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一地的妓人很快就被影卫清了个干净。

帝王正襟坐于案后, 恍若面前并非什么花红柳巷之处,而是庄重威严的金銮殿。

在小郡主把他们此番的谋划计策一五一十地“坦白”于御前后,就连她也被影卫带走了。

破损的木门重新阖上。

现下屋内空****的, 只剩下了姜岁绵一个。

看着泪眼汪汪的珠珠,小少爷悄悄往外挪了一挪, 本也是想一同走的, 奈何...

“岁岁就没什么想同朕说的么?”雍渊帝手一伸, 试图溜走的小兔子就这么被人拎了回来。

君王修长清晰的指骨向下一移, 竟是直接扣住了人儿的腰。

姜岁绵眼前景色倏地一晃,等神智再拢时,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她臀腿处攀上。

有些烫。

小兔子不敢动了。

“说,说什么...”姜岁绵慌慌张张地瞥开眼,语气中却有几分难言的强硬:“说圣上为何来的这么及时么?”

其实她心中正虚着呢, 可看着这样的雍渊帝, 她就是不想低头。

只能不管不顾地先发制人,方才能稍稍平复一下自己繁乱的心绪。

将她扣在怀中的人又哪里看不出她此刻的虚张声势?帝王神色微颤了颤, 再开口时却是一句:

“是朕的错。”

还想顺势挣扎一二的人儿叫听到的这四个字直接整懵了。

她未曾想过他会直接应下。

看着小公子神情中的慌乱,主动低头的帝王面色却反倒是如常。

“影卫一事确是朕私心, 若岁岁不喜,之后不会再有。”雍渊帝垂下眸, 案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却足以映出帝王那俊美无双的容色。

“但岁岁身边, 依旧要留有影卫。”他道。

小兔子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我...我并非这个意思。”

她一直都知道他派了人护住她的。

“我不是故意要来这的, 再, 再说...”姜岁绵低着头, 小声喃道:“不过是逛一逛嘛, 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 我只看一眼罢了,怎么就不行了?”

嗯...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如果她的眼神不那么飘的话。

雍渊帝看着被他抱在腿上放着的小公子,气笑了。

他伸手轻移到人儿颈侧,却不是如常般一捏即分,而是略显强势地捧住了那张细腻如脂玉的脸。帝王虎口处微向上一抵,那颗垂下去的小脑袋就这样被迫抬了起来。

姜岁绵那盛有清泉的美眸中闯入了另一人的倒影。

郎艳独绝。

“岁岁可知,大雍律例中男子狎妓是何过错?”

被捧住脸的小公子刚想摇头晃开人的手,这句话就蓦地落入了她耳朵里。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可...

“我又没有狎妓!”

姜岁绵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几分,直直地望着她身前之人,努力驳道:“她们连碰都没有碰到过我!”

还可以这么算的吗?

雍渊帝的指腹从人颊上轻轻擦过,神色莫名。“若非他未曾碰到岁岁,岁岁以为,这里还会是如今这幅模样么?”

哪,哪副模样?

是指这满屋的狼藉,还是那位被你打到屏风上人事不知的小倌?

小少爷看着不远处星星点点的血花,默默收回了扫向旁侧的视线。

帝王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就又恢复若常,恍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是那另一只困于她腰间的手轻移而下,于不经意间拾过了旁边美人椅上坠着的小物件。

轻浅的一声簌簌细响,一道细芒撞入顶上的屋梁,又借着撞击的力道重坠下来,却是恰恰撞上了那朵盛开的扶桑花。

花瓣四落而下,屋内再无血痕。

扶桑气息浓烈,混着那残余的酒香,很容易就盖过了旁的味道去,可雍渊帝鼻尖却只余一味淡淡的梨花香甜。

只是那枝娇艳的梨花上,不慎沾染了些凡尘的胭脂气息,平白惹人生厌。

当然,帝王厌得自是那不知死活缠绕上来的脂粉。

他精心护在怀里的花儿,哪是任谁都能碰上一碰的。

难言的寂静渐渐于屋中**开,细碎的星光透过窗柩,慢慢垂落在二人衣上。君王袖口的冷香气随着他轻擦而过的指腹一点点浸染着他身前之人,直至彻底将那令人生恶的气味尽数掩去。

姜岁绵乖乖坐于他腿上,束发用的簪子不知何时松了,青丝如瀑如泉,原本俊俏的小郎君再不见踪影。

许是觉得热了,沉默不语的人儿按了下被自己垫在身下的华裳,终是又一次开了口:“我想下来。”

她似往常一般糯糯的,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同。

雍渊帝依言放开了手。

在帝王松手的那刹,他怀中的小兔子便蹭地一下从他身前跳开了来,紧接着才腾出手,给自己挽了个发。

简单的男子髻。

雍渊帝看着她熟稔地插上发簪,眸光半沉,却是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岁岁身上的衣裳,是从哪得来的。”

束好发的小少爷悄然挪到离人最远的桌案一角坐下,然后才慢吞吞地回他道:“珠珠带我去成衣铺买的。”

萧饶安他们又不笨,要是叫岁岁在府里直接换上她兄长的衣服穿了,那岂不是把搞事这两个大字大大咧咧地刻在了脸上?

到那时姜府还能放人出来吗?

当然是要先把少女带出来,才好进行下一步的。

这些细枝末节之处早在计划开始前,就被一群小郎君周全过一遍又一遍了,务必确保绝无半分错漏。

他们也的确做的很好。只可惜...

矜贵的小公子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猎者那用枷锁小心翼翼藏起的占有欲,终是被人窥得了一角。

桌案上,被遗忘的白瓷酒壶散发着薄淡的酒香气。在雍渊帝再次开口之前,姜岁绵轻轻抿着唇,却是先他一步打破了这无边的寂静。

“圣上喝过酒吗?”

无论是私底还是群臣集聚的宫宴,她好像从未见他喝过。

不出姜岁绵所料,那人道:“未曾。”

他没问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是她问了,他便答了。

更甚于在小兔子十分突兀、甚至几近反常地提出想听他讲话本子的时候,那端坐于案后的帝王依旧答了个“好”字。

“岁岁想听什么?”

姜岁绵摇摇头,手指无意间攥住了桌上一个空着的小杯,“什么都行。”

雍渊帝望着她,没有多言,只是纵容地开了口。

就像一头鲛鲨,温柔敛了力道,用鲨尾哄着旁边试图捆住他的鱼儿。

“先帝的后宫中妃嫔无数,要想分得他的宠爱,自是要有些独特之处。在宸妃独得圣宠前,一宫嫔凭借其自身好运,以及多次孕子的功劳,终在再一次承孕时得封号为祥,晋为妃位。”

听完这个开头,小兔子便知这是上次那个故事的续集了。

自那日坐马车回府后,她便再未主动找过他,来叩门的宫人仍是被尽数挡在了姜府门外。

好像一切都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只是她榻边的小几处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温热的点心,一盏她躲了许多天的药,还有...

隔四日才会出现一次的糖葫芦。

帝王口中的故事还在继续向下走着:“只可惜她产子当日,恰逢西北城破,满城失守,最后以原定册封礼褫夺为终...”

这个故事并不长,他不多时便讲到了头。大抵也只是一个宫妃争宠失意之事,若将主角放到寻常人家,便没什么新奇之处了。

不过相较上次,这次的话本还是有了些许长进的,例如其中还多了个云游的僧者,多少是凑齐了起承转合。

但...

姜岁绵攥杯的手颤了颤,又一次将手中之物一点点推了过去,递到了人手边。

那浅口的圆杯中,不知何时盛满了一盏清酒。

这是第五杯。之前已经续过四回了。

说是解渴之用。

雍渊帝连顿都未曾顿一下,直接接了过去。

小公子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他的面色,又晃了晃手边快要见底的酒壶,眉心微蹙。

应当差不多了才对,可他为何还未曾醉过去?

难道是这酒太淡,不醉人么?

姜岁绵想了想,悄声拿过一盏空杯,给自己倒了小小的一点。若实在太淡,她便不再折腾了。

至于会不会就此醉过去...

她好歹吃过酒酿圆子,总比他更耐得醉。

偷尝了一口后,姜岁绵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倏地皱成了一团儿。

还是有些烈的。

小兔子将最后一点倒入帝王盏中,然后干脆地推了过去。

想来是现在酒力未起,要不了多久,他便该醉了。

她一边灌他,一边为这个落定了的故事划下终章:“圣上讲的僧者不好,佛家慈悲为怀,他说出的话却不像佛,不若支个摊子去大街上当个算命先生来得更恰当些。”

姜岁绵抿抿唇,将得寸进尺这几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总归是不满意的。

要听的是她,挑刺的仍旧是她,这要是换了个旁人指不定就得生气了,可偏偏那个哄人的一脸纵容,竟是连愠色也没有。

只是在小公子第不知多少次悄摸看过来时,帝王原本平稳的呼吸骤然一乱,面上也渐渐浮了几分红意。

是时候了。

雍渊帝垂下眼,正当他要向一侧倒去之际,眸光却倏地一凝。

君王蓦地伸出手,半瞬之后,他掌心上突然多了颗砸向桌案的小脑袋。

险些没把自己头给撞破的小公子迷迷瞪瞪地扬起脸,面色酡红。

“圣上...”她看着他,软乎乎地笑了下:“你醉啦~”

她白皙的小臂往前一伸,糯糯地点了点脑袋:“你都在晃了,一定是醉了。”

被她抓住的人怔了息,然后缓缓勾起了唇:“嗯。”

“我醉了。”

她有许多日,没对他如此笑过了。

最醉人心。

可还没等这抹笑在帝王唇边多留几瞬,那厢的小醉兔子忽而揪住他袖口,开口问道:

“圣上,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雍渊帝脸上的笑意兀地一敛,“岁岁...”

她为何会有此念?

是他做的不够好,还是何人与她说了什么?

帝王尚且还未能问出口,醉醺醺的人儿却扒着他的手,一点点挪了过来。

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耳侧,却是极寒:

“喜欢不好的,还是不要喜欢了,你放了我好不好...萧祈。”

雍渊帝扶过去的手兀地一颤,猛烈的帝王威压骤然在屋内**开。

窗外的影卫身形一晃,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