瞥了三戒大师一眼道:“那如果我想了却我和三戒大师之间的恩怨,不知道太师会不会认为我管得宽呢?”

三戒大师凄厉的脸上蓦地现出畏惧之意,叫道:“太师!”

脱欢只是一摆手,三戒大师立即住口,脸上露出极为惶恐的表情。

孔承仁见了大是快意,他当然明白朱允炆的意思,朱允炆要报仇——朱允炆要杀三戒大师!

三戒大师虽说有用,但对脱欢而言,有用之处不过是在金龙诀上,三戒大师所知的所有金龙诀的秘密是可以从朱允炆的口中得知,有朱允炆在,三戒大师还有什么用处?

如果朱允炆提出与脱欢合作的条件是杀了三戒大师,脱欢实在难以拒绝。

三戒大师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这才露出如此畏惧的神色。

脱欢坐在案后,眯缝着眼睛盯着朱允炆道:“还不知朱先生想怎样了结和三戒大师的恩怨呢?”

朱允炆望向三戒大师,眼中露着杀机道:“我和鬼力失大人前来,当然是帮太师启动金龙诀的,鬼力失大人想用金龙诀改什么命运我不想知道,但我除了想在金龙诀启动时在场外,还想顺便改一下三戒大师的命。”

他说得含蓄,但谁都明白他不是想改三戒的命,而是想要了三戒的命。

叶雨荷只能感慨,金龙诀还未启动,但已经改了无数人的命,她的命、秋长风的命、朱高煦的命,还有三戒、朱允炆等人无不在金龙诀的神秘笼罩下,若真能启动,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三戒大师面无人色,只是看着脱欢,如同等待宣判的死囚。脱欢脸色数变,突然哈哈一笑道:“我觉得朱先生提的要求很奇怪。”

朱允炆轻轻道:“是吗?我倒不觉得。”

脱欢脸色突然变冷,以凝冰一样的口气道:“鬼力失大人有条件,那是因为他有筹码艮土在手,但我实在看不出朱先生有什么筹码在手,可让我和你交易。”

众人一怔,这才意识到脱欢说得半分不错。

眼下金龙诀、夕照、艮土和离火均有了下落,朱允炆不过是个落魄的、被推翻帝位的普通人,他有什么资格和脱欢谈判?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太师只知道集齐金龙诀和夕照等一些东西后就可以改命,可如何来改太师可是知道?”

脱欢一怔,不由得望向了三戒大师,皱眉道:“三戒大师……金龙诀启动难道还要有特别的手段?”

三戒大师喏喏道:“这个嘛……好像不需要。”

脱欢蚕眉几乎要竖了起来,反问道:“好像?”他本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神色,这刻谁都看出了他的杀机。

三戒大师骇得满头是汗,突然跪倒道:“太师,你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一定找出启动金龙诀的法子。”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三戒大师难道不知道,金龙诀六十年——也就是一甲子才启动一次吗?”

秋长风闻言心头微震,突然想到当初随姚广孝到金山,遇到乔三清前姚广孝曾在舟上吐露过几句话。

那几句话就是:“金龙诀……夕照……离火……艮土。六十年又要到了。终于要出现了。”

当初他和姚三思在舟上听到姚广孝这些话时,只感觉姚广孝在胡言乱语,可如今一想,姚广孝所谓的“六十年又要到了”这句话明显是说金龙诀启动一事。原来姚广孝当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极深的含义。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均没有想到过还有这种事情。

三戒大师结巴道:“六……十年才启动一次吗?那还不晚……”他现在当然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原来金龙诀不是想启动就启动的,六十年才有一次机会。脱欢费心费力地搜集了金龙诀和离火这些东西,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要等六十年后再去改命了。

问题是,脱欢还有机会等吗?

脱欢若没机会,他三戒怎会还有活命的机会?

朱允炆还是平静的面容,但望着三戒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嘲弄之意道:“我只能提醒三戒大师一句,我早就算过,金龙诀改命的日期从今天算起,十三天内启动才会改命。”环望众人,朱允炆一字字道:“我们……只有十三天的时间,不然的话,只能再等六十年!”

众人愣住,脱欢脸色终变,喃喃道:“十三天?”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若朱允炆说的是真的,那错过了就是终生的遗憾。

脱欢凝望着三戒大师,微笑道:“这些事情,三戒大师好像没有对本太师说过。”

三戒大师狰狞的脸上有着卑微的可怜:“太师……我……”

脱欢目光锐利,截断道:“本太师明白了。”转向朱允炆,“从现在起,这个三戒可由朱先生处理了。”

众人心中微冷,只感觉脱欢看似平和,但冷酷无情,实在让人心寒。

三戒大师闻后惨叫道:“太师,我也有方法的……”不待说完,龙虎双骑就已夹住了他,方才鬼力失袭击三戒,龙虎双骑还在保护三戒,这刻对三戒如同对囚犯般,显然这二人绝对是听从脱欢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人突然道:“先放开三戒大师。”

众人凛然,纷纷扭头望过去,不知道这时候还会有谁敢违背脱欢的命令,等看清楚那人的时候,脱欢皱了下眉头,只是摆摆手,龙虎双骑立即放开了三戒。

说话的那人却是也先。

也先不知何时走进了金帐,就站在众人身后不远,他缓步走到朱允炆的面前,儒雅的脸上露出几分微笑道:“我虽从未见过朱先生,但早听说过朱先生的大名了。”

朱允炆见也先前来,微有不解的样子。

鬼力失在他耳边低语道:“也先……脱欢的儿子。”鬼力失虽不满朱允炆对他隐瞒了宝藏一事,但知道目前他和朱允炆是在一条船上,就算要闹翻也不急于这时。

朱允炆点点头,问道:“不知王子有何吩咐?”

也先上下打量朱允炆半晌才道:“朱先生这些年来想必过得并不很得意。”

朱允炆听也先语带嘲讽,竟还是平静的神色,回道:“不想王子对我以往的事情也有兴趣。若是王子喜欢,我有暇的时候,可和王子说个几年了。”

也先微微一笑道:“朱先生也不用特意提醒我时间紧迫,实际上,在下并没有丝毫嘲笑朱先生的意思。”

叶雨荷见也先竭力忍住咳,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想起他前几天的态度,暗自心惊。眼下看来,也先无疑更像个君子,但叶雨荷知道,这人骨子里面是个疯子,她实在想不出这个疯子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

也先继续道:“在下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以朱先生目前的情况,就算拥有明太祖朱元璋留下的无尽财宝,但要想重夺帝位也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朱允炆沉默下来,他当然明白这点。如今朱棣坐镇天下十数载,大明天下太平,老百姓不管谁当皇帝,只知道谁搅乱他们的正常生活就是叛逆。他此刻就算起兵,胜算也可说是微乎其微。

也先望着朱允炆的表情,又道:“因此朱先生最后的希望当然就是希望用金龙诀改命……更要紧的一点却是,朱先生想动用金龙诀中的十万魔军夺回帝位!”

朱允炆一震,失声道:“你如何知道十万……”话语戛然而止,平静的脸上首次露出震惊之意,忍不住向三戒大师望了眼。

三戒大师却是嘿然冷笑,带了几分不屑却又得意的表情。

叶雨荷闻言心中凛然,蓦地想到《日月歌》中“龙归大海终有回,十万魔军血不停”的一句话。

当初就是《日月歌》中的这句话引发了观海连环血案,让叶雨荷从观海追到了青田、金陵,进而引发金龙诀等事,也让秋长风卷在其中,命运改变。

到如今,叶雨荷全部心思均在救秋长风的性命上,对十万魔军一事虽还困惑但早就淡漠,今日听也先重新提及,这才再次震撼。

难道说金龙诀不但有改命的功能,还能调动天地玄奥之力,比如说什么十万魔军?朱允炆真的可依仗这些玄之又玄的兵力重夺帝位?

十万魔军真的存在?

一想到《日月歌》所言几乎全部实现,又想到“十万魔军血不停”几个字,叶雨荷脸色苍白,似乎已预见兵戈烽烟、血流成河的场面。

也先更是不慌不忙道:“我知道的事情有些朱先生只怕也不知道,但这无关紧要,我只要知道朱先生一定要启动金龙诀,这个目的和我们一致就已足够。朱先生既然隐忍了这么多年,对汉王……”看了朱高煦一眼,略带嘲弄,道:“对汉王这个堂弟都能做到等闲视之,对于三戒大师,想必也不用太苛求了……”

朱允炆目光闪动,半晌才道:“王子的意思是,一切都可等金龙诀启动后再说?”

也先抚掌笑道:“朱先生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三戒大师,当然不用朱先生这般大动肝火,你说是不是?”

众人都有些意外,不解也先为何会替三戒大师这个卑鄙之人求情?

三戒看起来又喜又忧的样子,有些胆怯地望着朱允炆。

朱允炆沉默许久才平静道:“好,一切事情可在金龙诀启动后再说。不过太师……”转望脱欢,“我等既然有诚意,还望太师能考虑鬼力失大人的提议。”他话题一转,又回到方才鬼力失提及的盟誓上,似乎再不把三戒大师放在心上。

三戒虽暗算了朱允炆,不过朱允炆对朱棣都能忍,就更别说是三戒了。如今顾全大局,居然轻易就将和三戒大师的恩怨放在一旁。

可众人还是知道三戒处境不妙,只感觉朱允炆平和的态度下波涛汹涌。三戒更是眼珠乱转,似乎想着以后之事。

脱欢像是把方才的风波看成了笑话,哈哈笑道:“如此当然最好,不过,万事俱备,还欠东风,事情不如一块解决,汉王,你说呢?”

朱高煦本要和脱欢讨论条件,朱允炆蓦地出现,反客为主,反倒将他边缘化。这刻见脱欢逼他表态,斜睨朱允炆一眼,沉声道:“若鬼力失大人将艮土拿出,本王自然会命人将夕照送来……”

也先忍不住道:“几时可到?”

朱高煦道:“今日可到。”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在场多人闻言均是松了一口气。

叶雨荷的一颗心却提了起来,金龙诀启动在际,她终于见到些希望,但知道对她和秋长风来说,困难不过刚刚开始。

朱允炆要参与金龙诀改命都是如斯的艰难,她和秋长风对金龙诀启动并无半分用处,能否参与进来,关键就在朱高煦的身上。

朱高煦斜瞥了秋长风一眼,缓缓道:“可在夕照到来前本王也想和鬼力失大人一样,与太师在迭噶前立下盟誓,不知太师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