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殿的夜景很美。

皎洁月色从蓝色的穹隆倾泻而下, 拂过庭院里争奇斗艳的蔷薇花,洒在剔透的喷泉上。署风渐凉,越过假山旁繁盛的芭蕉树, 漾起苏吟儿缀着流苏的曼妙纱裙。

苏吟儿倚在凭栏上, 兀自看着潺潺流水中的袅袅倒映、点点繁星。

侍女们捧着葡萄美酒和换洗的衣裳过来,恭敬地请苏吟儿沐浴更衣。

神女的伺俸委实精致, 出了内殿每行一步,有娇艳的花瓣洒在地上怕磕了她的莲足;行不过五丈, 有带刀侍卫站于两旁规矩而立;更莫说膳食摆了长长的一桌, 但凡苏吟儿亲自动了手,便是侍女的失职。

精致归精致, 可到底无趣了些。

侍女们皆是同样的神色, 不苟言笑、低垂着头,虔诚地侍奉左右, 除了必要的几句话,几乎没人和苏吟儿说话。

整个紫林殿,听不见嬉笑欢愉声, 偶有雀儿飞过墙角蔓延的蔷薇花,也会被侍卫无情地砍杀。

见着领头的侍女来了多次,苏吟儿执着对方的手, 笑着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那领头的侍女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回神女的话,奴婢卑贱,不劳您记在心上。”

——“扑通扑通”,

庭院里所有的侍女跪下,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 匍匐在地上, 哆哆嗦嗦战战兢兢。

金少斜倚在回纹浮雕上, 嘴里衔着半截野草,吊儿郎当地对着苏吟儿吹了个口哨。

苏吟儿瞪了他一眼,没吭声,细长的柳叶眉蹙得紧紧的。

她缩回欲扶起侍女的手,想了想,高扬起小巧的下巴、挺直腰背,玉手交叠放在身前,目不斜视,端着神女的高贵,优雅地走进汤池。

她忽地有些念想叽叽呀呀、闹个不停的洋桃,还有性子冷淡内心却火热的清秋。

汤池在紫菱殿的后方,不大,似一张卧床那般大小,四周用褐色的小石子堆砌。汤池的水引自天山,加热后混入乳白色的牛奶,再洒上一层红艳艳的玫瑰花瓣。

水波**漾、热气萦绕,奶香混着鲜花的清香氤氲了满室。

侍女们过来帮苏吟儿宽衣。

齐襦的薄纱下莹润的肌肤若隐若现,露在外面的藕臂纤细白嫩;精美的锁骨透着白玉般的光泽,后背上结了疤的鞭痕隐隐泛着不受力的红。

薄纱落地、小衣服帖,诱人的曲线尽显。

她本能地护住微微隆起的腹部。

因着有孕,加上吃得好,她丰润了些,从前的小衣勒得更紧了。

让她难受的不止如此。

被十多个侍女瞧着,便同是女子,她始终是羞怯的。

以往洋桃伺候她,也只是替她解了外头的裳裙便褪到屏风后,静静地等着她的吩咐,不似现在,这些侍女们全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更紧要的,是她总感觉有一道狂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目光骇人,温柔缱绻中晕着滚烫,似要焚烧人一般。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每每陆哥哥想同她共I修欢喜,便是这般热切又霸道地凝视着她。她不知那视线来自哪里,却能想象那人贴在她背后粗沉的呼吸、咬着她白嫩的后颈,喉结滚动。

她浑身泛起一阵恶寒。

不会的,陆哥哥不知道她还活着,更不会追到天牧来。

她强掩下心中的慌乱,语调尽量温婉。

“你们先下去。”

侍女们垂首,静默着没动,苏吟儿提高了音量。

“怎地,我的话也不听?”

侍女们齐齐跪在苏吟儿的脚边,惶恐道:“奴婢生来就是伺候神女的,若神女不喜,奴婢唯有以死谢罪!”

最左边的侍女“哐当”一声撞在石壁上,额头撞得稀烂。十五六岁的少女昏厥倒地,只留下褐色石壁上一趟鲜红的血渍。

苏吟儿大骇,未来得及阻止,第二个第三个接连撞在石壁上。

“够了!”

苏吟儿厉声呵斥,生命的挟持让她无法视而不见,更震惊这些人的愚忠。

苏吟儿自认不是骄横跋扈的人,侍女们虽小心翼翼、谨慎万千,对她却并无惧意,独独克制着不亲近她。

侍女们到底受何人指使?惧怕的是谁?亦或是四年前的她又在惧怕谁?

苏吟儿压下心悸,扶着侍女的手,踩着湿滑的台阶迈入汤池中。

碧水哗哗,堆积的花瓣急**,行至汤池中间,池水才堪堪没过她的心口。

借着玫瑰花瓣的掩护,她褪了小衣小裤,侍女们立即围过来,取了皂角和花油替她清洗和按摩。

那三具躺在血泊中的尸身,早已被清理,不知拉到了何处。

苏吟儿靠在碧池上,黑鸦鸦的青丝散落,在汤池中起起伏伏,同刺目的玫瑰花暧I昧地纠缠一处。

她缓缓闭上眼,眼前忽地闪过某个画面。

画面中,侍女们围绕身侧。

她依旧在沐浴,依旧在这个汤池里。少女的玩心大,走到汤池的最里处,捧了把池水洗面。拨开玫瑰花瓣,一张昳丽的俊美面容赫然显现。

——啊!

苏吟儿惊叫着睁开眼。

陆哥哥,怎么会是陆哥哥的脸!

惊醒后的苏吟儿惶恐不已,似为了证明什么,急急走到汤池的最里处。

池水上的玫瑰花瓣漂浮,她深吸一口气,拨开花瓣。

里面空****的。

水下没人,更没有让她痛苦不安、一心只想逃离的陆哥哥。

苏吟儿怔怔地瞧着堆积的玫瑰花瓣,久久不能平静。刚才那一幕太过真实,仿若曾经实实在在的发生过。

那一直追随着她的火热眸光愈发地深邃,似愉悦,隐隐有笑声,她仿若能看见他魅惑若桃花的眼角。

她回眸,望向拐角处的一道阴影。

“谁在那儿?”

两位侍女赶忙跑过去查探,将拐角处的古老瓷瓶搬到更里面,地上的残影便消失了。

“神女,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半人高的瓷瓶。”

苏吟儿抚着颤动不已的心口。

莫非,她是在杯弓蛇影,被心底的魔障吓到了么?

她指了指置物架上勾着的裳裙,“不洗了,起吧,”,又看了眼蓝色托盘里放着的莲花簪,“挽个最简单的发髻。”

神女仪态需得端庄,便是睡着,也不能披头散发。

出了汤池,侍女们取来棉帕替她擦拭身子。

她故意让侍女们站得近些,好躲开那道让她倍感羞耻的视线。

可无论怎么躲,藏在暗处的凶兽始终牢牢盯着猎物,翻滚着浓黑的欲,带着许久不曾被满足的贪婪,病态且狂热地享受眼前的盛宴。

神女的浴后侍奉是繁琐的。

侍女们需得用最好的花油润了墨发,用棉帕搓得半干以后,再以花香熏之;拭净身体的每一处,用兰花乳滋润全身,按摩半盏茶后,才穿戴里衣。

金色的托盘里,躺着一瓶粉色的乳膏。手儿最嫩滑的侍女先剪了指甲,净手后,捧着乳膏跪在苏吟儿脚畔。

苏吟儿臊红了耳尖:“我已不是处子,无需再用这些东西。”

往常里,陆哥哥最喜给她用这些,总说吟儿娇嫩,需得好生养着。

她虽羞怯,可夫妻间的□□,也没什么不喜的,若是让她现在当着侍女的面弯起腿儿,便是杀了她,她也做不到的。

这回侍女们倒也没为难她,只将那瓶乳膏放回原处,温声道。

“神女每晚需得用半瓶,这是天尊交待的。”

“天尊”两个字让苏吟儿猛然一抖,脚腕处似有一条蛇信子,顺着她的腿心幽幽地往上爬,那白净的额头渗满了细密的汗渍。她近乎没有思考,诺诺道。

“我睡前会用的。”

说完她便震住了。

这句话不是她想说的,而是刻在她的骨子里,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藏在广袖中的手儿拽得死死的。

天尊,便是她深深畏惧的人么?

*

苏吟儿躺在白玉**,枕边放着一瓶粉色的乳膏。她没碰,也不想碰。

郁郁光火中,头顶的鲛纱层层,笼罩出一层朦胧的恍惚。

她单臂枕在头下,想着汤池里那道灼灼的视线,心绪难宁。好不容易找回身世,却发现“神女”不过是被禁锢的身份罢了,或许,从前的她,过得并不快乐。

幸得金少一直守在门外,她适才安心了些。

许是这日过于疲劳,侍女们放下蚊幔没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去。

月色如华、银辉遍洒,一道穿着夜行衣的修长身影隐于黑暗中。

铜门前廊下的金少抱着宝剑打盹,一阵寒风拂过面颊,惊醒,正对上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来人蒙着面,两指轻飘飘地抵在金少欲出鞘的剑身上,微微颔首。

是陆满庭。

金少扬眉一笑,冲着内殿指了指。

黑色的身影从半掩的窗户里斜着飘进去。

内殿光线很暗,唯有一盏摇曳的烛火挂在西北角的灯柱上,隐隐照出地上模糊的人影,是在房梁上浅眠的十二女护法。

地上布满坚韧的银线,从内殿的东侧一直扯到西侧。银线的另一头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就系在某个女护法的手腕上。

八扇木质屏风后面,轻纱拢着的玉**,一席曼妙的侧影睡得香甜。

陆满庭小心翼翼地避开银线。

角落里,八角金色炉顶里的香烟徐徐升起,带着一股特别的甜腻的香味。

这是天牧族皇宫特有的“安神香”,专为神女而制,除了能让神女快速入眠以外,长期闻食,有控制人心神的作用。

陆满庭灭了安神香,换了味道近似的香薰燃上。

晚风轻拂,他入了吟儿的纱幔,浅浅地躺在她的身侧。

还是那张莹润如脂的脸颊,不及巴掌大小,过分白皙似破碎的玉娃娃。

没他在的日子,她似乎过的极好,肉眼可见的圆润了,小巧的下巴竟也有些发福,绯红的桃腮簇着春天般的浓艳。

清朗克制的眸子瞬间就失态了,带着骇人的痛意,翻滚着怒气。

连日来的担忧和嫉妒渴望着释放,遒劲有力的手放在她雪白的脖下,只要他轻轻一掐,她便能永远属于他,永远逃不开他。

他暗沉的声线尽是沙哑。

“你这个女人!”

他的声音极轻,轻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却痛地厉害,似是从喉间滚出来的。

他迷恋地用手指描绘她的轮廓。大掌盖住她的眼睛,仍有长睫在他手心颤动。

他陡然缩回手。

在睨到她后背上一道又一道结了疤的鞭痕时,积累了满腔的怨恨倾泻而出。他一口咬在她的后颈上,惩罚似的用了些力道。

“再逃,杀了你!”

她若再敢逃离一步,他便将她做成冰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带在身侧,肆无忌惮地折磨她、羞辱她、让她永世不得轮回!

许是被咬痛了,熟睡的美人儿轻呼出声,他低头吻住她红润的唇,将她痛苦的呢喃悉数吞下。

那蚀骨的甜,唤起他所有的病态占有欲,不过须臾,那双深邃的眸子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狂喜。

漠北早晚温差大。

白日里热得穿清凉的纱裙,晚上需得盖上一层薄薄的锦被。

他熟稔地钻进去,摸到微微隆起的腹部时,手中动作变得极轻、极柔。

俊美的脸贴在她的肚子上,感受到那有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跳跃,他凌厉的尖刺一下子全没了。

他虔诚又眷恋地亲吻她的腹部,一遍又一遍,似是怜惜、似是爱责。

“小东西,可苦了你爹娘。”

修长的手指随意一勾,勾过苏吟儿枕畔的粉色软膏。

*

迷蒙的睡梦中,苏吟儿被亲得舒服,那极富技巧性的爱抚,似知晓她身体的每一处秘密。

她艰难地咬着红唇,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娇I啼。

滚烫的唇疯狂地堵住她。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蓦然睁眼,面前是放大的俊颜,熟悉到骨子里的俊颜。

她震惊地瞪大双目,一双大掌覆住她的双唇,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响。

不甚明亮的光线中,陆满庭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躲在她的被子里,覆在她的身上,双臂却撑在两侧,似是很怕压到她腹中的胎儿。

她来不及细想,陆哥哥怎会在这里?怎会追来了!

许是他们的动静惊到了外间的人。屏风外响起侍女的叩拜声。

“神女,可是有事?”

苏吟儿的呜咽全被陆满庭的大掌堵住。

陆满庭覆在她耳畔,咬着她的耳垂,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话,带着压迫的口吻。

“让她们走,我们继续。”

氤氲着浓浓水雾的美目不住地滴出水来,一颗一颗,砸在他白净的手背上。笼罩的威压让她生出一丝惧怕,断断续续的哭泣渐渐止住。

她似认命般,不甘地点头。

他勾了勾唇,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滴,松开她的时候亲昵地贴着她的脸。

她却迫不及待地大喊——“来人,有刺客!”